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好一會兒,楚雲飛沉聲道:“那姑娘不簡單,之謙安排的那些人走漏了風聲也未可知。”


    她本來是徐之謙安排的那姑娘的丫頭,因大夥都疑心她又聾又啞,對她放鬆警惕也有可能。這位靜悟師父自然不簡單,細算起來,當年她家出事時,她不過十來歲的年紀。親眼目睹自家頃刻間滅亡,在煙花之地,為了保護自己,又故意裝出又聾又啞來,幾年不曾開口說話,想必也吃了不少苦頭,可她還是頑強地活了下來。


    徐之謙動手,她有所察覺,便立即想方設法說服了徐之謙安排的那位姑娘,成功替代了那位姑娘演出這樣一出戲。她也曉得文大人,所以最初便抱著非死不可的決心,文大人將她救活,她立即改變了主意。


    她不是單單要那姓王的畜生死,她要王家也嚐一嚐當年她家的遭遇。不曉得她是如何與文大人說的,但在文大人麵前,她肯定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卻在王家大奶奶娘家妹子明玉跟前,毫不掩飾地都說了。


    那封送到明珍手裏的信件,肯定不是她姐姐的親筆信。那姓王的畜生,當初與她姐姐說了與明珍的事,想必手裏亦有證物。


    今兒那姑娘說到淮安陳家,不知不覺語氣裏就帶著幾分輕蔑。依著她姐姐當初的心思,必然是連同那證物一道送了出來,即便這會子她將那證物拿了出來,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多多少少會叫世人起疑。再者,王家出了這樣的事體,陳家仍舊把女兒嫁過去,就仿佛在證實……那姑娘的擔憂不是沒有理由,明珍已成了王家大少奶奶,那關在牢裏的畜生,是陳家的女婿。就算那姓王的畜生死了,仍舊是明珍的丈夫、陳家外孫憲哥的爹,王家仍舊和陳家保持著姻親關係,一旦王家上下皆獲罪,明珍、憲哥也難逃。


    明玉是深宅婦道人家,外頭的事大多靠下人打聽了傳回來。


    “王大人請辭在家丁憂,想必也會趁機預謀再起,那姑娘如今身在庵堂,沒有文大人安排人保護她,她能活多久都是個問題


    。”明玉抬起頭來,“她是想我們安排人暗中保護她麽?”


    “今兒時辰晚了,明兒打發阿陽去找之謙,我晚上回來給之謙說。”明玉並沒有告訴楚雲飛靜悟師父說了些什麽,但已開弓的箭,就沒有回頭的道理,“那位靜悟師父想必也費了不少神,說不得有她引導,文大人真能從王家挖出什麽也未可知,總之,那位靜悟師父現在死了到底可惜。如今宮裏的王貴人懷了龍胎,方保住那姓王的在牢裏安然無恙,若生下來是個皇子,不能救那姓王的一命,也能救王家。想必王家對靜悟師父,也生出幾分疑心了。”


    當年那姓王的第一次見到靜悟師父的姐姐想必就在藥王廟,這一次事發同樣是藥王廟,這事不但王夫人、王大人十分清楚,想必靜悟師父的姐姐在信中,也對明珍交代清楚了。


    “靜悟師父必然也知在藥王廟比不得在文大人身邊安全,但不在文大人眼皮底下,她行動就自由多了。”明玉緩緩歎了口氣,“韓家、趙家自是不會出手相助,但三伯父卻不會眼睜睜看著王家敗了。()你說那靜悟師父今兒告訴我的那些事,要不要告訴五奶奶、五爺?”


    五奶奶、五爺本已有心要讓明珍離了王家,但已錯失良機,可那姑娘果真借助文大人之力,讓王家徹底敗了,明珍、憲哥也跑不了。


    楚雲飛沒說話,明玉猶豫著道:“先和六嫂商議商議吧。”


    三老爺不肯脫離了與王家的關係,是相信王家定然能渡過難關再起。五爺、五奶奶若曉得了,為了說服三老爺出麵讓明珍脫離王家,說不得會告訴三老爺。就算明珍真的離了王家,此後再嫁人也不容易,與其這般還不如賭一把。


    那靜悟師父還真給明玉除了個難題。


    這一夜明玉始終睡得不安穩,隻要閉上眼,腦海裏就浮現一個姑娘倒在血泊中的畫麵。朦朦朧朧卯時不到,楚雲飛穿好衣裳,見坐在**的明玉眼圈兒下麵一團黑影,不覺蹙眉:“昨兒江夫人可與你說沒說直估的事?”


    明玉搖頭:“江夫人一點兒也沒提。”


    楚雲飛眉宇舒展開來,安慰道:“那就別想那麽多,這會子時辰尚早,你再睡會兒起來吧。”


    明玉見楚雲飛主動提到直估,想了想道:“管事這麽久都沒回來,不如再打發人去看看


    。橫豎算不得多遠,來回五六天而已。”


    楚雲飛點頭:“讓阿陽去吧,正巧之前之謙說過,這兩日要打發人去直估取貨,讓阿陽跟著徐家的管事一道。”


    阿陽雖能幹,到底還是個少年郎。這樣安排就能放心了,明玉點頭,“一會子讓阿陽先去徐家一趟,自個兒也好準備。”


    明玉到底還是起來了,廚房將楚雲飛的早飯送來,送走楚雲飛天還沒亮。落英進來服侍明玉梳了頭,瞧著時辰尚早,就勸著明玉在榻上歪一會子。一晚上沒怎麽好睡,這會子反而有了睡意,歪在榻上沒多久就迷迷糊糊睡去。


    天蒙蒙亮時,有人敲開了宅子的門。


    明玉被落英搖醒:“直估那頭來了人!”


    明玉怔了怔,立即清醒過來,想必是去直估的管事打發人送消息來了,問道:“人在何處?”


    落英忙道:“姑奶奶別著急,來得是魏媽媽當家的。”


    明玉看了看天色,窗格子發藍,想必城門開了,魏媽媽當家的就來了:“可說了是為什麽事兒沒有?”


    “外頭的說,魏媽媽當家的在馬車上過了一夜,這會子在外頭歇著,想必是莊子上的事特來尋咱們。”


    既然不著急,不如等秦氏起來了,一道見見。明玉瞧著時辰去秦氏屋裏,用過早飯,魏媽媽當家的已換過衣裳,收拾整齊,垂著頭跟著蓮蓉從外頭進來,就忙跪在地上磕頭見過秦氏、明玉。


    秦氏笑著請他起來,吩咐小丫頭搬了杌凳讓他坐下,才笑道:“這幾年辛苦你們兩口子在莊子上。”


    “夫人這般說可折煞老奴了。”吃了一口茶就直接說起正事,“前兒爺打發人吩咐老奴,若有合適的買家,就把直估那邊的莊子買了,眼下倒是有個一位,要買下兩處莊子,出價也合適。隻是,這到底是大事,老奴也不好做主,就特地來尋夫人、少夫人、爺商議……”


    這件事秦氏也曉得,直估那個地方,她不願回去,且留了王福在南京,就為了以後搬回南京做準備


    。


    明玉問道:“買家的來路可打聽清楚了?”


    魏媽媽當家的忙道:“夫人也曉得的,就是直估城西的鄭家,聽說他家這兩年出海大賺,因此想著置辦些固定的產業。他家看上的,也就是緊挨著他家的那兩處。這件事大夫人、大老爺也曉得了,找了老奴去,說既然咱們要賣了,不如賣給他們。隻是……”


    後麵的話沒說,秦氏和明玉也能猜到。楚大夫人手裏是真沒多少東西,就算有,她那種吃進去就難吐出來的作風,就算要買,也不會給現銀,隻能給個沒有用,永遠無法兌現的欠條。


    “那鄭家之前雖與咱們沒多少來往,直估也就那麽大,他家自是曉得那莊子是咱們的,要買也要從咱們手裏買,大伯母、大老爺如何曉得了?”


    魏媽媽當家的道:“想必是莊子上別的管事透了風聲,老奴們在直估,是嫌少進城的,也盯著他們,隻是要送消息去城裏也容易。”


    五個莊子,五位管事,魏媽媽當家算是個總管,管著其他管事。且秦氏、明玉、楚雲飛雖不在直估,想必楚大夫人也不會就此甘心放棄。


    已與楚大夫人徹底撕破臉皮,明玉道:“大伯母若能銀貨兩訖比鄭家出的銀錢多,賣給他們也未為不可。”


    魏媽媽當家的躊躇著道:“大夫人說,她已經給了少夫人銀錢。”


    明玉怔住,秦氏也蹙著眉頭望過來,明玉仔細想了想,也沒想到楚大夫人什麽時候給過她銀錢。


    見明玉和秦氏這麽個摸樣,魏媽媽當家的道:“老奴並不曉得有這麽一樁事,可大夫人又十分肯定,若不是地契不在老奴身上,隻怕已被大夫人拿了去。且,大老爺也這樣說,老奴就隻能親自來一趟京都問問。大夫人還說,叫少夫人回去當麵對證……”


    明玉想起前兒同時收到的兩個人叫她回去……難道就因這事?可她實在想不起來,在何時何地收過楚大夫人的銀錢。


    秦氏也不信,楚大夫人那樣的性子,不叫她想著法子填自己的腰包都難,叫她拿錢出來,更是難上加難。何況,她們離開直估已三年多,這期間根本沒與楚大夫人接觸過,而當初在直估,也已與她徹底撕破臉


    。就算她欠了她們東西,也不可能拿出來。


    魏媽媽家的本是楚家的下人,在楚家多年,多多少少也了解楚大夫人的為人:“老奴也不信,可大夫人卻說,卻說不怕鬧去官府。又說夫人、爺不顧這些年受他們照顧,如今爺有了前途,就要……”


    總之是些不堪的話,魏媽媽當家的也懶得說。


    現如今楚雲飛不大不小是個武官,武官也是官。反觀楚家大房,楚大老爺已致仕,大爺、三爺都是舉人,但都沒補上仕途。楚家兩房,現如今也隻楚二老爺一人在任上做官。


    明玉經不得在心裏冷笑,問魏媽媽當家的:“太老爺怎麽樣了?”


    “聽說去歲感染風寒,便一直沒好利索,時好時壞,府裏已開始籌備後事。”


    楚大夫人要占了他們的莊子,難道已不打算回祖籍南京了?轉念一想,兩件事並沒有衝突,就算占了莊子去,轉手賣了,銀錢也歸了她。


    但明玉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到底是什麽時候楚大夫人給了她銀錢?


    說完了正事,見魏媽媽當家的滿臉疲憊,秦氏叫他先下去歇著,魏媽媽當家的退出去,秦氏盯著明玉問:“你仔細想想,她能這般說,必然還是有些根據的。”


    明玉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搖頭道:“除了當初在直估時,她給了我見麵禮,我再沒收過她其他東西。除此之外,也就是當初在直估時,每個月的例錢。”


    可那些月例銀錢,加起來也買不起一處莊子。那五處莊子,最小的一處也十分寬廣。秦氏瞧著明玉的樣子,道:“慢慢兒想一想。”


    自從離了直估楚家後,幫著明玉管賬的就是蓮月,明玉道:“兒媳去一趟賬房。”


    從秦氏屋裏出來,落英謹慎地道:“莫非大夫人是故意挑撥?”


    明玉一怔,落英道:“夫人仿佛也疑心姑奶奶真收了大夫人的銀錢。”


    她一直旁觀,比不得明玉一心琢磨著什麽時候收了錢的事,因此秦氏神情看的清清楚楚。落英擔憂道:“奴婢們一直跟在姑奶奶左右,若果真大夫人送了銀錢來,奴婢也不可能不知,可奴婢絞盡腦汁也想不到,大夫人什麽時候給了銀錢


    。夫人卻說大夫人若沒什麽依據,也不敢鬧去官府……”


    明玉搖頭:“夫人不會疑心我,隻是,鬧去官府,即便彼此拿不出證物,她作為長輩,何必這般來冤枉一個晚輩。”


    楚大夫人到底想做什麽?雖一時猜不到,但真真切切是針對明玉。


    不管進出銀錢多少,蓮月這裏的賬目都一目了然,兩人在賬房仔仔細細翻了一上午,也沒找出什麽線索,蓮月也想不起有這麽一樁,冷哼一聲道:“大夫人想占了咱們的莊子明說出來就是,何苦這般呢?!她什麽心思什麽樣的為人,難道我們還不知?”


    又給明玉出主意:“此事還是讓大老爺出麵吧!大老爺到底厚道些。”


    想必魏媽媽當家的也私自找過楚大老爺,起先三爺來京,說了太老爺想回南京,楚雲飛並沒有應。楚大夫人吹吹枕頭風讓楚大老爺怨起他們也未可知,對於楚大老爺來說,他大概也很想回去,但楚大夫人卻未必。


    蓮月見明玉低著頭沉思,想了想又道:“地契在咱們手裏,大不了這會子不賣了,難道大夫人還能來京都從咱們手裏搶了去不成?”


    楚大夫人是打算讓自己拱手交出來吧。真鬧去官府,自然對楚雲飛不利,楚雲飛、秦氏受他們照顧二十來年,這是直估楚家街坊鄰居親眼所見,不可磨滅的事實。而收了錢的是明玉,不會指責楚雲飛、秦氏,隻會容不得楚家有這樣的媳婦。


    真沒想到,隔了這麽遠,楚大夫人還能這樣算計!明玉對著窗外天邊的浮雲吐了一口氣。


    落英上前來:“時辰不早了,隻怕夫人屋裏也快擺飯了,姑奶奶先吃飯吧。”


    明玉點頭,起身前往秦氏屋裏。


    無中生有的事,自然無處可查。吃了午飯,秦氏道:“等雲兒晚上回來,咱們商議商議,去直估一趟。”


    她目光堅定,語氣略有些生硬:“早該說清楚的話,這麽拖著也沒什麽意義!”


    明玉看著秦氏的模樣,想到前兒晚上,楚雲飛那不安得有些狼狽的模樣,遲疑著道:“等直估那邊的莊子都買了,也就好了


    。娘何苦顛簸這一趟。”


    秦氏目光移過來:“阿玉大抵也想到了,她行事素來沒個章程,真鬧去官府,無論結果如何,也是叫外人瞧了笑話。多少人家為了財產打官司的?到頭來又怎麽樣?人財兩空,一家子結了仇,反叫旁人趁虛而入!”


    說完,秦氏吐了一口氣,目光灼灼盯著南邊,緩緩道:“我們還要回南京。”


    顯然,秦氏考量的比明玉多,比明玉長遠。秦氏已這般說,明玉也不好再勸,雖曉得楚大夫人此時此刻就等著她們去直估。


    本來打算上午去找韓氏,衍哥午睡後,秦氏也要午睡,明玉從秦氏屋裏出來,便吩咐落翹出去安排馬車,等回到屋裏換了衣裳,馬車安排妥當就出門。


    那位靜悟師父大概再不會找與王家有瓜葛的任何人說那些話,不管她接下來還要做什麽,她威脅還要加以利用陳家的目的很明確。


    明玉越想越心煩,與其曉得這些前因後果,還不如不知的好。


    卻沒想到,明玉從馬車裏下來時,正好瞧見韓氏送五奶奶出來。門上的人連通報都免了,韓氏兩三步迎上來,驚訝道:“妹妹怎麽這會子來了?”


    明玉朝韓氏、五奶奶見了禮,略作遲疑,笑道:“有點兒事想請六嫂幫忙。”


    這麽著急,想必不是一件小事,韓氏沒有多問,五奶奶隨即告辭。送走五奶奶,明玉隨著韓氏到了屋裏,等丫頭上了茶,韓氏就叫她們下去,然後盯著明玉。明玉一時倒不知該如何開口,想到剛才遇見五奶奶,白問了一句:“五嫂找六嫂所為何事?”


    韓氏一歎,道:“還不是為著王家的事,想著家父與文大人有同科之緣。”


    韓大人與文大人竟是這樣的關係?一般說來,同科之間都略有些交情。韓氏又道:“必然是三伯父叫五嫂來的,其實家父不喜文大人,雖是同科,並無私交。”


    難道三老爺還指望著那姓王的被放出來不成?應該說,王家有這樣的打算。那姓王的畜生被定了罪關在牢裏,到底在牢裏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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