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返回來卻不當好,可若是七姑奶奶問起,她又如何說呢?十三姑奶奶已那般輕描淡寫地帶過,她根本沒法子開口。舒殢殩獍再一想,十三姑奶奶是明白人,曉得該隱瞞的事要隱瞞著。何況,她自個兒也……


    這個念頭在腦海一閃,杜嬤嬤又想起那日不留神聽來的話。七姑奶奶與十三姑奶奶的事,從頭到尾都是十三姑奶奶受了委屈。反之,七姑奶奶以為是妙計,卻實實在在給自個兒留了個隱患。這話是陳老太太說的,當時杜嬤嬤並不大明白,這一次十四小姐的事,她才明白……


    想到這裏就想到來王家做客的那位表小姐,杜嬤嬤心裏升起一股子煩躁,等將胸膛那股子煩躁壓下去,馬車已進了王府角門。


    王大人升遷吏部尚書,聖上禦賜府邸一座,如今王家已搬進新府邸。最初的收拾工作完畢,府裏一切有條不紊。明珍產後體虛,卻也幫著打理,結果勞累過度病了一場。


    杜嬤嬤剛走到明珍的正院,就瞧見婆子領著白太醫退出來。待進了屋,隻見雪鳶領著兩個小丫頭服侍明珍起坐,她忙上前一步扶了一把。


    明珍穿著茶色家常服配靛青色繡竹枝馬麵裙,麵色暗淡,形容枯槁,杜嬤嬤天天兒見,也不由得心酸,腦海裏浮現十三姑奶奶的模樣,兩者相較,眼眶兒就濕潤了。唯恐被明珍察覺,忙低下頭去,一邊幫明珍整理衣裳,一邊道:“奴婢見了十三姑奶奶。”


    同雪鳶一道扶著明珍去外間臨窗的榻上落座,小丫頭立即送了茶來。明珍吃了幾口,才慢悠悠問道:“那個賤人如今怎麽樣?”


    沒想到明珍會先問這個,杜嬤嬤怔了怔,剛預備說好,又及時醒悟,倘或說她好明珍怕是又要添一層氣,便改了口道:“還和從前一樣,隻單瞧著似是長高了兩分。”


    明珍彎起嘴角輕哼一聲,杜嬤嬤就給雪鳶使了眼色,待雪鳶領著屋裏兩個丫頭下去,方低聲朝明珍重複了明玉的原話:“……十四小姐不過去十三姑奶奶哪裏小住。”


    明珍臉色陰晴不定,杜嬤嬤也揣度不到其心思,頓了頓又道:“依奴婢拙見,十三姑奶奶亦會想法子將十四小姐的事隱瞞下去。”


    “那是自然,真正鬧出來她也討不到多少好處!”明珍一道說,一道擱下茶碗,隨後從擺在榻桌上,水晶盤子裏撚起一塊心,正預備放進嘴裏,又放了回去。蹙著眉頭盯著那心,叫了雪鳶進來冷著臉問道:“這是誰做的?”


    雪鳶唬得一跳,瞧了一眼,就一臉惶恐,懦懦地道:“是之前表小姐送來的,擱在這裏,一時太醫又來,奴婢還沒來得及收起。”


    因見明珍額頭青筋凸顯,忙跪在地上認錯。


    明珍氣急就要推了那盤子,幸而被杜嬤嬤眼明手快接住了,勸道:“姑奶奶不愛吃,另叫人做了別的就好,何必發這麽大的脾氣?”


    明珍盯著那盤子心,雖做得十分精致,卻委實刺眼地很。這心是她懷孕時最愛吃的,王夫人每日裏都會囑托廚房做,可眼下卻活脫脫像是個諷刺!


    雪鳶嚇得麵無血色,杜嬤嬤忙給她打了眼色,將盤子遞給她,她捧著盤子逃也似的從屋裏出去。杜嬤嬤低聲勸著明珍,雪鳶到了外頭,在窗戶下聽了幾句,眼瞧著有人朝院子裏走來,才忙拿著盤子去了後麵耳房。等到了自個兒安歇的屋裏,關上門,背倚著門板,嘴角慢慢彎起,溢出一聲輕笑。


    明珍此刻臉上也帶著笑,朝款款走進來身穿桃紅色上衣,配鬆花色百褶裙的妙齡少女問道:“真姐兒怎麽來了?”


    那名喚真姐兒的少女,年紀不過十四五歲,生的一張瓜子臉,臉上黛眉彎彎,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來單純如孩童,中等個子,身材苗條,自有一股風流體態。她盈盈一拜,略帶擔憂地問:“太醫剛給姐姐瞧過,不曉得姐姐怎麽樣了?妹妹想親自去問問太醫,又怕不妥當,姐姐今兒可覺得好些了沒有?”


    明珍暗自咬牙,那真姐兒渾然不覺自個兒稱呼上錯了,歎了一聲,挨著明珍坐下,愈發憂心忡忡地道:“姨媽為著姐姐的身子寢食難安,偏妹妹也幫不了什麽忙,隻得幹著急,姐姐要快些好起來才好呢!”


    王夫人確實很體諒明珍,府裏庶務不用她操半兒心,就連人情客往,出門交際應酬也無需明珍出麵,生怕她勞累了。從前也就罷了,自從這真姐兒投奔而來,王夫人竟時常帶著她出門。說是陪著小姑子,到底是打著什麽主意……明珍幾乎咬碎一口銀牙。


    麵上不露,吩咐杜嬤嬤到了茶來,真姐兒略吃了一口就不吃了,小心翼翼地道:“妹妹見姐姐這些日子無甚胃口,特意打聽了姐姐愛吃的幾樣心,今兒一早做了一樣,姐姐覺得味道如何?”


    不等明珍答應,她接著又歎道:“別的妹妹也幫不上忙,隻能做這些小事了。”


    杜嬤嬤已十分厭惡這位真姐兒,剛才明珍才為那心生氣,她卻故意又提,忍不住道:“表小姐費心了,您來是客,如何好叫您下廚?以後再別這樣了,姑奶奶想吃什麽,廚房會做了來,奴婢們也能做。”


    真姐兒就道:“我哪裏是客,我是寄人籬下罷了,在這裏白吃白住,卻什麽也不做,心裏愈發不安。還是叫我做些什麽才好。”


    又道:“這兩日我閑來無事,給憲哥做了兩件肚兜,不曉得京都是不是和我們老家一樣到了夏天就十分熱,我們老家每每到了夏天,熱的不得了就隻給小孩子係一個肚兜。大紅色綢布,不管繡上什麽,白白胖胖看著就十分可愛,忍不住想捏捏小孩子身上軟軟的肉呢!憲哥這樣打扮,也一定叫人越看越喜歡。”


    連杜嬤嬤也暗自咬牙,憲哥是明珍的孩子後來改的小名兒。隻是,憲哥長到如今也與白白胖胖沾不上邊。


    明珍笑道:“那真是叫真姐兒費心了,我們京都雖熱,卻也不過那幾天,一早一晚卻涼快,憲哥還小,經不得這樣穿衣。真姐兒許是怕熱,那肚兜就留著,在京都用不上,等回了老家,就自個兒用吧。”


    明珍的話就像玩笑,真姐兒卻也不由微微紅了臉,暗地裏冷哼一聲,臉上卻露出委屈來:“妹妹已做好了一件呢,姐姐可是嫌棄妹妹手藝不好?”


    又歎了一聲,自嘲道:“是妹妹賣弄了,府裏陣線上比妹妹強的人不知多少呢。”


    杜嬤嬤淡淡道:“我們姑奶奶是怕表小姐受累。”


    真姐兒聞言,立即展開笑顏,也不管明珍、杜嬤嬤是什麽神情,甜甜地道:“妹妹就知道,姐姐是心疼妹妹多些的!”


    杜嬤嬤幾欲吐血,偏又說不出別的話來。真姐兒一口一聲一個“姐姐”,叫的杜嬤嬤也覺得格外刺耳,更何況明珍,遂下了逐客令,真姐兒使得雅音,滿是歉然地站起身來,道:“都怪妹妹擾了姐姐靜養,妹妹不打攪姐姐了,就先告辭,明兒再來尋姐姐說話。”


    剛說到這兒,似有想起什麽事來:“明兒要陪姨媽去平陽侯府吊唁,隻怕要用了午飯才回來,隻得晚些時候來陪姐姐說話了。”


    杜嬤嬤送瘟神似的將真姐兒送出去,等回到屋裏,明珍麵色難看到了極,坐在榻上,手指捏著茶碗,指骨發白,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整個身子都氣得發抖。


    杜嬤嬤隻得勸解她:“她們老家是這樣把嫂嫂也叫姐姐,姑奶奶莫要多心。”


    明珍冷哼一聲,道:“她才來京都,京都話還說得不好,如今京都話說的那樣地道,難道這稱呼就不能改?”


    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天天兒打扮的花枝招展在府裏走來走去,心裏打著什麽主意,隻要有眼睛的就能看出來。明珍的話從牙縫裏蹦出來:“果然小娘養的沒一個好東西,都是賤種!”


    真姐兒閨名李玉真,嫡母是王夫人的堂妹,年前突然帶著嬤嬤並兩個丫頭到了京都王家,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王夫人將她留下。此去已好幾個月,也不見家裏來人接,王夫人似也沒有要將她送回去的意思,反之,在新宅子收拾了屋子,又撥了幾個丫頭過去服侍,這一住便住了三四個月了。


    明珍略問過王夫人她的事,王夫人卻說,王誌遠的妹妹要進宮,此去再見不曉得何年馬月,到了宮裏便不如家裏自在,她們兩一見如故,讓她好好陪陪小姑子。


    而真姐兒去王誌遠妹妹屋裏的次數,卻還沒有來明珍這裏次數多。


    “便是她們老家習慣把嫂嫂叫姐姐,也該叫表姐!”


    明珍深吸一口氣,就有乳娘抱著午睡醒來的憲哥進來,那繈褓中的孩子,還有三個多月就一歲了,瞧著卻好像隻有三四個月大。


    憲哥睜著眼睛,不哭不鬧,烏黑的眼珠子,映著母親明珍憔悴的模樣,露在衣服外頭的小手臂,纖細而骨骼分明。


    趙大奶奶六七前來吊唁的人亦不少,明玉隨四太太去喪棚吊唁後,便去見趙夫人。趙夫人屋裏已聚集了不少京都貴婦並姑娘們,隻是到底是喪事,一眼望去皆是素色打扮,人雖多,言語卻不多,聲音也小,很是叫人壓抑。


    趙夫人看起來也似瘦了些,眾人與她言談不外乎勸她節哀順變,明玉見過趙夫人後不久,喪宴就開席了。四太太為趙夫人親家夫人,連同明玉都安排在親戚席位,不曾瞧見三太太,倒是瞧見了五奶奶,還有王夫人。


    大夥是熟人,互相見了禮問了好寒暄幾句就同桌坐了。喪宴和一般宴席不同,趙家此次形同流水席,因此時辰也較早,大家不過應景兒略吃一些,飯後還要去喪棚吊唁。


    雖吃的還算匆忙,但也差不多兩盞茶的功夫,這一頓飯吃得明玉心情複雜食不知味,再加上坐在對麵,與王夫人女兒,王家二小姐緊挨著那位姑娘又時不時地盯著她瞧……見四太太擱了碗筷,明玉立即也擱了碗筷。


    就有丫頭送了漱口水、布巾等物漱口淨手,王夫人、五奶奶等人也已吃好,服侍的上了茶水來,就等著安排去吊唁。


    那與王二姑娘挨著坐的姑娘,用不大不小的恰好一桌子的人都能隱隱約約聽見的音量,好奇地問王二姑娘:“那位就是姐姐的十三妹妹?”


    王夫人的女兒明玉是頭一回兒見,模樣俏麗,性子看起來十分貞靜。聽見那姑娘這樣問,微微蹙起眉:“是啊,怎麽了?”


    那姑娘笑道:“我就覺得好奇,她們長得一兒也不像。”


    本來就是堂姊妹,爹娘都不同,如何會長得相似?


    “這位姐姐真漂亮,前兒瞧著趙二奶奶就很吃驚,今兒見了她,我就更吃驚了。”


    她們說話時,連五奶奶也朝那姑娘紮紮實實看了幾眼,眼神中的不喜,即便掩飾也能察覺幾分。因這裏也擺了十來桌,有些夫人並姑娘也都吃完了,與王夫人相熟的前來打招呼,約著一道去吊唁,王夫人又問過四太太、五奶奶要不要同去,四太太婉拒,五奶奶好似也不願與她們一道,便留下與四太太、明玉一道。


    待她們走了,五奶奶臉色才好看些,朝四太太、明玉歉然道:“這兩日婆婆身上不好,十四妹妹也不好,十三妹妹到了京都,卻一直不得空,還望四嬸嬸、十三妹妹莫怪。”


    四太太倒是很喜歡五奶奶,輕輕搖頭。因大夥心知肚明,三太太不是真的病了,也不過略問兩句三太太的病情,就有趙家的婆子來請,幾人便隨著婆子去吊唁的喪棚。


    從喪棚出來,已有客人陸陸續續告辭,明玉今兒還沒見著明菲,想來她也忙,不好去打攪,也就跟著四太太去與趙夫人辭行。


    趙夫人吩咐趙家二房一位少奶奶親自送她們到垂花門前,不曾想趙三夫人恰好也送王夫人等人出來,正在垂花門前一邊說話一邊等著轎攆來接。


    上回來趙家做客,因客人不多,馬車能直接從角門駛進來,今兒客人多,府外停了不少馬車,為了免於擁擠,就專程預備了小轎,外頭各家馬車曉得自家主子要走,才駕著馬車靠近角門。


    趙三夫人見四太太出來,也忙上前問好,幾位夫人站在一塊兒說閑話,明玉與五奶奶跟在四太太身邊。剛才在席麵上打量明玉的姑娘,這會子也湊了過來,目光雖單純,卻**辣的叫人不喜。


    那王家二姑娘大抵也覺得不妥,悄悄扯了扯那姑娘的衣袖,那姑娘渾然不覺,眼睛咕嚕嚕地轉悠,道:“這位姐姐真漂亮。”


    王家二姑娘隨即低聲提醒:“是楚大奶奶,都這麽久了,還這樣……”


    那姑娘立即滿臉歉意,朝明玉道:“我習慣了叫姐姐,楚大奶奶莫怪。”


    明玉搖頭,隨口道:“姑娘也很漂亮。”


    那姑娘垂下眉眼,道:“我哪裏比得上的楚大奶奶,都說蘇州的風水養人,看來此言不虛呢。”


    剛才同桌用飯,並沒有做什麽介紹,王姑娘許是怕那姑娘又說出什麽不合規矩的話,便介紹道:“這是我表妹。”


    五奶奶皮笑肉不笑,輕輕哼了一聲。正好轎子來了,王姑娘福福身告辭,王夫人一行人先行,趙三夫人陪著四太太繼續等。


    目送轎子拐了彎,趙三夫人似是自言自語,道:“也不曉得王大奶奶怎麽樣了?自從生了孩子,就不大出來走動了。”


    歎了一聲道:“咱們女人生孩子這一遭最是要緊……”


    趙大奶奶也是生產時吃了虧才落得年紀輕輕就……趙三夫人意識到自個兒說錯了話,幸而四太太並不曾回應,忙另尋了話掩飾過去。


    等了一會兒,轎子來了,辭別趙三夫人,三個各自乘坐了一輛,跟來的丫頭婆子尾隨,從垂花門出來,到了角門馬車已停在角門處。又與五奶奶辭別,這才上了馬車回去。


    回到府裏,香桃便尋了衣裳服侍明玉更換,想到在趙家遇見的那位姑娘,忍不住和明玉說起來,“雖生的很漂亮,看人的眼神卻怪怪的,叫人喜歡不起來。”


    頓了頓又道:“王家住著一位這麽漂亮的表小姐,那七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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