用一個死人來比較,來者不善之意也表露的差不多到位了。舒榒駑襻阮氏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留意著明玉,明玉是真的十分扼腕五姑娘的命運:“她是個沒福氣的。”


    阮氏不免有些失望,半晌才道:“是啊,身為女子,有福氣的能有多少呢?”


    語氣裏竟然充斥著哀歎,明玉默默地看著腳下的鵝卵石路麵,過了半晌,阮氏幽幽的話語傳來:“說起來,你卻是有福氣的,四叔不同於他其他兄弟,見一個愛一個,你們成親,他自己又了頭……這樣的人世間少有,五妹妹雖然不在人世了,那人卻還守著,被逐出家門據說到如今還沒成親。”


    這些事應該與阮氏無關吧?既然無關,卻還曉得的這麽清楚。明玉抬頭看著阮氏,抿著嘴唇笑了笑,輕聲道:“大嫂很喜歡五妹妹吧?”


    不等阮氏回答,明玉道:“五妹妹雖然不在人世了,卻還有人這樣惦記著她,九泉之下,她也應該感到安慰的吧?”


    楚家對這樣的家醜也忌諱,若不是喜歡五姑娘,覺得五姑娘委屈,又怎麽會一再提及,更或者,她也覺得楚家對這件事的處置嚴厲了些,既然是老祖宗的意思,晚輩應該沒有反駁的權利。


    阮氏不由得愣了愣,這個看起來並不怎麽愛說話的明玉,一張口卻也是不饒人的!看來,竟是自個兒小瞧了她。


    阮氏訕訕道:“隻是覺得身為女子,無論是出身皇親貴族,還是小門小戶,終究比不得男兒。小時候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嫁了人服侍丈夫,料理家務,相夫教子,整日圍著後宅轉,真正能享福的時候已經老了,想出門走走也走不動了……出了半兒錯,就能要了女兒的命,就算勉強活著,也要接受世人白眼……這世間,對咱們女人這般苛刻。”


    目送阮氏一行人消失在轉角處,香桃的臉色登時冷了下來,擔憂惶恐之色布滿了整張臉,嗓音都透著緊張:“大奶奶這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明玉扭頭看跟在自己身邊的香桃和落英,香桃一向穩重都唬成這樣,落英更是臉色發白。她淺淺一笑,平靜地道:“不過惋惜五姑娘的命運罷了!”


    “可是……”香桃眉心打成死結,“她……”


    她句句好似說得都是明玉,香桃不想去揭明玉的傷疤,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明玉心裏哪有不明白,臉上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淡定從容:“她若確定也就不會說這些試探的話了。”


    明玉忽地想起當初楚大夫人說親時的態度,那意思也是楚雲飛與她私下看對眼,因此才同意了這門親事,尚未過門,便想著要壓她一壓。議親時,男方會帶著說親的去拜訪女方長輩,一來是讓女方長輩瞧瞧人品相貌,雖說男女大防,一般情況下也會讓女孩兒藏在隱蔽的地方看看未來夫君長什麽模樣。


    這是一個相對漫長的過程,有些人家議親可能要用兩三年的時間,而像他們這樣議親到成親不足一年的,確實快了些。但這一切不都是楚大夫人的主意?


    或者,是自己想歪了?楚大夫人是處於被動的位置,因此,表麵上對她不錯,其實不瞞之意早就存在了。


    之前,楚大夫人和阮氏又不是沒有為楚雲飛的婚事奔波過,但都無果而終。她與楚大夫人和阮氏都占不上邊,她的嫡母與楚夫人恰好是舊友……


    香桃和落英被明玉的神色感染,慢慢的也放鬆下來。畢竟,阮氏一直在直沽,楚家的祖籍雖然是南京,卻多年不曾回去。何況,她們當初從淮安離開時,那些風言風語已經淡了,時間久了,自然也會被人們遺忘。


    回到屋裏,就瞧見楚雲飛坐在正屋南窗下的榻上,聽見腳步聲抬頭望過來,他神色頗有些陰沉,明玉愣了愣,上前見了禮,還沒來得及問一句,楚雲飛示意讓香桃等人退下,便張口問道:“大嫂和你說了些什麽?”


    明玉難免驚愕:“你怎麽知道我剛剛和大嫂在一起?”


    楚雲飛答非所問,細細地看著明玉,目光灼灼,仿佛要看穿了她,明玉不自在地垂下頭,她其實還不習慣被楚雲飛這樣打量。


    隔了半晌楚雲飛投地有聲的話傳來:“你是我認定的妻子,外人如何說是外人,與咱們無關!”


    明玉呆住,他這樣說是什麽意思?難道楚大夫人和阮氏已經知道了什麽?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個結果早就預料到了,明玉嘴角彎起一抹笑,眸子裏流動著異樣的光芒:“我若是那樣無用,又何必爭取活下來?”


    楚雲飛目光忽地黯然下去,尚且是八月的天氣,雖然早晚涼爽,這會子外麵的地氣卻熱的很,明玉穿著單薄的衣裙,愈發顯得整個人身上沒有幾兩肉,仿佛風都能吹到,可渾身散發出來的韌性卻生生把那些單薄掩蓋了下去。


    相較於她眉目如畫的嬌顏,這樣的韌性反而會叫人記憶猶新,並牢牢刻在心間抹不去。


    楚雲飛嗓音低沉發澀:“我說過,叫你不要再想那些事。”


    說著他低歎了一聲,長臂伸過來,明玉一頭栽進他寬闊結實的胸膛裏,頭頂上傳來楚雲飛醇厚如暮色鍾聲般的嗓音:“身為晚輩,自己的婚事不能自己做主,可夫妻要相伴一生,若不是我看中的,這一生毀的不單單是我一個,還有我的妻子。”


    這些話他是從哪裏聽來的?明玉做姑娘的時候不是沒憧憬過,但她更清楚,這些想法不該有。楚雲飛這樣說……明玉猛地抬起頭來,之前的猜疑脫口而出:“你的意思的,是你……”


    雖然沒說完,楚雲飛從她的眸子裏也明白了後麵的意思,瞧著妻子吃驚地模樣,他勾起嘴角了頭。


    即便明玉不是那麽容易就被擊垮的人,但,總是不忍心。


    楚雲飛道:“因此,你無需時時記著以前的事兒,我這樣逾越了她們的意思,她們心裏總有不甘。你也不必鑽牛角尖胡思亂想。”


    明玉說不出話來,如果楚大夫人和阮氏果真聽說了什麽風言風語,這門親事根本就做不成,楚雲飛娶她,原非她們所願。答應了這門親事,不但處於被動,說不定還被楚雲飛暗地裏算計過。


    她忽覺胸口堵得慌,楚雲飛這番意,她如何受得起?


    “我不過是命小福薄之人……”


    “做了我的妻子,就不再是命小福薄的女人!”像是誓言,又像是承諾。


    明玉眼眶濕潤,雖然動作生澀,卻還是伸出纖細的臂膀抱住眼前這個男人——她的丈夫。


    八月的陽光璀璨嫵媚,悄然無聲地從敞開的窗扉傾斜進來,靜靜地在南窗下兩人身上流淌。外麵傳來一陣說話聲:“……我們奶奶叫我過來問問,四爺的東西預備好了沒有?”


    明玉乍然一驚,忙從楚雲飛懷裏站起身,卻不小心碰了楚雲飛下巴,楚雲飛麵不改色,反而叫她覺得額頭隱隱作痛,羞得滿臉通紅。


    香桃和蓮月在院子裏攔住來傳話的丫頭:“……上午少奶奶就開始整理了。”


    “大奶奶說,怕四奶奶不曉得,特意寫了個單子,使奴婢給四奶奶送來……”


    “交給我吧,我一會子給我們姑奶奶送去。多謝大奶奶費心想著……”


    寒暄一陣,外麵逐漸安靜下來。明玉揉著作痛的額頭,迎上楚雲飛含著笑意的眸子,理了理衣裳才揚聲道:“外麵誰來了?”


    不多時,香桃便走了進來,明玉遠遠坐在西窗下的椅子上,楚雲飛抱著雙臂好笑地看著妻子紅著臉還故作鎮定的模樣。香桃把單子遞給明玉,瞥見明玉羞紅的臉,眼風瞧見姑爺又一直盯著姑奶奶,不由得掩嘴好笑。


    明玉瞪了她一眼,香桃福福身退出去。明玉這才展開單子細細地瞧,不得不說阮氏在這方麵還真的相當有經驗,不但將要帶的東西羅列出來,甚至沿途的花費也算好了。


    隻是,之前才和阮氏長談了一番,她並沒有提到這事,這會子巴巴地打發個丫頭送來。


    明玉正想著,楚雲飛不知何時已移步過來,拿走明玉手裏的單子,看了兩眼隨手擱在檀木填漆花鑲嵌貝殼矮幾上,就挨著明玉坐下來了,似乎不打算去書房溫習。


    明玉被他眸子裏灼熱弄得有些緊張,喃喃道:“現在還是白天……”


    楚雲飛睜眼說瞎話:“我沒別的意思……”


    可蠢蠢欲動的樣子根本不是這麽回事,明玉有些口不擇言,卻一語中的:“大嫂這是提醒爺,該好好溫習課業備考……”


    ……


    阮氏正在陪楚大夫人說話,丫頭春香進來回話:“……香桃、蓮月都在院子裏,奴婢沒見著四奶奶,想來是四爺在屋裏不方便吧?”


    雖然是猜疑,卻十分肯定的樣子。


    楚大夫人不覺蹙眉,盯著阮氏道:“你派春香過去做什麽?”


    阮氏身邊的嬤嬤見楚大夫人仿佛惱了的樣子,忙恭敬道:“大奶奶也是想著怕四奶奶不曉得該預備什麽東西,因此才寫了單子吩咐春香送去。”


    楚大夫人哪裏不明白阮氏用意,神色軟了幾分,語氣卻帶著幾分無奈和憂心:“小四非要提前成親,這新婚裏頭哪裏還有什麽心思溫習功課?他也老大不小了,再考不中,也該為自個兒謀個前程了。”


    阮氏忙道:“兒媳可不就是這個意思?又不好直接說,隻能這樣提醒。即便好的蜜裏調油,也該主意著些。”


    反正提醒到了,若是這一次還不中,也怨不了他們。


    阮氏想了想又道:“單單自個兒溫習到底用處不大,還是該去學堂聽聽先生的講解。”


    但依著楚雲飛的性子,如果她們提出來,楚雲飛必定要反著幹。阮氏道:“有些話兒媳不好講……”


    畢竟是嫂嫂,還是堂嫂。


    楚大夫人道:“有什麽不好說的?你叔叔臨死之前將小四托付給我和老爺,總不能放任不管他!”


    阮氏陪著楚大夫人到秦氏屋裏時,婆媳兩人正在說話,不知說了什麽,秦氏臉上洋溢著欣慰的笑,明玉則柔順地垂著眉眼,乖巧地任由秦氏握住她的手。


    瞧見楚大夫人和阮氏進來,秦氏仿佛安奈不住欣慰,一邊起身讓座一邊笑著朝楚大夫人道:“雲兒那孩子終於有人治得住了!”


    楚大夫人訝異道:“什麽事兒讓弟妹這樣高興?”


    明玉將坐處讓給楚大夫人,自己則親自去倒了茶。


    秦氏眉開眼笑,道:“雲兒這孩子**不羈慣了的,往常叫他去族學,仿佛那地方能要了他的命,今兒阿玉勸了兩句,他就答應明兒開始去族學!”


    楚大夫人和阮氏不由得露出驚訝的神色,那個地方大概曾經真的差兒要了楚雲飛的命吧?明玉也是才曉得,楚雲飛以前會去族學,後來因為不服管束,才另請了先生教他。但先生是大老爺和大夫人做主請的,有沒有真才實學實在難說清楚。


    就連請先生這樣的事兒,秦氏也做不了主,明玉掩飾了神情,將茶碗送到楚大夫人手裏。楚大夫人看著她,笑道:“我原也這麽想的,因此這會子才過來,沒想到小四媳婦這樣賢惠明理,隻是如今到底是新婚,小四去了族學……”


    明玉低聲道:“以後日子長著呢,再說,他去了族學,我也能多陪陪母親。”


    秦氏笑容愈發多了,阮氏不由得又看了明玉兩眼,還是之前穿的那身衣裳,整整齊齊,帶著幾分新婚嬌羞,別說男人,就是女人瞧著也動心。楚雲飛竟然舍得下這樣的嬌妻守著空房。


    楚家的族學並不在府裏,在城外楚家祖上修的家廟裏,為的就是清苦的環境讓子弟更能靜下來心來讀書。因此,去了族學就不能天天都回來,而依著之前的習慣,大比這一年,更不可能經常回來。


    雖然日子不多,但也看得出楚雲飛勢必是要在今天秋闈大顯身手了。這讓楚大夫人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事來,她和大老爺都沒想到楚雲飛能順利考了秀才,畢竟楚雲飛從來不曾好好讀過書,教他的先生也不如族學裏的夫子,可楚雲飛卻在預料之外不但過了,還考了頭幾名。那個時候,他才十幾歲而已,比楚文博考取秀才時年紀還小兩歲。


    楚大夫人臉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勉強:“現在小四肯好好讀書,是弟妹的福氣。”


    秦氏笑容真誠,感激道:“也是嫂子替雲兒尋了個好妻子。”


    楚大夫人活像被刺了一下,但想想楚雲飛的婚事確實是她跑前跑後,心裏的不快活越發多了幾分。麵上卻還維持著欣慰的笑,盯著明玉讚道:“到底是侍書世家養出來的女兒,就是比一般人家的孩子明白道理又賢惠。小四去了族學,你在家裏無事,就多尋你大嫂說說話解解悶吧!”


    阮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明玉身上,明玉抬頭去看時,她的目光親昵又隨和。明玉從善如流朝阮氏福福身,語態嬌憨地道:“希望大嫂不要嫌棄弟妹打攪了。”


    “怎麽會?你大伯、二伯早就去了族學,他們兄弟在一塊讀書,咱們就自個兒找樂子。我聽六妹妹說,四弟妹描的花樣子不錯,明兒四叔走了,四弟妹若是沒事兒,幫我描幾幅花樣子可好?眼看著要作冬衣了,家裏的花樣子換來換去就那麽幾樣,外麵時興的也未必適合咱們,倒不如咱們自己想新鮮的,說不得其他人見了,還要學咱們呢!”


    又說了一會兒閑話,楚大夫人和阮氏告辭離開,明玉隨著秦氏送她們到了院門口,看著她們走遠了,秦氏扭頭盯著明玉,臉上竟然露出幾分促狹打趣兒的笑來,道:“你也回去吧,今兒晚上不必過來吃飯,你們小兩口單獨吃,橫豎從明兒開始,好些日子都隻剩咱們兩個一塊兒吃飯了。”


    大概是地氣太熱了,明玉覺得好似被火烤一樣。


    秦氏又爽朗地笑了幾聲,催促道:“快去,時辰不早了,要帶的東西也要花時間預備。”


    明玉幾乎逃也似地帶著香桃等丫頭離開。


    看著她們走遠,秦氏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卻多了幾分發自內心的欣慰。


    楚雲飛卻沒辦法高興起來,看著嬌妻在屋裏忙碌的身影,不由得長長吸了口氣。但若是不去,明玉便要背負責怪,權衡之下,他隻能舍下當前,即便他舍不得,但更舍不得明玉再受一兒委屈,這些原本不該與她扯上關係……


    衣裳、鞋子……明玉沒花多少時間就整理出來,叫香桃她們搬去書房,又去屜子裏取了銀錢出來,不確定多少才夠,便回頭問楚雲飛。


    楚雲飛聲音低沉:“族學有廚房,不需要帶銀錢。”


    “可我瞧你吃得好像比較多,若是不打,吃不飽怎麽辦?”


    她說得一本正經,楚雲飛也聽得出是打趣的話,倒是沒想到明玉能這般自在,不由得笑起來,道:“那就多帶一些吧!”


    “五十兩夠不夠?”


    “不過半個月不到,我一天能吃下五兩銀子?!”頓了頓笑眯眯道,“倘或把你帶上,差不多能吃完吧。”


    即便算上明玉,也用不了這麽多,外麵一桌足夠十個人吃的席麵也不過三四兩銀子。明玉接不上話,楚雲飛信步走了過來,低聲耳語了兩句,在明玉發作之前,楚雲飛已退開兩步。


    明玉又惱又羞地瞪了他半晌,他倒是神色如常,喊了一聲,侯在外麵的落翹應聲進來,楚雲飛從桌上摸了一塊碎銀子道:“去廚房傳話,今兒晚上多加兩個菜。”


    落翹疑惑地接了銀子退出去,本來是打趣楚雲飛,反而被楚雲飛打趣,明玉暗暗懊悔不已,但與楚雲飛似乎一下子就親近了不少。


    明玉頗感欣慰,可沒想到這樣的親近也要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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