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婆婆像是有話要說,便急忙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可誰知道,婆婆僅僅是這樣提醒了我一句而已,然後就一言不發地轉身回屋了。


    不管了,大不了晚上化夢去婆婆夢境中看一看,說不定能得到其他的一些信息。其實,我本可以完全當做沒看見婆婆腳踝上的那雙手,在婆婆家借宿一晚,第二天拍拍屁股走了,婆婆的生死也都和我沒有半點關係。可是,我卻根本做不到。


    或許,我算是有良心的吧,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以前,我總是罵師父沒良心,成天就知道騙人家的錢自己吃喝,有時候,客人其實根本沒有被鬼邪附身,隻不過是精神壓力大而經常做惡夢罷了,師父也會忽悠著人家,到了晚上,隨隨便便吹一曲安魂曲就敷衍了事,根本不用化夢,甚至都不需要食夢貘出場。所以,我是一直都看不慣師父的行為的。


    結果到了現在,輪到我來做這些的時候,我為了生計不得不張口去問別人要錢,漸漸地,我也慢慢發現自己和師父沒什麽區別了,哄騙嚇唬別人起來也是一套一套的。可是唯獨有兩種人我實在是下不了手,也沒辦法放手不管,一種,就是靈琚那樣的小孩子;另一種,就是婆婆這樣孤苦的老人家。


    哎,我薑楚弦還是有惻隱之心的嘛。


    靈琚已經抱著小雁睡著了。我和衣而臥,坐在了靈琚的身邊。我等待著子夜的降臨。師父曾經說過,在子夜時分人睡得最熟,這個時候去化夢往往最容易,而且不會輕易被化夢對象察覺。就算是婆婆醒過來,也不過是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夢。


    時間差不多了,我揣起青玉笛和玄木鞭,輕聲輕腳地走出了房間。


    婆婆睡在裏屋的床榻上。說是床榻,其實也和我們的枯草堆差不多。婆婆身上蓋著的紅色被褥,被麵上有兩隻手工織繡的鴛鴦。這種被子一看就知道是婆婆年輕時候出嫁而自己準備的嫁妝。那個時候人比較窮苦,大姑娘出嫁,往往都是自己動手繡個被麵當嫁妝。手工不靈巧的,就繡一個大紅色的雙喜字;手工靈巧的,往往就會繡一對兒活靈活現的鴛鴦。


    被子雖然年代久遠,可是被婆婆保存得十分完好。我站立在婆婆身邊,若有所思地吹響了青玉短笛。


    這次,我把曲子吹得十分柔和,而且比平時都要緩慢。一曲終了,婆婆一直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了,臉上掛著祥和的微笑。時機成熟,我打開腰間的葫蘆,阿巴從一縷黃煙幻化成圓潤的獸形,抖動了兩下身子,四下打量了周圍破舊不堪的環境,然後歎了口氣:“哎,薑楚弦,你是要餓死自己啊?”


    “餓不著你不就行了。”我懶得和它廢話。


    “你現在也不是一個人了,身邊帶個小丫頭,你就不想讓她吃飽穿暖嗎?你以為自己是行俠仗義的英雄嗎?這都什麽年代了,現在一切的付出都是有回報的,說白了,就是金錢的回報!”阿巴一臉不滿地坐在婆婆身邊,趴在那雙白手上聞了聞。


    “你今天好囉嗦。再不閉嘴,這個噩夢你就別想吃一口!”我用手戳了戳阿巴圓潤的腦袋。


    “真是狗咬呂洞賓,我這不是為你好嗎?”阿巴用它那反光的貓眼瞥了我一眼,然後就停止了說話,猛然張開大嘴將我吞了下去,而後化作一縷黃煙,鑽入了早已經熟睡的婆婆的鼻孔裏。


    一陣眩暈之後,我穩穩落地來到了婆婆的夢境中。誰知道我剛一下腳,就一下子踩了個空。隨即,我瞬間被冰冷的水所吞噬。


    做捕夢獵人,說白了就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在別人的夢境中冒險。貿然闖入他人的夢境,是存在很多未知的危險的,比如曾經,有人的夢境中是遠古洪荒時代,異獸遍布各個角落,你根本不是它們的對手;有人的夢境是一個冗長而複雜的迷宮,我也一樣差一點被困死在裏麵;有人的夢境是個陰森可怖的心理陰影,鬼魅隨處可見,我雖是個漢子,可也經不住那樣高密度的驚嚇……再比如,現在這個婆婆的夢境,竟然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水,除了水,還是水。


    我若是不慎在別人的夢境中失手,自己也很可能魂飛魄散,陷入其中,再也無法從別人的夢境中出來,成為對方腦子中噩夢的一部分,永遠失去肉體,並且根本入不了輪回。


    所以我師父才說,我們賺的是冒險錢。


    我在水中劃動雙手移動,黑漆漆的水中根本什麽都看不到。頭頂倒是有微弱的亮光,我無奈隻好先向上遊去。這些水很冰冷,和之前靈琚掉進那條河裏時候的感覺幾乎一模一樣。


    不會吧?


    我雖然心裏有些發怵,可是這畢竟是在夢境中。不管怎麽說,我獨立做捕夢獵人已經有四年了,或多或少還是有一些應對能力,在夢境中,我才應該是掌控全局的人。我這麽想著,就已經遊了好遠,已經能看到頭頂的水麵了。


    果然,我鑽出水麵,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什麽地方。


    這裏就是村子外麵那條河,而我剛剛就是沉溺在了河水中。現在夢境中正是大中午,道路上都沒有人煙。隻不過,這條河的水位和水量好像都要比之前我看到的要多一些,旁邊的村落也更加破敗和陳舊,倒像是好幾十年前的村莊。


    我一邊劃水向岸邊,一邊觀察著四周。沒想到我剛一上岸,麵前就出現了一張俊朗少女的臉,伸手遞給我了一個魚簍,還不停地催促著我:“快點!”


    什麽情況?她好像認識我?我第一次在夢境中遇到這種情況。因為我對那些入夢的人來說,隻不過是個普通的陌生人,他們夢境中的一切都應該和我沒有關係,我隻不過是作為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在夢境中找出因果和作惡的主謀,可這名少女卻對我熱情有加,明顯是把我當成了熟人。


    我楞手楞腳地爬上岸,那個少女打量了我的雙手,然後一臉泄氣的樣子嘟起了嘴巴:“什麽啊,一條魚都沒有啊!”


    哦,感情我剛才下水是要捉魚啊?


    我有點不知所措,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擺清自己的位置,於是隻能站在那裏對著那個姑娘傻笑。那姑娘長得很漂亮,頭發辮子一直垂到腰上,穿一身碎花的罩衫,挽起褲腿站在河邊,懊惱地收回魚簍,一邊往回走,一邊不滿地嘟囔著:“怎麽這麽大人了,連條魚都抓不到呢?來不及了,人家都已經提著準備好的魚在路上了,我們還在這裏現抓!哼!”


    順著她的目光,我的確看到遠遠的有不少人都拎著大大小小的魚正往遠處走去。


    我雖然不知道抓魚是要幹什麽,但是我知道,我現在必須搞一條魚出來,才能繼續推動夢境走下去。


    我二話沒說,轉身就再次跳入了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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