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爺麵色凝重,目光犀利,手裏捏著陳老太太的親筆信,緊緊盯著三太太。舒殢殩獍三太太捏了一把冷汗,理了理神情,極盡所能讓自個兒看起來平靜一些:“老太太要我們都回去,隻是眼下,七丫頭的身子骨如何使得?”


    三老爺目光清寒,一字一頓地道:“你就老老實實告訴我,到底是什麽緣故?!阿珠沒教養好就罷了,隻要她平安無事回來。七丫頭如今已是王家的媳婦,老太太如何也叫她回去?”


    嫁出去的女兒就是別人家的人,陳老太太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就叫她也回去。而這封信……三老爺低頭看了一眼,若不是他無意間發現,三太太是不是打算瞞著他?


    三太太道:“老爺也曉得這個理兒,阿珍是王家的兒媳婦,若不是阿珍老爺如何這麽快就謀了實缺?小五進入國子監也是阿珍幫了忙。說到底,不就因為阿珍是王家的兒媳婦麽?”


    三老爺緊緊抿著嘴唇,他也是讀書人,出自百年書香世家。讀書人骨子裏的清高,他也有,即便會屈從現實,也容不得有人這樣明明白白說他靠著別人走到今天。


    他暗暗咬牙,神情更是一觸即發,三太太心裏雖怕,已說到這兒卻也不能不說完:“老爺不妨仔細想想,憲哥這麽個情形,阿珍這會子真回了淮安老家,等她回來還能在王家立足麽?老爺您若也非要聽老太太的話讓阿珍回去,即便不為自己著想,就不能為阿珍想一想?緣故不是出在阿珍身上,是出在老爺您身上。我是不曉得四弟妹給老太太說了什麽,我隻曉得,四叔求了老爺許多次,老爺都沒應,四叔是個什麽樣的人,老爺難道不知?如今咱們一房眼看著越來越好,他們眼紅罷了!”


    三老爺神情不變,三太太了解三老爺的性子,曉得他多少聽進去了一些,緊接著又道:“老太太素來喜歡四弟妹,便是四叔這麽個性子,老太太也偏疼他,舍不得狠心管他。我嫁進陳家這些年算是看清楚了,不管四叔做了什麽,後麵都有老太太撐腰。老爺能依靠不過是咱們自個兒的兒女,他們能依靠的也就老爺而已。可咱們倒好,反倒先自己亂了!”


    說著眼眶一紅,哀聲道:“阿珍命苦,定了親事足足等了三年才過門,過門因掛著娘家的事,不曾好好保養,連帶的也害了憲哥。如今老爺非要我們立即動身,我們就罷了,可阿珍和憲哥如何受得住?阿珍和憲哥果真有個三長兩短,倒不是別人的錯,是老爺您害了自個兒的女兒和外孫!”


    三老爺神情緩了緩,四老爺當初十來歲考了秀才,老太太歡喜的好比他考了狀元,而那時的他連秀才也不是。一族的人都說四老爺堪比先祖,真正繼承了先祖的遺風。


    耳邊是三太太嚶嚶哭聲,三老爺看著她,仿佛回到了從前的歲月,那時候他仍舊寒窗苦讀,因尚且沒分家,三太太遠嫁而來,吃不慣淮安的菜色。又不好單獨開灶,三太太也這樣哭過。隻是後來,四老爺娶了四太太,這個規矩就打破了……


    雖說那個時候,已要分家,可畢竟還沒有分。


    三老爺臉上的怒意漸漸褪去,一直守在書房窗戶外的杜嬤嬤忙提著裙擺往明珍屋裏去。


    明珍聽了,緩緩舒了一口氣:“隻要能延遲一些日子就好。”


    杜嬤嬤疑惑:“姑奶奶難道真要回淮安老家?”


    明珍頭:“老太太還沒見過憲哥,咱們正好回去讓老太太見見。再說,咱們家雖幾乎都搬來京都,蘇州卻也還有一些產業,離開這麽久,也是時候回去瞧瞧了。祖宅沒人住就缺了人氣,沒有人氣黴壞了豈不可惜?”


    “可是,您的身子……”


    明珍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她想我死,我偏要好好活著。她這般算計阿珠,這份膽量我倒十分欣賞,我也不能不好好回敬她,否則,豈不是辜負了她這股子聰明勁兒?”


    說著目光一寒:“想和我鬥,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個兒有沒有那個能耐!”


    杜嬤嬤大驚,瞬間麵無血色——十四小姐的事,果然如她所料!


    明珍理了理衣裳,掀起毛毯,站起身來。因長時間臥在**,猛然起來有些頭暈,身子晃了晃,好歹總算站穩了。扭頭見杜嬤嬤還一臉驚愕,沒能回過神來,不覺咳嗽了一聲,緩緩道:“扶我去見老爺。”


    杜嬤嬤忙應了一聲,明珍瘦得身子愈發輕盈,杜嬤嬤雖年紀大,別說攙扶,就是背也能背著明珍行走。


    明珍從屋裏出來,外頭豔麗的陽光格外刺眼,讓她眼前一白,身子就歪倒下去。立在屋簷下的丫頭們忙趕過來,最後還是由丫頭背著去了書房。


    “……等七妹妹身子骨略好些,就動身。”五奶奶說完,歉然地看著明玉道,“今兒是太太叫我來的。”


    明玉不免吃驚,有些不敢相信:“七姐姐也要跟著回去?”


    五奶**,臉色卻越來越凝重,三太太和明珍說話,總是避開她。在她看來,明珍這麽個樣子,怕是有去無回的,可王家竟然也答應了:“說是把憲哥帶回去讓老太太瞧一瞧,王夫人又信佛,寒山寺是鼎鼎有名的,七妹妹說想去寒山寺為憲哥一盞祈福燈。”


    王夫人竟然答應讓憲哥也跟著去?!


    明玉對此吃驚,五奶奶亦覺得有些難以接受。不管憲哥是個什麽情形,終究是王夫人和王大人的親孫子,便是曉得未必能養活,可讓憲哥這樣長途跋涉,豈不是叫憲哥去送死?


    五奶奶沉吟一會子,抬頭道:“太太一直懷疑是你們給老太太說了什麽,我心裏明白你們不會這樣做,太太今兒叫我來,雖沒說到底是為什麽事兒,想必也是為之前的疑心道歉。”


    說罷站起身福了一福,明玉有些遲鈍,腦海裏閃過最後一次見到的明珍——就這樣結束了麽?


    “七姐姐要回淮安老家,王夫人當即就答應了?”


    再怎麽說,明珍也是王家的媳婦,名字隨著王誌遠記入王家族譜。她這樣走,到底算什麽?


    五奶奶道:“王夫人開始也不答應,後來太太和老爺又親自去說,王夫人才應了。橫豎,也不過帶著憲哥回去一趟,無需多少時日就能回來!起先還說讓七妹夫跟著一道,七妹妹不肯,說不能耽擱七妹夫的前程……”


    王誌遠春闈榜上無名,雖是國子監的監生,倘或不參與會試入仕,便不是正途。五爺的情況,也和王誌遠一樣,然,對於王誌遠來說,會試已沒有那麽重要了。但作為兩榜進士出身的王大人,心裏大抵還是盼著兒子正途入仕。


    王夫人沒有立即答應,五奶奶又這樣說,想必明珍的算計她還不曉得。可曉得的那個人,一旦告訴王夫人……


    明玉看著五奶奶,五奶奶還不曉得那些事,告訴她,隻怕她更加寢食難安了。明珍做出這樣的決定,必然已有所安排。最要緊的,明珠能回淮安老家,這對明珠來說最好。


    說了一會兒話,五奶奶起身告辭,明玉挽留五奶奶吃了晚飯再走,五奶奶推辭:“今兒去了四嬸嬸哪裏,又去了平陽侯府見了十妹妹,這會子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雖說眼下太太、十四妹妹、七妹妹何時動身沒定下來,也要開始張羅了。”


    明玉親自送她上了馬車,目送馬車消失在染了霞光的牆角,才轉身往回走。


    忽聞香桃長長舒了口氣,歎道:“不曾想最後竟是這樣。”


    明玉搖頭,不可能就這樣結束。正想著,身後傳來楚雲飛說話聲:“剛剛瞧著一輛馬車從角門出去,瞧著好像是三太太府上的?”


    明玉回頭望去,楚雲飛臉色有些黑,又問:“她們又來做什麽?”


    曉得是楚雲飛誤會了,明玉笑著搖搖頭:“沒什麽,是五奶奶來了一趟。”


    楚雲飛臉色才好看些。


    楚雲飛今兒去瞧七爺,明玉轉移話題,問起七爺的情況,楚雲飛眉宇舒展開來,道:“李太醫今兒把藥的分量減輕了,七弟看起來也有了精神。”


    今兒是李太醫第二次為七爺診脈,頭一回明玉和秦氏都去楚二夫人一家暫住的地方。李太醫說過,七爺的不足也不是調養不回來,隻是錯過了時機,如今要調養,花的時日就要多一些。少則也要半年才能斷藥,但第二次診脈就減輕了藥量,可見七爺自個兒也十分努力。


    明玉由衷地笑起來:“這樣你也能安心了。”


    楚雲飛頭,夫妻兩一邊慢慢走,一邊說話。


    雖說陳家三房的五奶奶為人還不錯,是個拎得清的,可三太太卻……


    楚雲飛淡淡問道:“今兒五奶奶找你做什麽?”


    “也沒什麽要緊的事,三伯母、十四妹妹、七姐姐都要回淮安老家。”


    楚雲飛聞言蹙眉,道:“便是咱們要南下,也不必與她們同行。”


    明玉也蹙起眉頭:“便是你肯,我也不肯,三伯母她們更別說了。”


    說著,心裏一驚,忙問:“咱們也打算走麽?武舉不是還沒放榜麽?”


    楚雲飛淡淡一笑,看起來胸有成竹的樣子,道:“我早已打算回南京,無論結果如何,勢必要回去。”


    他目光移向南方,眸子熠熠生輝,明玉也不由得跟著望去。


    明明已經好了許多的楚雲飛,仍舊耍賴要明玉親自喂她吃飯,除了喝湯吃茶。在秦氏麵前也這樣,連周嬤嬤也有些看不下去。晚間,趁著楚雲飛不在屋裏,就和明玉說:“夫妻恩愛是好事,這樣叫外人瞧著就不好了,還有夫人……”


    明玉理解周嬤嬤的意思,秦氏年輕守寡,他們這樣反勾起秦氏傷心事,聽楚雲飛偶然說起往事,當年的秦氏與公公,也是十分恩愛的。


    等楚雲飛回來,想了想還是間接地表達了這個意思。沒想到,楚雲飛立即沉下臉來,十分不悅,明玉暗暗歎了一聲,道:“你的手臂應該也好了許多,昨兒我還瞧見你用右手端茶吃呢。一直這麽著,娘瞧著也擔心不是?”


    楚雲飛哼了一聲,道:“覺得麻煩就直說,何苦找這些借口?”


    “我哪裏是找借口來著?難道我說的沒道理麽?”


    楚雲飛氣呼呼去榻上坐了,別開臉不說話。明玉盯著他的右臂,雖瞧過大夫拆了紗布換藥,傷口也愈合了一些,瞧著仍舊叫人膽戰心驚。明玉心頭一軟,倒了茶送去,耐心和他商量:“至少在娘跟前,你別這樣。這些日子,你沒別的狀況,麵上瞧著娘也不擔心,卻天天兒囑托廚房做補身子的飯菜,可見心裏也十分著緊。咱們都大了,又不是孩子,難道還要長輩操心麽?”


    楚雲飛仍舊不說話,等明玉目光從他臉上移開,垂了眉眼,眼底才露出兩分笑意,神情柔和下來,看著微微蹙眉的妻子。


    明玉繼續道:“實在不便,沒吃飽大不了回來做些心你吃?”


    說著抬起頭來,楚雲飛隨即又變回剛才生氣的模樣,明玉心裏有些著急,不曉得楚雲飛到底在氣什麽?可這樣也不是辦法,正琢磨該怎麽勸,耳邊傳來楚雲飛淡淡的嗓音:“在娘麵前勉強我自個兒倒也沒什麽,橫豎如今能動了。隻是,如此以來,要養好就要多些時日。”


    是啊,那傷口雖不至於傷筋動骨,但若是動的時候多,觸動傷口,導致傷口裂開,要愈合就不容易。明玉想了想道:“隻在娘跟前撐一撐,別的時候就不用動了。”


    其實,除了吃飯拿筷子需要右手,別的似乎都能用左手完成。


    楚雲飛沒給她多少時間去細想,道:“既如此,其他時候你可別抱怨!”


    明玉頭,隨即補充道:“在外人前也要靠你自個兒了!”


    “這也沒問題。”說罷往引枕上一靠,道,“有些口渴。”


    明玉立即把茶碗遞過去,他卻不伸手來接,眉梢揚起幾分得意:“剛才已說定了,這會子即沒有外人,又在屋裏。”


    明玉氣結。


    盯著氣鼓鼓的妻子,楚雲飛笑得無比舒暢,“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可別耍賴。”


    “我不是君子,我是女人,有句話叫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楚雲飛看了她一眼,挪揄道:“出爾反爾,非我輩為人,阿玉不也不是這樣的人麽?”


    鬧了一會子,到底還是親自服侍楚雲飛吃了茶,又伺候他更衣洗漱,躺在**,楚雲飛道:“是你想多了,作為長輩,娘最希望見到的可不是夫妻不合。”


    但周嬤嬤的話也有另外的意思在裏麵,明玉深覺有理。可心底,她還是喜歡夫妻間多一些恩愛,其他的如今就先擱著不想了。


    陳明賢四月二十一進宮殿試,欽二甲進士出身,殿試回來,睡了大半天,便和平常沒什麽兩樣,潘老爺大讚他榮辱不驚。四老爺亦覺臉上有光,要大擺喜宴慶賀。四太太沒答應,陳家在京都的親戚不多,四老爺曾經為官時,那些有來往的,四太太不喜,這一回來了京都認識的酒肉之交,四太太更不喜,最後隻請了親戚,親朋隻廖夫人、廖大人夫婦。


    但仍舊有人不請自來,比如不曉得從什麽地方冒出來這位甘夫人。


    滿屋子的笑容都被外頭突然傳來的洪亮的聲音打斷:“真是恭喜恭喜!”


    眾人朝門口望去,隻見一位身形圓潤豐腴,年紀約莫四十來歲的夫人在兩個丫頭的攙扶下,跨上門檻走進來。她自個兒大抵沒覺得,其他人卻少不得替她身邊兩個丫頭摸一把冷汗——要將她攙扶進來,不曉得要用多大的力氣才成。


    在明玉跟前伺候的落英,低聲嘀咕了一句:“是屠戶家的麽?”


    明玉瞪了她一眼,這位夫人已熱情地朝四太太走去,洪亮的聲音叫人耳根子發麻:“恭喜恭喜,當初我就說,令郎必是文曲星下凡,果然不錯,這個年紀就考了進士。咱們大夏朝能有幾個這樣的人才?我還聽老爺說,今年春闈,令郎年紀最小呢!”


    春闈聚集天下舉子,那麽多人,這個都能打聽出來麽?


    四太太有些迷惑,甘夫人少不得又自我介紹一番,四太太思量半晌才想起。甘夫人的丈夫甘大人,她聽四老爺提過。


    “原來您就是甘夫人,失敬失敬。”


    甘夫人笑道:“您貴人多忘事,大抵是不記得了,上回陳老爺在我們家吃酒……”


    說到一半沒說下去,四老爺要與誰吃酒,四太太管不了,但她這樣一說,明玉卻有些印象。如今已被四老爺冷落,住在後花園東邊的那位姑娘,貌似就是一位姓甘的大人送來的……


    甘夫人立即轉移了話題,又和屋裏其他人打招呼,她一個頂幾個,有意套近乎,雖叫人喜歡不起來,可也不好伸手去打笑臉人,一時之間滿屋子就她一人說話,倒是顧媽媽,請甘夫人身邊其他丫頭婆子下去吃茶時,才留意到有一位十四五歲,摸樣清秀的姑娘手足不錯地站在屋子中央。


    那位甘夫人圓臉、雙下巴,笑起來連眼珠子也看不見。這位姑娘身姿苗條纖細,鵝蛋臉,但看起來仍舊有些神似。


    經顧媽媽這麽一提,甘夫人似乎才留意到,忙拉著那姑娘見四太太。那姑娘許是被滿屋子的目光弄得拘束,說話都不利索。等見了四太太,甘夫人就問起陳明賢,那姑娘的臉更紅了,腦袋就差沒埋進衣服裏。


    大夥也都明白了甘夫人的意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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