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陽城外郊的清玉店,寂靜的深夜裏,門口迎來一陣悠揚的馬蹄聲和勒馬的聲音。


    店中的主人睡眠不深,在門口的人來敲門的時候他就已經起身穿戴好走到門邊來拉開門。


    米小閑正揚起要敲第二下的手停頓在半空中看向來開門的揚古魯明眨了眨眼:“你…怎麽這麽快就來開門了。”


    “知道你們差不多該出現了。”揚古魯明抿唇微笑,一如數月前在揚古族的竹園中那般和藹。


    米小閑咬唇臉色一擺:“這麽說你是在故意算計我們?轢”


    “不能算是算計,之前我聽哲軒說你們去山上采到了絨草,就知道你們中有能解毒的高手,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會願意用絨草來嚐試解毒。


    隻可惜,你們還不夠了解你娘的身體,她以前中過很深的毒,常年靠落英草來以毒攻毒,像是絨草那樣毒性不算狠的藥草對你娘的身體根本不會有用的。”


    “你胡說,我娘…就是薄雲娘以前也中過毒,可她就被救回來了。簫”


    “也虧得她中毒不深,若她跟你娘一樣也中毒很深的話,我根本就救不了她。”


    米小閑冷哼一聲:“行了,少說廢話,說吧,到底要用什麽條件才能換得我娘的命,是月之眼嗎?”


    揚古魯明搖頭:“如今,月之眼也改變不了已經逆轉的揚古族和水門族的命運,這次我來,隻是想要解開兩個家族之間的誤會,兩個家族之間再這樣互相誤會下去,就要完全敗落了。”


    “誤會?說的好聽,殺了這麽多人,你一句誤會就能說的通嗎?”米小閑冷眼看向揚古魯明:“你當水門族族人的命是什麽啊。”


    聽到米小閑的幽怨,揚古魯明搖了搖頭:“姬兒,有許多事情你沒有經曆過你並不知道其中的過程,其實好多事情你爹做的時候都是有過思量的,他…才是最痛苦的那一個。”


    “好了,什麽我爹,我沒有爹。”米小閑打斷他的話:“我是來讓你救我娘的,你的條件到底是什麽,別跟我拽文說那麽多沒用的。”


    “如果你一定要把這當成是交易的話,那我希望在你娘醒來後,你能夠跟你娘一起聽我講一個二十年前的故事。”揚古魯明眼神真摯。


    “不是要月之眼?”米小閑吃驚。


    “沒錯。”


    “你們兄弟倆到底在搞什麽鬼啊,一個要我娘的命和月之眼,恨不得這一生都不與我們來往似的,一個要解釋誤會,你們兩人唱雙簧呢?”


    別說米小閑這樣不信了,司徒靖站在一邊都覺得有些吃驚。


    他還清楚的記得幾個月之前他們去揚古族救姬兒的時候揚古魯中有多麽的絕情,可不過才幾個月,他的弟弟反倒是來推翻了他的所有。


    “我們也有我們的為難,你娘的性命耽誤不得,這個條件你能答應嗎?”揚古魯明催促道。


    司徒靖拉住還要囉嗦什麽的米小閑:“我們答應。”


    米小閑回頭看司徒靖,可沒有說什麽,隻是很順從的聽了他的話。


    “那就趕緊出發吧。”揚古魯明沒有什麽好帶的,直接出門跟著兩人走。


    米小閑將馬讓給揚古魯明,她跟司徒靖同乘一騎。


    駿馬飛馳間,米小閑窩在司徒靖懷中問道:“靖哥哥,你說他忽然這樣不會是有什麽陰謀吧。”


    “我們無論如何都得救你娘,所以眼下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就見招拆招吧。”


    米小閑點頭,好像也隻能這樣了,進了皇宮有那麽多高手,到時候就算是揚古魯明想要做什麽,恐怕也得不了手吧。


    她會全程留意那個男人的。


    有司徒靖的令牌,想要將揚古魯明帶進皇宮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梨園門口,揚古魯明身形有些微頓,還未進去,他就已經聞到了一股獨特的落英草的味道。


    這是一股久違的熟悉的香氣,這絲舊時香讓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揚古族。


    那時候水門薄煙是個新嫁娘,正沉浸在無盡的對愛的憧憬和快樂中。


    她與大哥的院子裏就種著一片落英花,一到秋天的時候,落英草就會開始散發出一股奇怪的幽香,到冬天的時候,這蠱幽香就會開出美麗的花朵。


    那年冬天,當第一株落英花開放的時候,他正巧去大哥家蹭飯。那時候她就蹲在院子裏,小小的身子瑟縮成一團,穿著大哥寬大的貂皮外套手撫著落英花在說話。


    原本他以為院中還有別人,可當他悄悄邁步進去的時候才知道院中隻她一人。


    冬日的陽光下,她笑的美極了,她說:“我終於等到你們開花的時候了,來年你們結了種子,我會好好獎賞你們的,以後我們就一起在這個新家裏生活了,你們看看,你們是不是也很喜歡呢?這是來到這個地方後你們第一次開花,這裏的冬天比我們那裏更長,更久呢,你們可是歡喜啊。”


    他從不知道一個女子可以對著花兒聊那麽久,久到他站在門口都忘記了要開口打招呼。


    還是她回頭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他,才驚訝的笑道:“哎呀,小叔,你是什麽時候站在那裏的啊,怎麽也不叫我一聲。”


    那時已經二十多歲的他,卻像是個小孩子似的不好意思的摸著頭笑了:“我也是剛進來,大哥讓我來吃飯,我是不是來早了?”


    她站起身擺手:“沒有沒有,嬸嬸還沒有做好呢。”她滿臉的愧疚:“我不會做飯,不然我一定親手做一頓美味佳肴邀請你。”


    “沒事,等你以後學會了再做給我吃不就好了。”


    “也對也對,今天我熬了我最拿手的蒲公英茶,蒲公英草籽是我從水門族帶來的,可香了,一會兒我熬好了請你嚐嚐我的手藝。”


    “好,這是什麽花兒啊,怎麽選在這麽冷的季節開花,而且我一直都覺得它不開花的時候好像更香。”他看向牆角處一排排努力盛放的綠意。


    “這個你一定不認識,這是隻有我們水門族才有的東西,叫落英花,別看它長的乖巧無害,其實它可是劇毒的毒草,所以你不可以隨便碰它哦。”


    “既然它有劇毒你幹嘛還要種,你不怕嗎?”他很是擔心她,怎麽這麽大膽,不怕傷了自己嗎?


    “我沒事兒,從小接觸已經不怕它的毒性了,再說我身體不好,還需要吃它,靠到來以毒攻毒救命呢,這對你們是毒物,可對我來說卻是救命的良藥。”


    揚古魯明鬆了口氣,竟不知道她竟還要靠毒草維生。


    “原來如此,不過冬天開花的植物倒是很少見。”


    “恩,是啊,所以我跟我妹妹一直都覺得落英花是植物中最堅韌的,它的精神好值得人學習的。”


    兩人正聊得歡快的時候,門外傳來揚古魯中的聲音:“你們兩人聊什麽呢聊得這麽開心。”


    “呀,夫君你回來啦,我在給小叔普及落英花的毒性,讓他以後小心點呢。”她像是靈巧的燕子似的,看到揚古魯中回來就雀躍了起來,可愛極了。


    “你這麽乖啊。”揚古魯中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


    水門薄煙挑眉:“那是當然咯,我對我的小叔要負責任的,長嫂如母。”


    “哈哈哈哈,你呀,有了你這樣的母親,不夠頭疼的。”


    …


    看著她淳樸無暇的樣子,揚古魯明心裏卻像是小鹿亂撞,他一直都想告訴她,其實,我才是最先遇到你的那一個,我才是最先愛你的那一個,我不想讓你做我的長嫂,如果你是我的妻子該有多好。


    可是他並沒有先到而先被她愛上,她那麽癡迷的愛著大哥,他始終都是個局外人,是她很喜愛的小叔而已。


    這個秘密在當時除了哲軒外並無他人知道,而他也一直掩藏的很好,二十年了,這份愛從未褪卻。


    “你還愣著幹什麽,不進來嗎?”米小閑已經進了梨園,見揚古魯明沒有跟上,複又折身回來拉他。


    揚古魯明甩了甩頭:“走,進去吧。”


    進了水門薄煙的房間,幾個太醫都對揚古魯明投去了好奇的目光,而司徒昱崢更是將他打量通透,男人對男人總是能夠看出故事的,從他的眼眸中,他能夠讀到故事。


    “父皇。”司徒靖拱手:“這位就是我們找來救梨姑姑的人。”


    “哪裏來的?”司徒昱崢本能的有些排斥這雙不羈的視線,好像這個男人的不羈隻針對於他似的。


    揚古魯明此刻也打量著司徒昱崢,這些日子以來,他打聽到不少關於皇帝如何寵愛梨園女子的傳聞,早先不知道梨園女子就是薄煙的時候,他心中並無他想,可自從知道了這層關係後,他無數次的在想,這個皇帝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到底是怎樣的男兒會打開了薄煙的心扉,讓薄煙信任他,給予他保護她的機會。


    今日一見,這男子果然器宇不凡,雖然年歲稍長,但是卻並無半分欠缺,看到這樣的男人,他有些自慚形穢了幾分。


    起碼這個男人敢於這樣赤膽的保護她,但當年他卻沒能做到。


    “從很遠的地方來的。”揚古魯明揚唇:“皇上,不管草民是從何處而來,隻要我能救薄…她,不就可以了嗎?”


    司徒昱崢冷眼,有些不是很放心,看到這人的時候,他心中徒然一冷,有種從未有過的不安感,好像這個男人會將梨兒從他身邊搶走似的。


    明明已經過了這種愛一個人愛到死去活來,甚至不惜撕破臉的年紀,可是此刻,他卻燃燒出一種很強烈的衝動,他要保護梨兒,不能讓任何人將梨兒搶走,梨兒隻能屬於他一個人。


    “我救人需要絕對的安靜,請容許草民不敬,可否請皇上帶著大家出去暫且等一下。”


    “大膽,你算是個什麽東西,竟敢如此對皇上說話。”這太醫似乎還沒瞧準苗頭,隻知道這會兒要附和皇上,不能惹怒皇上。


    米小閑皺眉看向揚古魯明:“怎麽這麽多事兒,如果你真能救人,就在大家的見證下救。”


    “這麽說,你不介意讓所有人看到她痛苦的生不如死的樣子是嗎?”揚古魯明皺眉看向米小閑:“隻有這件事兒不能妥協。”


    司徒昱崢握拳:“所有人全都出去。”


    為了梨兒的生命,沒有什麽是不能忍讓的,他主動帶人出去,隻要梨兒健康就好。


    米小閑很是在意的警告道:“月之眼不在我娘的身上,你最好不要動什麽歪腦筋,不然我不會放過你的,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殺了你的。”


    揚古魯明無奈一笑:“對你來說,我就是那種會背著你們偷東西殺人的人嗎?”


    米小閑一頓:“我們不是很熟,所以我沒有理由相信你。”


    “她曾是我的長嫂,是我敬重的人,你們都還沒有聽我的故事,她還不知道真相,我怎麽會讓她帶著懊惱離去呢。”揚古魯明挑眉:“孩子,出去吧,信我一次,我好歹是你的表叔。”


    米小閑咬唇,怎麽看這個男人也不像是個騙子呀:“信你一次,動作快點。”


    她沒好氣的最後一個出了房間,還順帶將房門給帶上,臉上一副氣鼓鼓的表情。


    看到姬兒的樣子,司徒昱崢心中倒是愈發不安了,司徒靖安撫住米小閑輕語道:“別亂,你若都亂了,父皇心裏肯定會更不安心的。”


    米小閑咬唇深呼吸點頭:“我明白。”


    房間內,揚古魯明邁著艱難的步伐走到床邊,他身子前傾,看到水門薄煙的那一瞬,她的容顏攪亂了他心中已經安靜了二十年的一池春水。


    他彎身握住她的手,眼中帶著未名的離殤:“二十年了,你還是當年的模樣,隻是心卻已經被我們磨的千瘡百孔,薄煙,若你知道你的仇人其實不是揚古族,你會如何?當年的恩怨讓我們這一代人痛苦了二十年,大哥因你而整個頹廢了,而我…二十年來從沒有一刻忘記過你。


    雖然與你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可是你的一顰一笑卻像是被篆刻進了我的心裏,我怎麽也甩不掉你。


    我以為我們幾個再見的時候必然會是來生了,卻沒想到這輩子,終究是我最先邁出這一步。


    薄煙,你還記得冬日陽光下我吹笛子你跳舞時的樣子嗎?那天的你太美了,我用了二十年都沒能忘記,而沒能忘記那一刻的又何止是我,還有你最愛的夫君。”


    他從懷中掏出一顆墨綠色的寶石,寶石內嵌像眼睛一眼的圖案,而除了這眼睛圖案周遭有裂痕外,寶玉整體通透有光澤,看上去就好像真的有一隻眼睛被嵌進了寶石中似的。


    “我不會讓你死的,二十年前我沒能勇敢的站出來告訴你真相,二十年後,如今我們都老了,我不允許你帶著你的幽怨離開人世,我們該把話說清楚,也以免百年之後你到了地下,看到你的族人後卻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將寶石放進了她的額定,這是天之痕,曾經這東西救過她一命,隻是她自己不知道罷了,天之痕對她的身體有感應,隻有對她天之痕才能散發出它與生俱來的能力,救人性命。


    蓮心就是揚古族天之痕的守護人,可她卻並沒有能力使得天之痕認識她,拯救她,以至於到最後她都隻能在冰冷的冰樽中度過。


    天之痕放到水門薄煙額頭的那一刻,周身的墨綠開始旋轉,隨即就好像玉石中間有了一股渾濁之氣似的,遮擋住了寶石中內嵌的那隻眼睛。


    而水門薄煙起初臉色灰白,隨著天之痕的作用,她的身體也開始慢慢的運轉了起來,周身血氣運行,氣色也漸漸恢複。


    就像許多年前,她因為當年所受之毒痛苦的時候,大哥摟抱著坐在地上的她,胸前係帶的天之痕垂在她額前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使得她從痛苦中走出來是一樣的,這一次,天之痕同樣救了她。


    隻是當她臉色恢複的時候,她的嘴角也慢慢的溢出了一抹濃黑的血液,揚古魯明趕忙上前伸手擦拭她唇邊的血,手握著她的手:“薄煙,當年你能全身而退,如今你也一定可以。”


    天之痕是可以救人,可它也有反作用力,因為它強大的內氣,會使得人五髒六腑均受到劇烈的抨擊。


    當水門薄煙身體內的毒素被悉數吸收掉的時候,她便因為髒腑的疼痛而皺起了眉心,隨即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聽到房間中的咳嗽聲,司徒昱崢大喜:“聽,是梨兒的聲音。”


    米小閑也是大喜:“真的誒,我娘咳嗽了,有聲音了。”


    可隨即就傳來她痛苦的叫喊聲,像是做了噩夢的人在夢中無法自拔不能醒來似的。


    米小閑有些激動,想要推門進去卻被雲初拉住:“既然選擇讓他來幫忙,就要信任他,在他沒有邀請的時候不要進去,以免擾了他救人。”


    米小閑跺腳隻能幹忍。


    房間中,水門薄雲感覺胸口像是要碎裂似的疼痛不已,當她掙紮著睜開雙眼看到映入眼簾的人兒時,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你…你…怎麽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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