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一下,到處有凍傷凍死的人報上來,又有房屋倒塌、道路封鎖、米糧菜蔬價格飛升、囤積居奇等後續事故連綿不斷,縣衙人手本來就不多,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忙得雞飛狗跳。


    小寶帶著人出去,或指揮掃雪通路,或幫助救濟病人,或清查死傷人數、禦寒物品,每天腳不沾地。這一天回到家整個人都哆哆嗦嗦,荷花趕緊叫人拿熱水給他泡腳,又煮了薑茶驅寒。細一看才知道,身上那價值好幾十兩的袍子不見了。


    “給當了,你沒見那一家子,三四個小孩都凍得不省人事……我拿袍子換了些衣物糧食給他們。”小寶一邊捂手,一邊打噴嚏。


    荷花幹脆拿一床被子捂在他身上,嗔怪道:“你也不知道留一件給自己。再這麽下去,隻怕得向上求助了。”


    小寶道:“大哥已經寫了折子上去,隻是現在道路不通,至少十天才能有回信。”


    兩人又胡亂說些話,因小寶第二天還要出去,就早早歇了。


    第二天叫人拿了些半新不舊的衣物裹成一大包讓小寶帶出去,因衙門內阿齊郝學康等都帶著人出去救災,晚上還不一定回來,隻留下常喬一個大孩子,荷花放心不下,去找常氏說要加緊護衛巡邏,尤其打更上夜的人不得憊懶。


    誰想常氏竟然拉著環玉出去了,道是要親自去施粥的地方看一看,到晚間才哆嗦著狼狽一身回來,說在路上被人圍住,許多遭災的人朝她的轎子跪下,以感激知縣奶奶善心,順便求她們給予更多幫助。人群圍了一大堆,轎子過不去,又有幾個宵小趁亂去偷她丫鬟身上的配飾,鬧了許久才得以脫身。


    荷花見她自顧不暇,隻得吩咐季管家叫了認識的一些人,讓晚上把門窗關好,守夜的人先煮一大鍋薑茶,不許喝酒取暖,也不得隻管圍在火盆旁打瞌睡等等。


    半夜時分,荷花起來給孩子喂奶,調亮燈火的時候,猛見得窗外有黑影閃過,連忙去叫小書,驟然又聽得有人大喊:“有賊了!有賊了!快來人!”


    瞬間到處嚷嚷一片。


    她們這一屋,小書和她帶著孩子睡裏間,小盤小碟在外間,聽得這樣呼喊,一個個嚇得慌亂起來。荷花待要出去看看,小:“姐姐千萬不要涉險,外麵有人呢!”


    彼時孩子又大哭起來,荷花連忙抱起她咿呀咿呀哄著,小書讓小盤小碟搬了桌凳堵著門,又在房間裏到處找合適的木棒、花瓶,還抄了一條小板凳在手裏,三個人手拿“武器”,緊緊圍在荷花身邊,如臨大敵。


    “二奶奶,要不要熄燈?這不是給賊指路麽?”小盤哆嗦著問。


    “胡說!熄燈了有人進來都看不到,不是更危險?”小書瞪大眼睛,拿著木棒在床沿重重地敲了兩下,道:“誰敢進來我打誰!”


    小碟舉著小板凳,帶著哭腔道:“萬一他們帶著刀子怎麽辦?我聽說賊人都身長九尺,滿臉橫肉,飛簷走壁,窮凶惡刹,還喜歡……還喜歡搶了小孩去煮著吃……”


    荷花臉一板,嗬斥道:“胡說!這裏是知縣衙門後院,哪裏有賊敢亂來!說不定是誰嚷嚷錯了!”


    一時間又聽得一些聲響,然後黑丫與季管家娘子過來敲門道:“二奶奶,賊人抓了兩個,剩下的上房逃跑了,周林媳婦請二奶奶過去呢。”


    小書隔著門大叫:“這時節怎可出去?賊人還會上房,要是再來怎麽辦?”


    荷花隔著窗口的洞,眼見得外麵已是燈火通明,料那竊賊也不敢再來生事,常氏又是個不頂事的,就把孩子交給小書,讓她們在屋裏好好守著,隨季管家娘子出去。


    一路走過,好幾個家裏人躺在地上不能動彈,季管家娘子道:“賊人用了悶香,後門的狗都被放倒了,這幾個守夜的也著了道,大奶奶那邊失盜了。我們這邊……門鎖被撬了一個,倒沒丟東西。”


    等到了常氏那邊,隻見得許多人跪在地上哀求連連,常氏正披頭散,怒氣衝衝道:“都捆起來,天亮後送到衙門裏審問!”


    環佩也在其中,見荷花來了,忙掉頭跪下道:“二奶奶開恩,實不關我的事!”


    荷花見這屋子門窗又折壞的痕跡,屋裏箱櫃大開,亂成一團,忙過去安撫常氏道:“大嫂先別惱,易哥兒幾個還好?府裏有沒有人受傷?被藥倒的人可有大礙?到底哪幾處丟了東西?”


    常氏慌忙起身,跌跌撞撞往門外跑,嘴裏一連聲叫著:“易哥兒,禮哥兒!”


    周林媳婦忙拉著荷花道:“二奶奶,大奶奶和宋姨娘院子裏都丟了東西,幾位公子、七少爺和玉姨娘那裏俱無事,府裏已知三個人受了刀傷,還有好幾個被藥倒了。我們隻抓住兩個竊賊,管事的正在四下查看。”


    環佩又道:“我睡得死死的,大奶奶就叫人把我拖出來,說是我把賊領進來的。我如今這樣子,連府裏有頭有臉的人都見不到一個,哪裏還能去勾結外人?”


    又有人進來報,說是被藥倒的人已經醒了。


    荷花從沒經過這等陣仗,聽說又是蒙*汗*藥、又是刀、又是上房爬牆的,也禁不住有些哆嗦。


    這邊宋姨娘、環玉環佩都在哭,外麵又傳來嚎叫聲,常喬不知從哪裏轉回來,一臉凶煞道:“可惡!明天必要把那兩個竊賊用酷刑!”


    荷花知他必是去審了那兩人,可他一個半大小子,人家能怕他向他招供?隻得道:“七少爺,你且歇著,別在外麵凍出病來。”


    環佩依然叫人給關起來,宋氏打回去清點失物,前後門叫人好好守著,守夜的人在一旁,其他人站另一邊。又問了還沒有請大夫,趕緊拿銀子叫人去請,再派人連夜去找阿齊和小寶他們,這番安排下來,常氏也從兒子們那裏過來了,道:“好大的膽子,知縣衙門也敢闖!弟妹,你那邊可有事?”


    荷花搖搖頭道:“我那裏壞了一扇門,想是竊賊還沒來得及,剛好我又醒來給孩子喂奶,就把他們驚走了。”


    常氏惱恨道:“那些竊賊怎麽找到的?必是家裏有人和他們串通一氣!“


    荷花少不得又安慰幾句,讓她也清查了屋裏的東西。常氏一直黑著臉,荷花也吃不準那些亂糟糟的箱櫃是被竊賊翻開的,還是她自己打開的。


    找來幾個管事的一問,家裏有個叫王二的不見了,按理他是下半夜輪值的,這番到處找遍了也不見人。


    當初擔保王二進府的一個管事慌得連滾帶爬跪在門外道:“大奶奶,這王二我也不是很熟,隻因家裏那個老不死的說是他遠房侄子,窮得沒法過日子了才求上門來。大奶奶,他的事情我不知道啊!”


    常氏大怒,叫人捆了她,說是天明的時候連著竊賊一起送到衙門去。


    衙門隻留了縣丞鎮守,聽得知縣大人後院遭賊,嚇得一頭撞在桌案上,連連叫人去請知縣大人從鄉下回來,自己頂著腦門一個大包和絲絲紅色痕跡從側門溜出去,就此稱病在家,說是讓常七少爺主持大局。


    常氏好歹還知道常喬一介白丁,私下裏出出主意跟著打打秋風可以,真正入主縣衙管事卻是不合理的,見縣丞不肯出頭,隻得在家裏火,稍有不如意就叫打板子扣月錢,弄得人人自危。


    第三天阿齊終於回來了,把那兩個收押在牢裏的竊賊提出來一問,其中一個竟是半年多以前惹了官司的人,當時是他們家裏送了銀子來縣衙才逃過一劫。


    前些天他見知縣夫人花大把銀子買了米去施粥,更帶著穿得花裏胡哨的管家丫鬟去了現場,料得知縣大人家裏收了不少銀錢。約了當初疏通門路的王二一談,得知縣衙裏的人都派出去了,正是動手的好時機。幾個人一合計,約定暗號,直奔有錢的常氏、宋氏與荷花院子裏來。


    阿齊氣得半死,家裏失竊的物品雖然有數,卻不敢報出來――先不說知縣家裏失竊是笑話,單說七品知縣一年的俸祿也不過幾十兩銀子,你如今丟的這許多東西從哪裏來的?


    隻得借宋氏嫁妝的名義列了個單子,又托人私下裏慢慢去尋訪,終究是有苦說不得。


    小寶是之後兩天才回來的,聽得家裏失竊,也大吃一驚,再也不肯跑遠路在外過夜。


    好在天氣漸漸好轉,雖然還是冷,但至少沒有再整天鵝毛大雪。清遠縣遭此一劫,死數百人,凍傷無數,阿齊自然要受上司叱責。


    好在常氏先前以官府賑災的名義給他贏了些好名聲,家裏又有遭遇,阿齊上個折子,極盡哀鳴自責之詞,再夾些銀票,堪堪保住了烏紗帽。


    又因才有果,夫妻兩個各有錯處,半斤對八兩,阿齊也不好嚴厲苛責常氏,隻得小心過日子。


    荷花每每見了常氏院子裏的那些渾身散著怨氣,整天戰戰兢兢的下人,心裏就極不自在,幾番勸慰常氏,又和小寶說等開春的時候,要回季家村。到那時候,阿齊的任期也快滿了,他必不會再留在此地,小寶見阿齊行事端正許多,又有郝學康常喬在側,自己就算離開也無礙大局,就托人開始打點些行李物品先送回去。


    不想春節剛過,鄰縣有一窩山賊打劫縣衙,牽扯了好幾百人。事情鬧大了,上頭派人下來鎮壓,並一查到底。


    這一查,原來偷了常氏與宋氏東西的王二一夥,還有以前孝敬過阿齊的人與事都扯出來了幾件。正是要找替死鬼的時候,阿齊的上司毫不猶豫就把他們這兩個倒黴縣令給當成了棄子。幸得常大人四處周旋,阿齊這裏也沒有人命官司,才沒有下獄,隻被革了帽子,留待日後察用,一行人灰溜溜回了定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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