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老太太,才來京都便洞悉了王老爺的意圖,我和老爺差點兒被王老爺子給蒙騙了!”想到今兒在陳明賢哪兒聽陳老太太說的那些話,五爺感觸頗多。再想到王老爺那些聽著像是唯一挽救明珍和憲哥,又為他們照著想的主意,五爺胸膛裏又騰升起一股子怒意。


    五奶奶亦覺怒意難平:“七妹妹嫁到王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她神誌不清,王老爺容不得她,和離就罷了,臨頭卻還要算計一回!”


    王老爺今兒與三老爺、五爺說,王家此番凶多吉少,縱然宮裏有個貴人,隻怕也保不住家財。明珍的嫁妝被燒了,她神誌不清又傳了出去,為了以防萬一,不如趁著文大人沒發難之前和離。可明珍和離再嫁不可能,和離之後也不可能回到娘家去住,總要有些錢財傍身。


    三房其實也是拿不出多餘的銀錢的,憲哥年紀又小,讀書、以後成家立業都要花錢,王老爺那位庶子從小就有缺陷,憲哥是王家唯一的血脈,隻要能保住這一條血脈,就是讓憲哥改姓跟著母親姓也不打緊。


    憲哥自幼乖巧懂事,小小年紀讀書又肯上進,關鍵是,將他留在明珍身邊,明珍也有個依靠。倘或憲哥真跟了明珍姓,那就姓陳了,以後憲哥出息,受益的還不是陳家?


    王家是預備把所有東西都留給陳家,他言辭懇切。三老爺念著他對自己對兒子五爺提拔頗多,根本就沒細想,其實這隻是王老爺給他們父子設的一個圈套。


    一旦三老爺認了,王老爺就撇的幹幹淨淨,和離?不過是把一切都推到明珍和陳家身上,然後將明珍趕出王家,那不是和離,是休離。憲哥也根本不可能跟著明珍。


    “可是……”五奶奶腦海裏徘徊著陳老太太今兒說的那些話,幽幽歎了一聲道,“相公也說老太太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她說了不管七妹妹。七妹妹又這個模樣,以後能獨立過活麽?”


    他們是兄嫂,隻是,三老爺任職京都,五爺也在京都,明珍和離後如何在京都待下去?京都是將她逼瘋的地方,待在這裏,隻會讓她的病情越來越厲害


    。唯一能去的是淮安老家,但三太太也神誌不清了,十四妹妹明珠又……


    四太太和三太太素來麵和心不合,但四太太的性子五奶奶卻是明白的,不合不是四太太的錯,是自個兒的婆婆三太太。


    何況,她隱隱約約總覺得,三太太或者明珍曾經做過什麽觸及四太太底線的事。而這件事也讓陳老太太很是氣憤。


    正想著,杜嬤嬤從裏間出來,垂著頭低聲道:“奴婢沒能叫醒姑奶奶,許是太醫開得藥起了作用。”


    明珍有時候鬧起來兩個壯實的婆子都攔不住,為了讓她安靜一些,太醫開了能讓她入睡的藥方子。


    今兒陳老太太大老遠從淮安來,三老爺、五爺、五奶奶不可能不去,才吩咐下人把藥煎了讓明珍服下。


    “既然睡著了就罷了。”五爺朝杜嬤嬤吩咐道,“明兒我要去當值,她明兒早上醒了,勞煩嬤嬤好好與她說說,讓她去見見老太太。”


    杜嬤嬤連連點頭,親自送五爺、五奶奶出了房門。


    裏間炕上,柔和的燈光下照著明珍的臉,送走五爺、五奶奶,杜嬤嬤又進來看了一番,才吹了一盞燈,隻留了擱在高幾上的另一盞,便去西窗下的榻上躺下。


    炕上的明珍忽地將眼睛睜開,她沒有瘋,她很清醒,就連太醫開得藥方子也不管用……可所有人都將她當做病患者看待。


    如今,她倒真的希望自個兒什麽都不要記得,什麽也不要去想。隻是,一閉上眼,她就能看到她的憲哥。


    如果她的憲哥還活著,如今也已經是六七歲的孩子。她希望看到的是六七歲的憲哥,但她卻隻記得,一歲多的憲哥死在她懷裏的場景,就像揮之不去的夢魘。


    王家對不起她,王家斷子絕孫,她本該覺得暢快,可她卻從來就暢快不起來。


    王家斷子絕孫,她也付出了代價——她失去了親兒子


    。


    是啊,她失去了親兒子,卻沒有人相信!


    靜悄悄的夜晚,不冷不熱,本是個適合安睡的時節,她卻接連幾日夜不成眠。


    而不成眠的人不單單她一個。


    晚風薄涼,王老爺站在王家後院廢墟邊上。太過寧靜的夜晚,隻要一點兒響動也顯得突兀,廢墟裏有人在摸索著翻找財物。


    隱隱約約又有不孝子醉生夢死的聲音傳來,合著風聲,像是悲鳴。


    王老爺不曉得站了多久,等回過神時,已有雞鳴傳來。


    楚雲飛隻有一天的假,清明節的第二天一早,楚雲飛便出門了。送走楚雲飛,天還沒亮,香桃勸明玉再歇歇,明玉搖頭。


    “那奴婢就陪姑奶奶說會子話吧!”香桃搬了個杌凳過來,想到昨兒五奶奶特意把憲哥帶去拜見陳老太太,“也不曉得老太太來了,會不會為七姑奶奶做主。”


    陳家女孩兒婚事,素來是爹娘做主,陳老太太也隻是略看看。就是孫子媳婦,陳老太太也隻是把把關罷了。


    明珍的婚事本來就是三老爺和三太太拿的主意,若論門第,陳家和王家也算是門當戶對。興許,最早那會子,在陳老太太看來,那姓王的還不錯。明珍是三房的嫡長女,那姓王的是王家的嫡長子,兩家也算有些交情。


    不等明玉說話,香桃歎了一聲道:“那會子老太太就極力反對,三太太和七姑奶奶卻十分堅持,如今老太太就是不管,三老爺也怨不得老太太。如今七姑奶奶落得這般下場,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悔意了吧?”


    沒有人知道她心裏的想法,或許是後悔了,可惜的是,她如今後悔已經遲了。


    這個早上,明珍一早就被杜嬤嬤叫醒,吩咐丫頭替她梳洗,穿了五奶奶從成衣鋪子買來的衣裳。


    三老爺今兒也要當差,天蒙蒙亮,父子兩就出門了。


    五奶奶用過早飯,將三個孩子交給各自的乳娘,便過來看明珍。


    不說胡話的明珍,和正常人無異,隻是臉色愈發不好,每日裏睡的時辰多,眼窩周圍的黑影卻越來越嚴重


    。


    五奶奶瞧著,本想讓丫頭再抹些胭脂遮蓋,轉念一想,明珍到底是陳老太太的孫女,瞧著明珍這模樣,作為祖母哪有不心疼的?


    等收拾好要出門時,太陽已晃出來。隻是,已經遲了。


    門上的小廝顧不得規矩,慌亂地跑進來稟報:“外頭來了好些官差!”


    五奶奶怔住,轉而大驚失色。小廝見她不言語,卻十分著急:“小的們攔不住,奶奶、姑娘們還是先回避吧!”


    倒是五奶奶身邊的嬤嬤,回過神來忙問:“可知來咱們家的目的?”


    小廝看了一眼麵上帶著詭異的笑的明珍,遲疑著道:“官差要帶走七姑奶奶和王家小少爺。”


    正說著又有門上的管事驚慌失措跑進來,一麵朝五奶奶見禮,一麵道:“外頭的官差說,若咱們不肯交人,就要給咱們定個窩贓罪犯家眷的罪名!”


    沒有和離,明珍仍舊是王家大奶奶。五奶奶瞬時亂了陣腳,獲罪的人一般都關押在刑獄司,那姓王的在刑獄司關了一兩個月出來已沒了人形,明珍若也被帶去那樣的地方……


    “你去告訴他們,人不在我們這兒。”


    五奶奶話音才落,卻見明珍自個兒朝外頭走,走了幾步又扭頭看著五奶奶,一字一頓道:“五嫂的好意我心領了,把憲哥帶來吧,我們跟官差走。”


    “七妹妹……”


    “五嫂,我沒瘋,我不會讓王家拖累了你們。”


    消息送到韓氏哪兒時,韓氏才服侍陳老太太、四太太吃了早飯。嬤嬤將門上的婆子攔住,先告訴了韓氏。雖曉得王家這一次在劫難逃,但文大人一直沒有動作,這會子聽到王家已被官差包圍,還是由不得吃了一驚。


    嬤嬤道:“七姑奶奶、王家小少爺已經跟著官差先回王家了。”


    又朝陳老太太暫住的正屋看了一眼:“要不要告訴老太太?”


    此事根本瞞不住,韓氏道:“先打發人去王家那邊打聽打聽


    。”


    嬤嬤點頭,頓了頓又問:“要不要去三老爺府上問問?”


    韓氏想到五奶奶,心裏不知什麽滋味。她雖不喜明珍這個人,可說到底,明珍也是被王家禍害的一個。


    韓氏搖搖頭,五奶奶應該很快就會過來。正想著,就瞧見五奶奶疾步走來,韓氏忙迎上去,五奶奶已急得眼眶都紅了,見了韓氏就問:“這可怎麽辦?七妹妹如今……”


    “五嫂先別慌,三伯父和五伯呢?可叫人去通知他們了沒有?”


    五奶奶心裏著急,聲音也高,屋裏陳老太太、四太太聽著她的語氣,不等四太太發言,吳嬤嬤自發出來詢問。


    五奶奶卻顧不得與吳嬤嬤寒暄,撩起簾子便進去,韓氏無法,也隻得跟著進去。可五奶奶迎上陳老太太的眸子,張了嘴半晌,卻不曉得該如何開口。


    韓氏見了,忙解釋道:“七妹妹和憲哥都被官差帶回去王家了,剛才門上的人來說,王家一早就去了許多官差。具體什麽緣故,還不曉得。”


    五奶奶見韓氏起了頭,才忙哽咽道:“老太太,這可怎麽辦?七妹妹本來就……”


    而此時的王家,已經亂作一團,後宅女眷全部聚集在病重的王夫人屋裏,官差就在外頭,窗戶映著來來去去忙碌的影子,又有人揚聲接連下令:“仔細搜查,不得有半點兒疏漏!”


    雖之前發賣了一二十來個人,但王家剩下的下人仍舊不少,這間屋子雖然寬敞,卻也擠得人挨著人,外頭的腳步聲,把那些年紀小的丫頭嚇得哭起來。


    起先一個,接著兩個,不多時便一片嚶嚶哭聲。那些年紀大的婆子,雖沒像小丫頭這般驚慌失措哭起來,卻也一個個麵無血色。


    而王家大門外,早就圍著不少看熱鬧的老百姓。因有官差維持秩序,後來者根本無法靠前,而能站在前麵的,都是就近的。其中不乏就近大戶人家的下人,亦有少數老百姓


    。


    不管是五奶奶還是韓氏打發來的人,根本無法靠前,唯一曉得的是——王家被抄。


    明玉得到消息時,已到了半晌午。


    “……據說,從王家搬出來的財物,數不勝數,整整裝了幾大車!”菊影唏噓不已。


    秦氏大抵是昨兒出門吹了風,今兒略有些不好,上午忙著請了大夫診斷。好在沒有大礙,因之前一直是秦氏教衍哥認字,今兒秦氏打不起精神,明玉便一直在秦氏院子的抱夏內教衍哥。


    這會子衍哥已提筆開始寫大字,明玉留了雲媽媽、落英在裏麵,出來吃茶,菊影才一股腦兒都告訴她們。


    香桃看了她一眼忙問菊影:“可曉得王家其他人如何了?”


    “阿陽說這會子官差還圍在王家外頭,看熱鬧的老百姓也沒有散去,隻聽說王老爺、王家大爺被帶走了!”


    菊影話音剛落,落翹火急火燎跑進來,臉上帶著幾分喜色,一麵朝明玉見禮,一麵道:“王家這下是沒救了!”


    香桃看了她一眼,嗓音低沉:“老太太昨兒才到,今兒七姑奶奶就……”


    陳老太太雖嘴上說不管明珍,可明珍也是陳老太太看著長大的,是陳老太太的親孫女,心裏哪裏就半點兒疼愛也沒?


    明玉擱下茶碗:“隻單單帶走了王老爺和那姓王的?可知是因什麽罪名?”


    “因圍觀老百姓多,阿陽也沒法子擠進去細瞧,聽一早就去的人說,天才見亮,王家就去了許多官差把王家裏外團團圍住……”


    菊影還沒說完,卻見梅枝跌跌撞撞跑進來,一臉慌張,嗓音止不住地顫抖,道:“剛才阿尋回來說,三老爺也被刑部官差帶去問話了!”


    ------題外話------


    祝親親們中秋節快樂。


    今天家裏來了不少客人,小果隻能抽空寫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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