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笑道:“你們家老爺與雲哥也相識十來個年頭,雲哥在外頭多虧了你們老爺照顧,他能有今日,離不開你們老爺的指點,若我們還信不過,那真是昧著良心說話了。”


    今兒一早就把信送去了江家,明玉原本還想著在江夫人來之前先與秦氏提一提,結果吃飯時衍哥鬧得她混忘了,之後珊姑娘又來了,明玉還沒來得及說,江夫人就到了。好在江夫人一提買賣莊子的事,秦氏立馬就明白了明玉的用意。


    楚大夫人是想一點一點瓦解她們婆媳之間的信任,可惜她與秦氏一處生活了這麽多年,卻連秦氏的性情一點兒也沒有摸清。從前她們做了什麽,楚雲飛都擋在秦氏麵前,秦氏明白兒子的用心,也不點破,看起來她軟弱可欺。但楚大夫人卻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秦氏她也是母親,當楚大夫人將那廢棄的過繼文書拿出來之時,秦氏表麵看起來與從前沒什麽差別,心境早就變了。


    明玉正想著,忽覺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抬頭就見落英暗暗打眼色叫她看外頭。明玉望出去,隻見阮氏愣愣地站在院子裏。明玉還琢磨著珊姑娘會送信兒去,沒想到阮氏竟然過來了。


    她朝珊姑娘望去,珊姑娘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垂著頭盯著手中的茶碗,好像那茶碗裏有什麽新奇的東西。


    明玉忙起身,嘴裏道:“外頭怎麽沒人?大奶奶來了也沒人通報!”


    她一說話,才引起屋裏丫頭們注意,陪著衍哥玩耍的落翹、蓮蓉等忙迎出去,幾步走到阮氏跟前福福身見禮,阮氏好似完全沒有聽見,還是她身邊的丫頭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才回過神來。


    明玉已走到門口,遠遠兒朝阮氏福了福,笑著道:“大嫂請快進來。”


    阮氏臉上的驚愕掩飾不住,走上前一張口便問:“你們要把另外三處賣給江家?!”


    江夫人也已起身,聽見阮氏問,笑道:“我們一道坐船來直估時,曉得嬸嬸他們打算買了這邊的莊子。我便有了這個心,可三處莊子的買賣畢竟是個大事,我一個婦道人家不好拿主意,因此回來與老爺商議了一回,老爺也覺得小楚這三處莊子十分不錯


    。橫豎老爺調離直估不曉得何年馬月去了,他本是保定的人,距離這裏也不遠……”


    若阮氏起先驚愕又由不得懷疑,可聽了江夫人這一番話,她還如何懷疑?


    江家的根基不深,江大人武夫出身,當初楚雲飛與江大人交好楚大夫人才沒有阻攔,但他們交好,楚大夫人和楚大老爺卻沒有與江家來往,即便如此,他們也略曉得幾分江夫人的出身。


    明玉笑著點頭:“原不過略提一提,今兒江夫人來了,這件事也就這麽定了。大嫂請進屋吧,今兒的風總叫人覺得涼颼颼的。”


    阮氏將目光落到秦氏身上,懵懵懂懂任由明玉拉著她進了屋。吃了一口丫頭送來的熱茶,她腦袋才清醒一些,一抬頭就迎上明玉略顯擔憂的眼神。


    “大嫂這是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不過是口頭上約定罷了,阮氏吐了一口氣,勉強扯出一抹笑來,搖頭道:“沒什麽,隻是沒想到另外三處都是極好的,你們竟然也要賣了。”


    的確是極好的,但隻要在這裏,她們就會一心要算計了去。說起來,若不是極好的,也不至於如此。


    明玉微笑道:“大嫂心裏也明白我們爺的打算。”


    “可是,我們已……”話到嘴邊到底被阮氏壓下去了,她一時之間根本想不出什麽注意來,隻想著快些去告訴楚大夫人。


    那邊江夫人朗聲道:“嬸嬸和妹妹已這般說了,待我回去預備預備,改日還請嬸嬸、妹子賞臉,去我們家逛逛!”


    秦氏連連笑著點頭,江夫人又笑道:“這事兒雖是口頭上約定的,嬸嬸可別瞧著別人給了價錢高又賣給別人。”


    秦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年紀也不大,哪來這麽多心眼兒。”


    江夫人訕訕一笑,歉然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嬸嬸莫怪。嬸嬸也曉得我的性子,什麽不該說的該說的,隻要想到了,就藏不住。”


    說罷起身告辭,秦氏留江夫人吃了午飯再回去,江夫人爽朗地笑道:“今兒老爺在家中,我先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沒得他在家裏惦記著


    。”


    秦氏、明玉、楚雲飛已搬離這個家,回來是做客,無需與江夫人客氣,秦氏也就不說了。江夫人見明玉起身,忙攔住道:“妹子好生養著,才懷上更要格外小心些,倘或因客氣送我一送,動了胎氣,小楚可不會單單提把刀來恐嚇我,隻怕非要了我的命!”


    說著還故意做出怕兮兮的神情,明玉也忍不住好笑。落英等丫頭更是忍不住笑出聲來落翹掩嘴嘴笑道:“江夫人不必一再重複這話,橫豎我們夫人、姑奶奶回去時,依了江夫人就勞煩江夫人安排人送我們。”


    江夫人卻一本正經,道:“我可沒開玩笑,你們這些丫頭跟著妹子才見過小楚幾年?小楚在嬸嬸、妹子跟前,那是一回事,在別人跟前就另當別論了。說話回來,難道你們這些小丫頭片子才見著你們姑爺時,不害怕?”


    想想最開始見到楚雲飛時,落英、落翹等還真有些害怕這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姑爺,不過相處久了就明白,麵上瞧著可怕的人並不可怕,反倒是那些麵上瞧著無害的人更可怕些。


    幾個丫頭無言以對,江夫人愈發鄭重地道:“當初嬸嬸、妹子與我一塊從京都動身時,小楚千般叮囑,萬般托付,我應了他的囑托,若不能讓嬸嬸、妹子、衍哥還有你們毫發無傷地回去,我就隻能去他跟前謝罪。真是的,年紀明明比我和老爺小,竟一點兒尊敬長輩的態度也無!”


    說著說著又惱了似的,明玉卻由衷地覺得心裏很暖,江夫人越是這般,越可見交情不淺。她說話行事看起來更像男人,可同樣擁有女人的心細如發。她當著阮氏麵兒說這些,其意思再明顯不過,若秦氏、明玉等人在這裏有個好歹,她會立馬介入。另一方麵卻是說給那珊姑娘聽的,楚雲飛不單單重視秦氏,在楚雲飛眼裏,明玉、衍哥同樣十分重要,楚雲飛已有極重視的妻兒,別以為平白無故的仗著略有幾分姿色,就能鑽進去。


    不曉得那珊姑娘聽明白沒有?落翹暗暗看了珊姑娘一眼,不屑地瞥了瞥嘴角。珊姑娘仍舊保持著不變的姿勢,端坐著低著頭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話已說到這裏,明玉隻將她送到門外,迎上江夫人眼底流露出來的擔憂,明玉輕輕搖頭用眼神告訴她,自個兒會見機行事,也會格外小心。


    “那明兒我再來請嬸嬸安,陪妹子說話解悶


    。”


    明玉點頭,江夫人又向秦氏道別,還朝衍哥揮了揮手,衍哥倒是喜歡相處沒多久的江夫人,也朝江夫人揮了揮手。明玉讓落英代她送江夫人,一直坐著阮氏忽然起身,笑道:“我就替四弟妹送送江夫人吧。”


    也不要落英跟著,她帶著丫頭婆子代為相送。


    落英看了明玉一眼,見明玉微微點頭,她才沒堅持。阮氏怕是像趁機從江夫人口中確定,三處莊子的買賣到底是不是真的。對此,根本不必擔心。江夫人反應這般機智,又有剛才那一席話,對楚雲飛和秦氏在直估這個楚家的處境,她早就明明白白。


    江夫人一走,屋裏頓時安靜下來。時辰已差不多快午時,明玉笑著留珊姑娘吃飯,珊姑娘起身作福,柔聲笑道:“打攪了夫人、四奶奶半日,我也該回去了,沒得表姐一會子打發人來。”


    隻怕是楚大夫人要打發人來才是真的,秦氏、明玉也不勉強。待屋裏外人皆退下,秦氏想著方才阮氏的模樣,歎一聲道:“早該如此。”


    畢竟照著魏媽媽當家的說法,楚大夫人不過為了要賣給鄭家的那兩處罷了。再說當初卻也沒想到那五千兩銀子的事來,等意識到楚大夫人另有所求,那就將她所求的全部都買了。


    “我也是昨兒夜裏才想到,就寫了信叫阿陽一早送去江家。今兒原想著先和娘說一說,沒想到江夫人上午就來了,又一直不得空。”


    秦氏朝明玉笑了笑,並不責怪她擅作主張:“若是我能想到,也立馬就這般辦了。”


    說著臉上的笑容淡下去,嗓音清冷:“卻是沒想到,大老爺竟然也由著她……”


    即便那五千兩銀票真收了,也收的無愧於心,這麽多年,從秦氏和楚雲飛這裏明裏暗裏拿去的豈止這個數?


    秦氏端起茶碗吃了一口,熱茶順著喉嚨滑下去,冷下去的心方慢慢兒有了熱意。她吐了一口氣道:“這會子她們怕是也急了。”


    明玉莞爾,再不著急就什麽都沒有了。


    從秦氏院子裏出去的珊姑娘,一路慢慢兒往楚大夫人那邊去,眼看著就快到了,忽地扭頭問身邊的丫頭:“這位江夫人是什麽人?”


    雖然楚大夫人等人不怎麽與江家有來往,說到底直估城卻隻有這麽大,她們這些丫頭跟著主子耳濡目染,多少也曉得一些


    。


    “聽說是十來年前,四爺幫江大人剿滅了附近一夥為非作歹的土匪,自此江大人便於四爺私交甚篤。江大人武夫出身,江家在江大人出頭之前根本沒有根基,那江大人年近三十出人頭地後才成親。江夫人娘家在京都,門第極好的,聽說好像是親生父母早就不在人世,她才低嫁給了江大人。”


    珊姑娘聞言,嘴角慢慢兒浮現一抹笑。那丫頭隻覺古怪,好奇問道:“姑娘笑什麽呢?”


    珊姑娘搖頭不言,她笑那江夫人與四奶奶同演一出戲。既然是京都望族出身,想必教養是及嚴格的,男女有別,縱然是江大人與四爺有交情,她作為後宅婦人,如何會與四爺那般相熟?


    倒是她們一道從京都回來,想必路上相處的極好,說來也不過是後宅婦人的交情。若這江夫人出身不好,沒受過嚴格的教養,那般熟惗地稱呼一個外男還說得過去。既如此,那就是故意做給其他人看的,做出來的戲往往與真實情況相反。


    倒是那四爺……


    “四爺果真生的很凶?”


    這丫頭不過十三四歲,當初楚雲飛在直估時,她年紀小,尋著記憶力的模樣,如實道:“府裏很多人都怕四爺,在四爺跟前說話都不利索。”


    珊姑娘遲疑片刻,到底沒忍住:“模樣很凶?”


    丫頭想了想道:“反正就是見了四爺就由不得叫人害怕,倒不是模樣生的不好……大夫人、二夫人不都說衍哥生的和四爺很像。奴婢當初在廚房當差,隻見過四爺幾回,今兒見了衍哥,也覺衍哥和四爺很像呢!”


    衍哥長得白白胖胖,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十分招人疼的模樣。雖不曉得將來會長成什麽模樣,但五官已逐漸成型,再怎麽變,這些卻都是沒法子改變的。


    阮氏將江夫人送至二門,目送馬車走了,就提著裙擺一路急行至楚大夫人正屋。楚大夫人瞧著她這驚慌失措的模樣,臉色愈發冷了,斥責道:“多大點兒事,就這麽慌慌張張,平日的穩重哪去了?


    !”


    阮氏一邊喘氣一邊道:“娘可知,嬸嬸和四弟妹一開始就打算把另外三處莊子賣給江家!”


    阮氏為了盡可能地套江夫人的話,送江夫人時就把腳步放得極慢。


    “我剛才就曉得了,她們回來也兩三天了,為何今兒才來?必是和那江夫人串通好了的!”楚大夫人冷笑一聲道,“這點兒小伎倆,我難道還看不出來?”


    阮氏急道:“兒媳原也這麽想著,可聽江夫人說起,並非如此。江夫人明兒還要來,說信得過她們,看都不用看的,先付清一半的銀錢,其餘的先欠個一年半載,嬸嬸也親口答應了!”


    楚大夫人嘴角仍舊掛著冷笑,慢條斯理地道:“那江家原沒有什麽根基,江夫人雖出身京都望族,可她從小養在伯母名下,瞧她過了年紀才嫁人,又嫁了個門不當戶不對的江家,他們哪裏來的銀錢?要買下三處更好的莊子,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親兄弟也要明算賬的,就算交情好,難不成會白送?”


    阮氏卻沒楚大夫人這麽沉得住氣:“兒媳開始可不是與娘想到一塊兒,可江夫人此去京都是因她祖母不好。江夫人雖無依無靠,她祖母卻待她極好。”


    意思便是,江夫人的祖母快不行了,會把自個兒的東西給江夫人,而且已經給了。阮氏怎能不著急,“剛才兒媳送江夫人,才打聽出這些。嬸嬸那頭已答應,江夫人明兒還要來,隻怕就是買賣的事。四弟妹有了身孕,她們如何肯在這裏繼續住下去?”太老爺子雖老糊塗了,身體卻無大礙,活個一兩年絕不是問題,她們更沒有理由留下了,還不是能馬上離開就離開。便是以後太老爺子真沒了,又不是親孫子,能回來是孝心,不能回來也說得過去。楚雲飛眼下已不是閑人,他有要緊的差事在身。


    阮氏越想越急,縱然要用那五千兩銀子做打算,可也要有東西啊。


    楚大夫人眉頭慢慢蹙起,她也不得不懷疑阮氏說的是確有其事,而並非故意耍詐欺瞞她們。若果真如此,她們是做好了打算,一開始就不認!


    楚大夫人想到這裏,又鎮定下來:“這五千兩銀子,小四媳婦不願認,也必須得認!用了午飯,去把小四媳婦叫來!”


    在阮氏看來,早該如此了


    。忙不迭地點頭,卻仍舊免不了遲疑:“……也不曉得是真是假。”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楚大夫人冷笑一聲,神情篤定。


    午飯是大廚房送來的,落英、落翹少不得又細細檢查了一遍,才服侍秦氏、明玉、衍哥上桌。明玉朝落英、落翹道:“你們也下去吃吧,隻怕一會子不得閑。”


    秦氏也吩咐蓮蓉也先下去吃了,朝明玉道:“一會子我們一道過去。”


    是怕明玉一個人應付不過來,但秦氏去了不見得好。她幾乎可以預見楚大夫人會說什麽,縱然秦氏心知肚明,可藏在心裏和明確被人當麵說出來卻不一樣,何況,蓮蓉這些服侍的下人是不知的。


    明玉笑道:“我沒事,娘不用擔心。”


    秦氏略遲疑,道:“也罷,落英、落翹這兩個也是機靈的,瞧著不對勁就立馬過來給我說一聲,阿玉也別忘了,如今你不是一個人,肚子裏還有一個。”


    明玉的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我不會讓未出世的孩子出事,也不會胡來。”


    之前是敵人在暗,她們在明,處於被動隻能周旋。如今恰好反過來,倘或她沒有猜錯,楚大夫人首先要見是她。


    午飯後,明玉在秦氏屋裏吃了一盞茶,卻仍舊不見楚大夫人那邊的人來請,瞧著衍哥眼睛開始打架。明玉起身朝秦氏告退:“兒媳回屋裏等。”


    結果等了半個時辰,竟然還沒動靜。明玉毫無睡意,歪在榻上隨意拿本書來看,落英、落翹兩個丫頭坐在杌凳上切切私語。


    “今兒江夫人那般說了,你說那個什麽珊姑娘會不會……”


    明玉本無心與書,聽得落翹這般說,也不由地思索起來。


    那位珊姑娘會放棄麽?就算寄人籬下,她也是個會為自己謀劃的人,楚大夫人要拿捏住她並不容易,她們能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就必須要有她所求的。


    正想著,外頭傳來腳步聲,明玉抬頭,一眼就認出來的這位是楚大夫人屋裏名叫銀杏的大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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