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陽光透過茂密的鴨蹼般的梧桐葉星星點點地灑向地麵,交錯出斑駁的光影。古老粗壯高大的梧桐樹立在兩旁,給校園添了幾分超然於外的氣息。


    安然地走在街道上,不顧行人不時停住的凝望,經曆了起訴那件事後,她已經徹底出名了。有些人讚歎她懂得拿起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也有些人嫌她大驚小怪,毀了一個女孩的名聲。世人皆如此,站在旁觀的角度道盡世間的是非;有些道理明明荒誕的可笑,他們卻依然振振有詞。若真讓他們經曆這般遭遇,隻怕叫囂的比誰都厲害。


    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回家了,程慕昀打了好幾次電話讓她回去。可她總是想等等,再等等。待她懂得很好的偽裝自己;待她能忍住心口痛淡然地向他予以微笑;待她可以安然自若站在他麵前道一聲:好久不見。


    可惜,程慕昀那個哥哥實在太煩了,前幾天打電話時聽見她咳嗽就大驚小怪地,直言她要是再躲著不回家就直接去學校抓人,她好說歹說,傲嬌的哥哥才鬆口允許她周末再回家,還說讓她等著他來接。


    看了看手表,兩人約的十點,時間差不多了。左顧右盼,忽然,慕伊僵住了。


    來人的眉眼那麽熟悉,如同雲開雪化的明媚,錯看一眼便是一生,慌張地低下頭,突然醒悟,明明假想了千萬次的場景,怎麽見到他後就隻剩丟盔卸甲,一敗塗地。


    “顧墨哥哥,好久沒見。”她彎起嘴角,笑著說道,隻是眼裏卻然沒有笑意,連掩飾都顯得蒼白。


    她的聲音聽著有幾分沙啞,又有些顫抖,像久別重逢的戀人太激動而心緒難平。又有些疲憊,讓聽者無端地揪著心。


    顧墨笑著道:“你哥哥說你病了,讓我來接你。”


    口氣裏喊著親昵,像之前的一切都是身陷雲端的一個夢,從頭到尾演的都是她一人的獨角戲。她覺得覺得連掩蓋的力氣也失去,陽光太刺眼,照的她眼睛直發疼。


    今天的陽光可真不好,像一場凍結的大雨,紮的她千瘡百孔。


    不想回答,更不想看這人粉飾太平的臉,繞過男人的身子兀自拉開後排的車門,坐了進去。


    從前她隻坐副駕駛,因為很小時曾看過一本小說,那時真的很小,也就豆蔻年華吧,可能還要小一點,那本書大致的情節她全忘記,唯一牢牢刻在腦海的就是男主那句:男人的副駕駛永遠都是留給他最愛的人。


    從那一刻起,她就暗下決心,從今以後,她都要霸占顧墨的副駕駛。哪怕程慕昀扯著她的耳朵說這個座位出事故時最容易沒命,她還是固執地黏在上麵,死死不肯離開。


    那時她以為她會一直那樣死皮耐臉,直到他懂了她心底的期冀,然後她便可以等待顧墨迎她上去,然後告訴他這個典故,在心裏洋洋得意。


    隻是,沒想到,人是會累的,她終於疲倦的沒有力氣,再沒小時候不顧一切的蠻勁。他一個動作就讓她潰不成軍。


    生硬地看著坐到後排的慕伊,何時何地,他們已經生疏至此,她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再給他了嗎?那些隻屬於他的一切,是不是,遲早有一天也隻能變成對月獨酌時寡淡的回憶。


    思及她巧笑嫣然地對著另一個男人,乖巧服帖的任別人擁入懷,甜甜地撒嬌,她有求於人時聲音裏總有幾分嬌憨,讓人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意,胸間湧起突如其來的恐懼,到底要如何,才能破了這僵局,讓一切回歸如昔。


    尷尬地笑了笑,對著空氣,亦或是自己。失落地回到車中,一言不發地發動引擎,疾速前行。


    慕伊扭過頭,不想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害怕自己又開始做夢,以為他和自己懷同樣的心情。就像莊周愛做夢,奈何蝴蝶尚不願意,所以一次便罷。


    沉默是最大的武器。兩人相愛時,不需多說話,隻分享片刻的寂靜,各自享受彼此投入的愛好,偶爾停下來,相視一笑,拂去一身的疲倦,心無比充實;而有些時刻,兩人無話可說,連說謊也顯得投入,隻能讓沉默冷卻彼此火熱的心,空餘一地尷尬,隻願快點逃離。


    此時他們就是後一種,慕伊隻想趕快離開這個讓人窒息的車廂。車的空間太小,有人和她搶空氣。他應該也是這樣想的,不然怎麽會將車開得飛快?幸好她還有自知之明,沒讓白日夢擊潰她好不容易狠下的決心,那樣,真是連絲毫尊嚴也拋棄。


    一動不動盯著窗外,腦海裏一片空白,她什麽也沒想,什麽也想不起來,他的輪廓,他的聲音,他的手掌,全都忘記。


    手不自覺抬起,在玻璃上無意識地畫著,陡然回過神,上麵盡是顧墨兩隻,慌忙抹掉,不到三十度側過頭,害怕前排的人看見。笑了笑,他在專注開車,怎麽會注意到她。


    猛然一刹車,巨大的衝力慕伊的頭猛地往前撞,一隻手掌電石火光間伸到她前方,她的頭狠狠撞上了他的手背,往後移,他白皙的手背上有一個明顯的紅痕,是她額頭的廓形。


    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回過頭,眼神幽幽地看著她。


    剛剛的衝力那麽大,也不知道撞得他疼不疼,強迫自己移開眼,掩住眼裏的關心。車停在路旁,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寂靜不過持續了一會,低沉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響起:


    “伊伊,我們談談。”


    “嗯?談什麽?”


    “你喜歡我?”


    “是。”


    “伊伊,你還小……”語重心長卻字字誅心。


    “夠了,顧墨。我早就不小了,我不是小孩子,明年我就二十了了,法律都可以結婚了,你信不信明年我就隨便找個人領證給你看。”慕伊失控大叫道,她最恨他這幅模樣,打著她還小的名義肆無忌憚對她好,卻始終不給她回應。


    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大力擦掉眼淚,心裏不住恨自己窩囊,說好不會再為了他哭,結果他一句話就破了她千錘百煉的盔甲。


    “伊伊,夠了,瞎說什麽。”厲聲吼道,眼裏滿是不讚同。


    “嗬嗬嗬嗬,我總是瞎說,什麽時候你才能把我的話當真?”狠下心,幹脆破罐子破摔,也許此此一次,他們以後都不會再見了,也好絕了她的戀想。


    “伊伊……”他的聲音千回百轉,纏綿繾綣,倘若不是局中人,她甚至以為她是他心頭所愛,割舍不下的情。


    抹掉眼淚,眼中閃著晶瑩的光,笑著道“不好意思,顧墨哥哥,抱歉給你帶來了這麽多麻煩,以後……”


    “伊伊,我並不是個合適的戀愛對象。”低低地聲音傳來,顯露了他的彷徨。


    “嗯?”話驀地被打斷,她不明白他怎麽突然說這個。


    “我的過去並不幹淨。”


    “我知道。”


    “我沒把握一輩子對你好,也許有一天你可能就看穿了我的真麵目,從此就厭倦我了。”


    他的語氣裏有她從未見過的脆弱和孤獨,這一刻,她忘了前一秒心裏的怨恨和傷痛,不自覺向前傾著身子抱住他,想要借此給他力量。


    “不會的,無論你是什麽樣,我都會一直陪著你。”她的聲音輕而柔,有撫慰人心的力量。


    她沒說出口的是:他是她的信仰,是她一生的執念。穿透時空,超越歲月,忘不掉,割不下,拂不去,守在心間,在荒蕪之地開出繁華。


    驚訝地看著抱著自己的女孩,她的神情那麽聖潔,那麽溫柔,他的心忽地柔軟起來。也許那個一直被自己捧在手心寵愛的小女孩真的長大了,是自己被軟弱蒙了雙眼,才想永遠將她護在羽翼下,不肯承認她的成長,不願正視她的感情。褪去青澀的外衣,她有迷惑他的能量。


    車廂內的氣氛一下子溫情起來,兩人誰都不願意開口,害怕打破這一刻難求的安寧。


    “顧墨,你有沒有……那麽一點點喜歡我?”斟酌了好久,慕伊小心翼翼地開了口,她想問問,哪怕是自取其辱也好,她想要答案。


    “伊伊,如果以後我們……分開,就再也回不到從前。”艱難地說出了心裏的恐懼,他始終不願意抬起頭。


    “我不怕也不後悔。從我喜歡你的那一刻起,我們就不可能永遠維持往昔的相處模式。”


    “伊伊,我不夠勇敢,也不懂愛……”依舊畏縮不前猶豫不決。


    “沒關係,你沒有的,我都可以有。你不夠勇敢我就加倍勇敢,你不懂愛也沒有關係;我有很多很多愛,連同你的那份,全都一起;你所有的不好,我都會加倍好;我什麽都不怕,隻怕你從不曾對我動心。”


    顧墨緘默了很久。終於,緩緩抬起了頭,溫潤如玉,微笑道:“那麽,伊伊,我們試試。我無法給你太多承諾,但是我們在一起時,願傾覆所有對你好。”


    慕伊捂住嘴,想笑又想哭:幸福來的太猝不及然,多害怕是黃粱一夢,醒來隻有濕透的枕頭陪她作陪。


    “伊伊,你願意嗎?”她在他眼裏看見了期待,勝過夜裏最亮的啟明星。


    親愛的主啊,如果這真的是一場夢,我慕伊,但願長醉不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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