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周經曆頭一個吹捧出來,其餘屬官也跟著說了幾句,蘇桐隻覺得段知府公然帶著大家在這堂上談這些私事,十分不雅,不過他隻把事兒放在心裏,麵上並不露出來,還是和眾人微笑。


    “說來,我聽說,蘇通判還沒有兒子?”段知府見蘇桐不順眾說話,心裏已經十分不滿,索性當著眾人的麵問出來,蘇桐見自己被問,也就站起身道:“府尊記得沒錯,下官的確沒有兒子。”


    “蘇通判少年高發,官運亨通,平常和同僚們相處的也很好,隻可惜沒有兒子,算來還是略有缺憾啊!”這是另一個馬屁精,看出知府的意圖,急忙又加上一句。蘇桐的眉不由微微一皺,不過他早不是少年書生,那眉很快就鬆開來,對段知府笑著道:“多謝府尊關心,不過在下官看來,這有沒有兒子,兒子來的遲早,都是命中注定的,下官到現在都沒兒子,想來是命中注定兒子來的晚,所以也不著急。”


    按說平常人聽到這樣的話,就該打住話頭,不要再往下說。可是段知府哪是什麽平常人?況且他自覺官運不順,沉浮這麽多年才到了知府,從年齡來看,隻怕這也是自己最後一任。上任前就打著要在這任上好好撈一把,再對著屬官們把知府的癮過足。至於這考評是好是壞,隻要不把自己功名幹掉,宦囊充足地回鄉去做老太爺,別的都不在乎。


    因此段知府已經搖頭:“這話不妥,不妥。”蘇桐沒想到段知府還越說越高興了,不過他畢竟是上官,因此蘇桐還是要硬著頭皮地問:“敢問府尊,哪裏不妥?”


    段知府環顧一下眾人,已經得意地笑了:“我們做官,一來呢,是求為朝廷做些事情,二來呢,也是想要榮華富貴的,這封妻蔭子,隻有妻沒有子怎麽可以?”蘇桐心中更加不滿,但還是不能表露出來,隻對段知府打一拱:“此話有理。”


    段知府已經有些激動了,把桌子一拍:“何止有理?”早有另一個拍馬屁的已經笑著道:“蘇通判,我覺著,你早該納妾了,別的不說,但為了要生兒子就該納妾,這是其一,其二呢,聽的令閫十分悍妒,這樣的悍婦,就該好好地打一頓,顯顯男子漢的手段,這才叫男人。”


    周經曆點頭:“說的是,這女人啊,都是這樣的,你要寵著,她就會翻了天,不然聖人怎麽會說,唯女子和小人難養?”段知府也點頭,這都是哪裏來的烏煙瘴氣?蘇桐十分懷念李知府在時,這府衙內的清淨,那時同僚們彼此也和和氣氣,說的也是有理的話,哪像這會兒,說的全是這樣不堪入耳的話。


    再一想段知府這一任,還有三年,蘇桐不由為百姓們感到歎氣,但這些話,隻能放在心裏,不能說出來,蘇桐隻低頭不語。段知府和眾人又說了會兒怎麽在家調停妻妾的事,這才對蘇桐道:“蘇通判,我曉得你懼內,這也沒什麽不好意思說的。這懼內的人不要太多,我也懼內,隻是好在太太還算通情達理。”表揚完了自己,段知府就對蘇桐道:“你這沒有兒子,也不是事兒。”


    說著段知府就叫來人,有小廝上前,段知府指著蘇桐對小廝吩咐:“進去裏麵,和太太說,就說我十分器重蘇通判,記得家裏有幾個丫鬟也大了,就送到蘇通判衙門裏,告訴蘇奶奶,這是我送來伺候蘇通判的。”


    小廝應是,蘇桐沒想到段知府竟這樣蠻橫無理地做主,急忙對段知府跪下:“府尊好意,下官十分明白,隻是下官衙門又小,二來……”段知府已經大笑起來:“蘇通判,快起來吧,這懼內也不是什麽說不出口的事。我讓人送個丫鬟去服侍你,等生了兒子,到時你還要謝我,請我去喝滿月酒呢。”


    這真是個完全沒法說理的人,蘇桐堅決不肯站起身,還是跪在那:“還請府尊收回成命,下官這一生,早已說過,身不二色,有兒子也好,沒兒子也罷,都是命中注定,下官隻願和拙荊這輩子,白頭到老。”段知府見蘇桐再三推拒,隻覺得自己的臉被蘇桐打的啪啪響,站起身道:“我本是好意,誰知你倒這樣推三阻四,十分不耐!你就跪著吧。”


    說完段知府就往後麵走去,周經曆急忙追上去,推官忙上前去勸蘇桐:“哎,你就答應下來,又有什麽?再說這上官送的丫鬟,難道蘇奶奶還要退回去?”蘇桐跪在那裏,一言不發,眉皺的很緊。


    段太太的手腳極快,段知府剛讓到後麵傳話,她就已經把人準備好,讓個管家娘子送到通判衙門。茭娘正在做針線,聽到這話嚇了一跳,問劉三嫂:“怎麽會有這麽一件事?”劉三嫂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蘇桐又沒說過要納妾,再說這納妾也沒有去知府衙門要個人的道理,怎麽知府衙門就把人給送來了?


    劉三嫂老老實實地回答:“奶奶,這件事,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茭娘的眉微微一皺,對劉三嫂道:“你去問問太太,問太太要不要把人留下。再和太太說,這人要留下,我也隻能當做丫鬟看待,不能當做別的看待。”


    劉三嫂應是後跑去問蘇母,蘇母正在和奶娘哄雲月兩姐妹睡覺,聽到劉三嫂這話,眉頭皺的很緊,接著蘇母就站起身:“罷了,還是我親自去和你奶奶說。”這讓劉三嫂更摸不著頭腦,隻好和奶娘一起哄孩子睡覺。


    茭娘打發走了劉三嫂,想要繼續做針線,可是卻總覺得哪裏有些氣不平,雖說這件事,是段知府做的不對,但茭娘未免又要遷怒丈夫,誰讓他不回絕的?茭娘狠狠地把針從帕子裏穿出來,一使勁,小小的繡花針竟然斷了。


    茭娘把這帕子一丟,用手揉著額頭,就聽到惠兒說蘇母來了,茭娘忙站起身去迎接蘇母。還不等茭娘走出門,蘇母就走進來,蘇母一眼就看見茭娘丟在一邊的帕子,對茭娘了然一笑,上前拿起帕子瞧瞧,見一根斷針掛在上麵。


    蘇母不由歎氣:“媳婦啊,你信不過我,難道還信不過我兒子?”茭娘聽了這話就臉一紅,對蘇母道:“婆婆,並不是兒媳信不過您,隻是這世間人,沒有一個不想抱孫子的。”


    “我跟前,不是已經有了兩個孫女?”蘇母說了這麽一句,茭娘的臉不可避免地更紅了,對蘇母道:“婆婆,我,兒媳,我……”


    蘇母了然地拍拍茭娘的手:“我曉得你定是聽了外麵人的許多言語,因此才覺得氣悶,可是媳婦,你平常不是常說一句,隻要自己主意正,別人說了什麽都隻當別人放屁,都往一邊去。這會兒,你怎麽又氣惱了?”


    茭娘不由撒嬌地拉起蘇母的袖子,搖了搖才道:“婆婆,我曉得您是來勸我的,不過我惱的,不是別人,而是他。婆婆,若他能堅決推辭,怎麽又把人送到我這裏來。”蘇母哦了一聲就道:“既然如此,他這會兒還沒回來,你讓人去知府衙門問問,到底是個什麽情形,不然這樣冤枉我兒子,我可不許。”


    “婆婆的兒子,就是媳婦的丈夫,媳婦又怎舍得冤枉他?”茭娘臉紅紅地答了這麽一句,這才讓人趕緊去知府衙門尋蘇桐。


    劉三叔到了知府衙門,問了才知道蘇桐因為不願意接受段知府的好意,這會兒還在堂上跪著呢,還有許多屬官都在那勸。劉三叔打聽清楚,急忙回去稟告茭娘,茭娘更是為自己冤枉了丈夫感到後悔,急忙讓劉三叔再去知府衙門,請蘇桐回來。


    劉三叔二次到知府衙門的時候,已經掌了燈,還有幾個屬官在那勸著蘇桐,讓蘇桐先答應下來,再回家細商量,蘇桐隻是不肯:“我曾應過拙荊,身不二色,我要做君子,也不能讓她做悍婦,這不納妾是我自己的主意,並不是拙荊悍妒。”


    劉三叔好不容易才擠進去,對蘇桐道:“爺,家裏奶奶太太都曉得了這件事,讓小的來請您回去,還說,奶奶太太都自有主張。”蘇桐就是跪著不肯起來:“府尊若不把成命收回,我不起來。”劉三叔左勸右勸,勸不回來,隻得又往通判衙門來。


    茭娘聽了劉三叔的話,對蘇母微笑:“那婆婆您就在這家裏照看,兒媳就往知府衙門去。”蘇母明白兒媳要去做什麽,但還是擔心地勸說:“不過,他們總是這上官。”茭娘對蘇母微笑:“上官也不能不講理啊。”


    蘇母看著兒媳的笑容,總覺得兒媳的笑和平常有些不同,像是帶著一點殺氣。蘇母不由露出擔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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