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楚二夫人等人,明玉才回到屋裏。


    剛進門,落英就忍不住好奇問道:“剛才二奶奶與姑奶奶說了什麽?奴婢瞧著她好像好交給姑奶奶什麽東西。”


    香桃也瞧見了,隻是當時明玉臉色不大好看,聽落英問,責怪道:“主子奶奶說話你也要過問,愈發蹬鼻子上臉了。”


    落英撇撇嘴,嘀咕道:“我也不過好奇罷了,依稀聽到說什麽三奶奶,咱們都到京都了,以後也不定會回去,她們還要耍什麽花招?”


    香桃心裏也好奇,隻是剛才小黃氏與明玉說話,她被小黃氏身邊的丫頭纏著說話,並沒有聽清楚。回想吳氏的處境,香桃也覺可憐,遲疑道:“興許吳氏真的是迫不得已呢。”


    落英卻道:“我冷眼看來,三奶奶和三爺可都不簡單呢!三爺並不曾好好讀書,竟然能考這樣好。早知道他能考這樣好,大夫人如何肯叫他去?別說大老爺,就是大夫人也意料不到,不單是咱們,就是大夫人也被他騙了……”


    明玉不由看了落英一眼,這丫頭如今倒機靈起來了,楚大夫人和阮氏都是心狠手辣的,他們兩口子能在她們手裏存活原就不容易,如今三爺考得好,大老爺又一心指望著兒子輩的能在科舉上有建樹。大老爺不入仕,一直在家裏,有他給三爺撐腰,楚大夫人明著也不敢把三爺怎麽樣……


    三爺,他應該一直在等待時機,如今終於等到了。隻是……


    “話雖如此,三爺這一次考得好,往後未必考得好,他歲數也不小了呢。再說,就算考得好又如何?三年一次大比,天下讀書人那樣多,考得好仕途也未必走得順……”


    正說著,周嬤嬤從外進來,見明玉自個兒倒茶吃,少不得說了一句,香桃和落英這才打住話題。


    周嬤嬤上前來詢問:“要不要現在打發人去給十姑奶奶說一聲?”


    雖然到平陽侯府不算遠,這會子時辰也晚了,明玉想了想道:“二嬸嬸送了東西來,咱們選幾樣,明兒再送去。”


    晚飯在秦氏屋裏吃了,飯後說了一會兒閑話,秦氏不曾午睡,就早早吩咐下人關門落鎖歇下。明玉睡不著,把陣線匣子取出來,給秦氏做的包頭隻剩最後一陣線,再把那顆紅寶石鑲上去就完工了。


    從前給陳老太太做過,明玉做起來也熟練,卻不料連連紮了幾次手指。香桃看不過去,勸道:“橫豎天兒慢慢熱起來,包頭戴著也熱,姑奶奶得閑再做吧。再說,燈下也看不清。”


    明玉盯著手指上圓滾滾的血珠子,心裏竟升起一股子不安。楚雲飛初九一早出門,算著日子,明兒就是最後一場了,最遲後兒一早就能回來。


    明玉順著敞開的窗欞子望出去,月朗星稀,涼風送爽,看起來明天又是個好天氣。或許是自己多心,雖沒見過楚雲飛與人比劃,但他勤學苦練卻不假。可心裏的不安也不假……


    明玉頭,吩咐香桃把針線匣子收起來,就寬了衣裳睡下。沒想到竟做了個噩夢,夢見楚雲飛渾身是血,被這個夢驚出了一身冷汗,睜開眼,天才蒙蒙亮。


    香桃掌燈進來,見明玉已坐起來,臉色雪白,額頭上竟是冷汗,唬得一跳忙問道:“姑奶奶怎麽?”


    明玉輕輕搖頭:“沒怎麽,就做了個夢。”


    香桃將燈放在床邊的高幾上,轉身去屜子裏取了一方手帕來,明玉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興許是夢的緣故,那不安愈發厲害起來。她看了看泛藍的窗戶,這個時辰,楚雲飛應該已起來晨練了。


    香桃端詳著明玉的臉色,低聲道:“這會子時辰還早,姑奶奶要不要再歇歇?”


    完全沒有睡意,明玉搖頭,香桃叫了落英一聲,服侍明玉穿衣洗漱,收拾妥當,天也漸漸亮起來。明玉正要去秦氏屋裏請安,忽見周嬤嬤急忙忙跑進來,張口就道:“今兒會試放榜!”


    明玉愣了愣,周嬤嬤又道:“不曉得六爺考得如何,奴婢叫阿尋去了,等榜單貼出來,姑奶奶就第一時間曉得了。”


    會試早就結束,陳明賢看起來也不像別的舉子那般緊張,反而渾身都透著勢在必得的自信。但沒瞧見,就不曉得結果。


    “咱們六爺那樣用功,連老太太也說他最像太老爺,太老爺二十歲就考了進士,六爺今年也是這個歲數呢!”


    幾個丫頭已高興起來,好像陳明賢已金榜題名,落英卻忽然想起重要的問題:“阿尋識字麽?”


    阿尋不過跟著楚雲飛學了一兒功夫,根本不認得字。


    周嬤嬤道:“不識字也不打緊,橫豎今兒去看榜的人不少呢,隨便問問就能問出來。”


    說了一會兒,明玉心裏的不安也被這事掩蓋過去,到秦氏屋裏請安,一道吃了早飯,才吃了一口茶,香桃就高高興興進來回道:“阿尋回來了,說六爺考了二十八名!”


    秦氏怔了怔才反應過來:“是賢哥那孩子?!”


    香桃頭,秦氏大喜朝明玉道:“走吧,咱們也去道賀!”


    明玉這才回過神來,二十八名,對於首次下場大比,如陳明賢這個年紀來說,真不算壞。不,應該說是太好了!


    明玉已等不及,忙叫香桃去預備馬車,香桃笑道:“奴婢得了信兒就曉得夫人,姑奶奶要出門,已叫人預備著了。”


    帶上賀禮,上了馬車,很快就到了四太太這頭。四太太比她們還早一步得到信兒,此刻整個府裏都洋溢著喜氣,隨處可見笑臉。


    四太太是情緒不愛外露的人,這會子也笑的合不攏嘴,秦氏連聲恭喜,不時又有廖夫人前來道賀,隻說從前瞧著陳明賢就是個人才。四太太高興,上上下下都得了賞錢,唯獨蔡姨娘笑容有些勉強。


    ——明芳的未婚夫,隻能等下次了。


    尚未到午時,五奶奶人沒來,卻打發了嬤嬤送了賀禮來,明菲也在午時前回來了,連這座宅子的上空,也彌漫著喜氣。


    陳明賢會試二十八名,於四月二十一進宮參見殿試,不管殿試結果如何,進士出身已十拿九穩了。


    這頭高興,三老爺不免有些失望。國子監的監生也要考,五爺同樣下場考了一回,可惜名落孫山。


    三太太失望中又問王誌遠考得如何,五奶奶看著她,輕輕搖了搖頭。三太太將信將疑:“怎麽可能?小五就罷了,他本是花錢進了國子監,誌遠是自個兒考進去的。”


    五奶奶道:“是五爺親自去看的榜,六爺考了二十八名,五爺、七妹丈都沒上榜……”


    陳明賢是真正用功讀書,沒有要緊的事從來不耽擱。三老爺在任上做官,五爺要幫著打周全,其次,五爺這方麵確實不如陳明賢。至於王誌遠,五奶奶心裏冷笑,三太太還這般緊張那個好女婿,殊不知她那個好女婿壓根沒在這方麵用心。


    三太太暗暗咬牙:“小六考了二十八名?!”


    這個成績,殿試下來無論如何也是二甲進士出身,陳家自太老爺下來,他是第一個尚未成家就考上進士的。


    五奶奶分不清她臉上是喜是氣,輕聲道:“老爺得知很高興,吩咐兒媳送了賀禮去。”


    三太太好似沒聽見,慢慢垂下頭,喃喃道:“我果真不如她……養的女兒沒有她養的好,養的兒子也沒有他養的兒子有本事……”


    五奶奶微微愣住,三太太的神情看起來很沮喪,好像受了很大的打擊。五爺名落孫山,五奶奶失望,焉知三太太、三老爺也失望。她上過來,低聲開解道:“便是落榜,在國子監學三年,再謀缺也一樣……”


    話沒說完就被三太太打斷:“怎麽會一樣?你也是讀書人家出來的,難道不曉得其中的差異?”


    五奶奶哪裏不曉得,進士出身視為正科,非正科出身如何能與之比較?便是做同樣的官,也會自覺矮一等。


    可這有什麽辦法?讀書考功名是男人的事,她們女人又使不上力。


    正說著,忽見大丫頭領著二門外的婆子進來,五奶奶忙問什麽事兒,婆子福福身恭恭敬敬回道:“老太太打發人送了信兒來。”


    五奶奶不見別的人,問道:“人呢?”


    婆子道:“在外頭候著,等著見太太。”


    五奶奶就望著三太太看三太太示下,今兒三老爺沐休,已約了同科吃酒,這會子才出門不久。三太太叫請進來,婆子退下,沒想到進來的是吳媽媽。


    三太太愣了愣,才忙請她坐下。吳媽媽是伺候陳老太太的人,作為孫子輩的媳婦,也要敬著,五奶奶親自搬了椅子,又親自倒了茶來。


    三太太收起別的心思,等吳媽媽吃了幾口茶略歇歇,才笑問:“老太太身子骨可還好?”


    吳媽媽頭笑道:“老太太身子還硬朗,一頓飯仍舊要吃一大碗。”


    又問過大夫人等情況,吳媽媽都說好,三太太這才問她去了四太太那頭沒。


    吳媽媽搖頭:“奴婢也是才到京都,因老太太有信件人奴婢交給三太太,奴婢不敢耽擱,就先過來了。”


    信?三太太暗暗蹙眉,心裏莫名一緊,忙問:“可是老家出了什麽事兒?”


    吳媽媽忙笑著搖頭:“家裏一切都好,並沒有什麽事兒。”


    說罷從懷裏取了個信封出來,三太太望去,一時驚訝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又盯著那信封仔細看了兩眼。五奶奶心頭差異,也瞧了一眼,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隻覺那信封上的字跡十分不錯。


    就聽到吳媽媽道:“這是老太太親筆寫得,吩咐奴婢快些交給太太。”


    陳老太太的親筆信,陳老太太這麽大的歲數,雖禮佛頌經文,但已多年不曾握筆,陳老太太這會子突然送了親筆信來……


    五奶奶驚愕之餘,忙接了遞給三太太。三太太也微微蹙眉,滿腹疑惑,待拆了信封展開信件,尚未讀完,臉色就青一陣紅一陣,最後連眼睛也紅了。若不是吳媽媽在場,當即就發作。


    三太太讀了一半就把信件折起來,五奶奶站的距離也不大看得清,隻覺紙上字跡潦草,可見陳老太太寫這封信時很急,或者很生氣。


    三太太叫了心腹嬤嬤進來領著吳媽媽先下去吃茶,等吳媽媽跟著嬤嬤走了,才抬頭盯著五奶奶,冷聲問道:“是你給老太太說了阿珠的事?”


    五奶奶聞言,便大抵猜到信上的內容,又見三太太這般生氣,忙不迭地搖頭:“兒媳並沒有寫信或打發人送消息去老家,母親也囑托過,十四妹妹的事曉得的人越少越好……”


    “那定然是她說的!”三太太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手中的信件,似要被她捏碎。


    五奶奶想了想才曉得這個“她”大抵是指四太太,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於情於理也該告訴長輩一聲,而明珠眼下的情形要在京都議親,確是不易,也隻有回淮安老家。可三太太卻一心想讓明珠在京都找個婆家。


    隻是四太太曉得明珠的事時間並不長,就算打發人回去與陳老太太說了,吳媽媽也不會這麽快就趕來。


    這些暫且不提,五奶奶端詳著三太太的神情,小心翼翼問道:“老太太信上都說了什麽?”


    還能有什麽,除了訓誡還能有什麽?!三太太深吸一口氣,當即吩咐五奶奶:“備車,去老四哪裏!”


    今兒四太太哪裏必然十分熱鬧,三太太這會子跑去興師問罪,豈不是要把事鬧大。她們從直估回來後,三老爺就做主推了陸家的親事,兩家還保持原來的來往。外頭的猜疑各種各樣,可認為陳家十四姑娘身子骨不好占多數,再加上明珍生了孩子後也一直不好……


    “太太先消氣,老太太大抵是不曉得十四妹妹並沒有事,才著急的,您寫信好好與老太太說清楚不就沒事了麽?是不是四嬸嬸說了咱們還不能確定,這樣去萬一不是呢?”


    三太太冷聲道:“除了她還能有誰?”


    見五奶奶不動,又忙叫了侯在外麵的丫頭去門上傳話。五奶奶曉得勸不住,忙給身邊的嬤嬤使了眼色,嬤嬤會意,趁著三太太不留神從屋裏出來,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三太太道:“要去報信麽?你們一個個的都是吃裏扒外的東西!”


    五奶奶聞言活像被三太太打了耳光,那嬤嬤也不由頓住步子。五奶奶隻得搖頭,低聲道:“不管是誰說的,如今老太太曉得了,要緊的是快些打發人回去說一聲,好叫老太太放寬心才是。”


    三太太哪裏聽得進去,五奶奶忙低聲吩咐身邊的丫頭去請五爺來。


    正鬧著,之前領著吳媽媽的嬤嬤這會子同吳媽媽進來,吳媽媽其實並不曉得那信上的內容,隻當是老太太詢問三老爺仕途的事,這會子見三太太一臉怒意,倒愣了愣。


    五奶奶笑著問吳媽媽有什麽事兒,吳媽媽才笑道:“剛才才聽說,咱們六爺會試考了二十八名,奴婢就想著去道喜。”


    三太太淡淡道:“等等,我們也要去。”


    吳媽媽笑著頭,三太太叫了丫頭進來服侍換了出門的衣裳,五奶奶陪吳媽媽在外頭等,卻見王夫人打發了體麵婆子來。


    “我們夫人請親家夫人去一趟。”


    上回明珍在屋裏摔了一跤暈了過去,看著情形就不大好,三太太還在王家歇了一晚上,隔天傍晚才回來。這會子又打發人來,五奶奶心裏一驚,忙問:“是不是……”


    那婆子滿臉愁容,沉聲道:“是大奶奶要見夫人。”


    五奶奶聽了更擔心起來,身子也不由得微微發抖,也顧不得別的,忙去裏間與三太太說。


    吳媽媽不曉得到底出了什麽事,就詢問屋裏的丫頭,丫頭隻說明珍不大好,再瞧王家派來的人,吳媽媽吃驚地瞪圓了眼睛。等三太太和五奶奶急忙忙從裏間出來,就道:“奴婢也跟著去瞧瞧吧。”


    三太太哪裏有心思理會別的?麵無血色,走路跌跌撞撞,五奶奶忙著寬慰她,扶著她出門,吳媽媽見了,心裏更沒底,隻跟著她們一道。


    才出了院子,五爺就趕來了,五奶奶簡略說道:“我們要去王家。”


    太陽快下山,大家夥才陸陸續續告辭,潘家要遠一些,姨太太等人先行一步,明菲婆家規矩大,也不便多停留,也先回去了。


    等送走她們,秦氏和明玉才準備走,吳媽媽就從王家趕過來請安。


    當初明玉出了事,吳媽媽也給予了不少鼓勵和幫助,再者,吳媽媽是老太太身邊的人,這會子趕來,也不曉得是不是老太太出了事,因此也就不忙著走。


    那知,吳媽媽請了安問了好,就說起明珍。她眼眶兒微紅,顯然哭過,一屋子的人都被她的模樣唬住。


    “……從前瞧著那麽圓潤,這會子連人形也沒了……太醫也說不大好。”說著又落起淚來,“這才過門不足三年,如何就成了這樣?奴婢這會子想起,還有些不大相信。”


    別說她,明玉也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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