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衝龍煞北,宜婚嫁、冠笄。


    先一天徐家已經派人過來鋪房。季家人少房多,往日裏家具器皿等擺設大都隻求實用,後來季均考上舉人才稍微多了些撐場麵的點綴。徐家的嫁妝極為豐富,但還是裝得下的。荷花最感興趣的就是那套一水的黃花梨硬木家具,條幾、書畫桌案、杌凳、坐墩、鏡台、燈台、各類櫃架都是質樸大方的風格。


    當然,簡單樸素從來都不是徐二***風格。成套的家具她不好插手,但那個可折疊伸展的三扇屏風就鑲嵌了琺琅、玉石、裝飾了大富大貴的山水花鳥圖。此外,流蘇綢帳、絲綿被褥無不大紅大綠,富貴吉祥,兩個裝飾著鎏金花邊的馬桶更是金燦燦晃得人睜不開眼。


    季均看著擺得滿滿當當的新房,壯誌滿滿:“荷花,你出嫁的時候,哥哥一定將你的嫁妝置辦得更加體麵!”


    荷花笑著指了那個五彩斑斕的屏風,小聲道:“那哥哥你可就要努力了!可不要以為在屏風上多描幾朵大紅的牡丹就算更加體麵,到時候至少給我兩個五扇的屏風,一個拿來用,一個拿來砸。”


    季均先是苦笑了一下,對他那個準丈母娘的眼光也是很無奈,然後眼睛四處看看,道:“五扇屏風就免了,砸掉一個就沒了。到時候哥哥給你多備兩套杯盞盤碟,一套用著,一套就用來砸,或者叫桑園每日送你一匹綢子用來撕。”


    荷花抿抿嘴:“潑婦或者敗家兒才幹這種事呢。哥哥你也別擠兌我,待嫂子進了門你就知道,女孩子家生氣時使小心眼的法子多了去了,並不僅僅是酒肆裏人家笑話的隻會摔盤子和打丫鬟。”


    家裏各管事娘子、媳婦子和小丫鬟們都想了辦法要到新房來看一看,不夠資格進來的也要在窗戶外或者院門外沒事找事地轉個三五圈。族長夫人被委以重任,看著來來去去交頭接耳的人群,又熱又悶,就使勁揮著帕子抹汗,一連聲地趕人:“去去!都擠在這裏幹嘛?沒見過世麵?趕緊打掃去,明天出了漏子,別說要賞錢,大板子伺候!”


    回頭她就細細地摸著那些家具上的卡子花、矮老和羅鍋棖,嘖嘖稱讚:“都是好東西!就是這家具也得上千兩銀子。要不怎麽說人賤物貴呢,光是這馬桶,就要比窮人家賣女兒的錢來得多,嘖嘖……”


    因為徐季兩家現在也算有頭有臉的,徐二奶奶又是個好排場臉麵的,他們嫁女就請了好幾個戲班子,擺了近百桌流水席,季家這邊也請了縣尊並縣丞、主簿、典史等人來捧場。這時候阿齊已經得了一個外放的肥差,外人就說季家一個兒子娶了徐家富貴女,女兒又嫁了郝家這樣一個官宦人家,真是要財有財,要勢有勢,以後更加不得了。左鄰右舍和那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處的人都爭相來賀,轎子與各色賀禮擺得滿滿當當,來來去去的人也擠得到處都是。


    幸好天公作美,前一夜下了一場大雨,天氣倒也不是很熱,否則,光是聞著人群擁擠的汗熱氣息就能讓人熏暈了去。


    因三教九流的賓客都有,荷花一個大閨女也不好出麵,馮姨娘也正在坐月子,她們幹脆湊做一堆,躲在小院子裏納涼,逗著兩個小孩子玩,家裏的事情大都交給族長兩夫妻。


    季均穿著九品官服,戴了大紅花騎著高頭大馬將新娘迎過來,拜完堂就被拉著喝酒。荷花看時間差不多,就提了一個小蛋糕去看徐詩源。


    新房裏隻剩下了徐詩源、喜娘並徐家帶過來的婆子丫鬟。季家這邊本就因人丁單薄才請了並不怎麽相熟的族長一家來主持大局,要陪新娘的女眷更是沒有幾個。荷花原本想帶幾個嬸娘一起去陪陪徐詩媛然後早早打了她們,讓徐詩源落個自在。


    不想那幾個彎了九道彎才搭上關係的親戚卻是卯足了勁要給季家撐腰的架勢,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個沒完,眼看徐詩媛從主動拜見到隔三差五搭一句話再到幾乎是坐定了低眉順眼隻管嗯嗯啊啊,荷花在心裏歎口氣,將那些媳婦身子們請出去,把門關了,拿出小蛋糕來笑道:“嫂子受累了吧?這裏沒有外人,你先吃個蛋糕墊墊肚子。”


    徐詩媛一臉嬌羞地伸出手來,一個小油紙包就從她袖子裏滾了出來,骨碌碌落到旁邊一個婆子的腳邊,那婆子眼明手快,輕輕一抬腳,小油紙包就藏在她接近地麵的裙衩裏了。那婆子就昂挺胸、眼神肅穆地站著,幾個小丫鬟也眼觀鼻鼻觀心隻裝做沒看見。


    徐詩媛粉臉羞紅,手僵了一僵,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旁邊的喜娘笑著道:“有這樣體貼的小姑,新娘子可有福了。李媽媽放心,這等事情,其實老身經常見的,難不成真要新娘子一直累著?”


    荷花認出來那婆子李媽媽是徐二奶奶身邊得力的人,再看那個油紙包分明包的就是點心,她不可能不知道的,大約隻是在她麵前放不開而已,就拉了徐詩源的手道:“嫂嫂以前就和我認識的,難道還不知我是什麽人?”


    徐詩媛這才接了蛋糕,也沒有客氣,就著小勺子,一口一口吃了。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荷花就退出去了。


    李媽媽打喜娘出去,道:“姑娘,這位季家小姐一向是個脾氣軟的,今天娶親這麽大的事,他們家竟然沒有一個近親管事,就連剛才那位舅奶奶,好像和他們也不甚親善。姑娘以後要當家可就容易了。”


    徐詩源挪挪身子道:“李媽媽,這些事情不急。娘雖然和我說了很多,但……我還是不太懂,說不定要鬧笑話呢。”


    小丫鬟就笑道:“這不是還有李媽媽在?姑娘放心,二奶奶都安排好了。”


    婚禮熱熱鬧鬧結束,等到季均帶著徐詩源歸寧回來,才算消停,一家子都累得腰酸背痛。


    徐詩媛算是季家正正經經的一個主母,管家的事情是不可回避的。


    荷花與季均商量過,有些事情她也確實不好出麵。於是,王掌櫃打理的點心鋪子和鹹魚鋪子算是她積攢的私房,鄰縣八個門麵也過了明路,隻說是季均用打算買官的銀子換的,四個門麵記在荷花名下,任她處置。馮姨娘那頭,也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私房歸入公中,算是正式得了桑園四成的分子。剩下的,徐詩媛愛怎麽安排怎麽安排。


    季均愁眉苦臉道:“荷花,還是你管著我放心啊!”


    荷花就笑道:“你不是要給我置辦豐盛的嫁妝嗎?我就每天繡繡花、說說笑、看看書,等著嫁人了。”


    徐詩媛進門一個月,荷花把家裏大小事務交給了她,專心做起了米蟲。


    馮姨娘有兩個孩子了,每天忙得腳不沾地,見荷花都大方交出了管家權,她就更加不理事了。


    田莊和桑園是季家收入的兩大來源,李媽媽在徐家見識過更大氣的場麵,見到那小小的桑園就有些看不上眼,無意中得知荷花付給王掌櫃和鋪子裏活計的工錢之後,就在徐詩媛跟前念叨:“一個蛋糕二十兩銀子呢,桑園裏就算養再多的鴨鵝和大魚,也比不得做蛋糕。既然在鄰縣也有門麵,姑娘不妨也把點心鋪子開起來。”


    徐詩媛以往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大手大腳慣了,現下卻被家務給綁住,每每看著賬本就愁,隻覺得每天都嘩嘩的銀子使出去,卻總也不到田莊和桑園有收益進來的那一天。魚市和新開張的燒鵝烤鴨鋪子那點收入還抵不得她一套頭麵,季均在縣衙胡亂做的那個差事得的那點俸祿更是塞牙縫都不夠,好幾次都想直接動用嫁妝銀子了。聽了李媽媽的話她也很是心動。


    季均得知她想幹這個,就搖頭道:“要是能做,荷花早就做了。那邊已經有人開了蛋糕店和點心鋪子。我和你哥哥在定江,有事還能說上幾句話,到那裏卻是不管用了。如今家中一年至少也有幾千兩銀子進賬,你連自己陪嫁的莊子都忙不過來,還是以後再說。”


    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沒幾天,荷花在飯桌上現少了馮姨娘,一問話才知道是小囡囡哭鬧起來了,晚上荷花抱了良哥喂他吃飯,馮姨娘和小囡囡在院子裏開小灶。


    小翠去廚房要雞湯的時候,廚房裏新來的管事尤大娘就端出了一碗沉著雞頭和雞爪的湯水道:“吃雞頭最好了,大吉大利。”


    小翠陪笑道:“尤大娘,家裏養著上千隻雞,從來不缺的。大娘辛苦,再熬隻整雞吧。”


    尤大娘啐了一口道:“小丫頭不知柴米貴。一人一天吃一隻雞,有多少都能吃光!又不是沒有了,大晚上熱喳喳的還要重新燒爐子,到時候吃不完又扔掉了!”


    小桃剛好經過,就湊上去道:“尤大娘,吃不完你盡管給我呀!”笑眯眯斬了一隻雞,一半煮得爛爛的給馮姨娘送過去,一半用辣椒炒了和小翠一起吃,順帶孝敬了尤大娘一隻雞腿。


    馮姨娘開了三天小灶,小桃被李媽媽揪出來打了十板子。小碗悄悄給荷花說了,荷花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早叫你們收起尾巴小心做人用心做事,忍不住了吧?李媽媽正愁找不到錯處立威呢。小桃是哥哥身邊的人,這件事必瞞不過哥哥去,且看嫂子怎麽處理。”


    這天晚上另一個丫頭伺候季均茶水的時候,季均現味道不對問了一句小桃,就有人告訴他小桃病了,正歇著。


    季均沒在意,臨睡前徐詩媛叫人準備了蓮子羹對他道:“我看你平時晚上熱得不行都要叫小桃把冰在井裏的蓮子羹或者綠豆湯拿出來,今天她卻是犯了事被李媽媽罰了,你到時候記得叫我。”


    季均笑道:“我怎麽忍心半夜把你叫起來?但小桃,不是說病了……被打板子了?”


    徐詩媛有些怯怯地看著他道:“李媽媽說,不打殺一下,她們會越來越沒規矩。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凶悍?”


    季均搖頭:“下人們做錯了事,該罰就罰,該打就打。你是主母,自然要有威嚴。但打板子不是最好的辦法,打完了,她要好幾天不能做事,你還要請郎中貼醫藥錢。尤其對付小桃,你隻說罰她不許吃飯或者罰她月錢,保管更能讓她長教訓。”


    徐詩媛吐吐舌道:“我倒不知你對這麽內宅的事情也這麽清楚。以前在娘家,我娘就是對我爹,也都是用大棒槌……”說到一半,覺得不對,羞得她紅了臉忙忙地起身要去倒茶做掩飾……季均上前摟住她,故意取笑:“枉費我特意去請教荷花,原來你早就有高招了。讓我看看你身上有沒有藏著大棒槌……”


    第二天徐詩媛讓李媽媽去叫郎中來給小桃看傷,李媽媽絮絮叨叨地道:“姑娘,這些人你不能對她們太好,否則她們就以為你軟弱好欺負,要翻了天了!”


    徐詩媛皺眉道:“媽媽罰過她就是,沒得讓她拖著傷口來做事。再說了,我們到底是才過來的,小桃伺候我夫君好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們不能做得太過。還有,姨娘的小囡囡好幾天都在吵鬧著,許是天熱生病了,也要好好請個郎中來看看才是。”


    李媽媽撇撇嘴道:“就她那身份也敢和姑娘坐一張桌子吃飯?以往就是季姑娘太溫順了才被她欺上頭。姑娘放心,管她是小孩子吵鬧也好,是她自己不舒服也好,我必會將她管得服服帖帖的!”


    這一天季均正好休沐,荷花聽說徐詩媛準備去請郎中的時候被李媽媽攔著了,小翠在馮姨娘院子裏不知吵了什麽被姨娘關起來了,想一想就對小碗道:“你去廚房,就說我要吃個燉老鴨湯。”


    廚房很快把鴨湯燉好了送過來,荷花嚐一口就摔了盤子,怒道:“把廚房管事的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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