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蘭一路默默無言,等糾察隊員把她押進屋要關門的時候,她開口問道:“長官,請問洗漱間有監控嗎?“


    “沒有。”糾察隊員看她一眼,關上了門。


    伊蘭一輩子都不會想要回憶這一個月。


    監視機器人每天早上來一趟,送上一天的營養劑,讓她刷身份編號,順便快速打掃房間,然後伊蘭的一天就開始了。


    她整天整天呆坐在床上,想著霍斯北接到她的郵件時會有什麽反應,更多的時候在拚命想莫斯行政中心會有的反應。


    幾天以後,她身心俱疲,腦子裏漸漸空白,什麽都想不動了。


    於是等監視機器人過來,她在心裏默數著日期,一天就這一件正經事,做完了,目視著機器人出門,她通常倒頭再睡。


    關禁閉有一點好處,沒人來打擾,她想睡就睡,想醒就醒,最後都有些日夜顛倒。她常常白天蜷在床上睡覺,晚上就在黑夜中瞪大了眼睛,回想著農莊的每一處布置。


    不過,她想一會兒,就會阻止自己再想下去,這讓她有種懷念往昔的感覺,隻有過去了的事物才需要這樣,她的農莊始終是她的,她不需要回想。


    她盤算著,等四個星期禁閉結束,她馬上就開始第二年服役期,士兵守則上沒硬性規定一年內哪段時間休假,她爭取在第二年服役期頭上就休假,隻要莫斯行政中心能稍微通融寬限一些,一切都沒問題。農莊內的布置不需要回想,回去後她會親手都摸一遍。


    伊蘭每天都不會錯過監視機器人進來的時間,即使她原先在睡覺。她也會準時睜開眼睛。


    當然不睜開也不行,監視機器人會不停地叫她:“佟伊蘭女士,請您驗證身份編號。”一遍一遍地重複,而且語氣語調沒有一點波動起伏。她是在關禁閉,說得難聽點,是個壞事分子,機器人居然也不嫌棄。口口聲聲對她尊稱您。


    伊蘭有時候為了多看它兩眼。就會故意坐在床上不動,機器人在這方麵有點傻,不會主動來抓她。隻會一遍一遍地催她。伊蘭就會趁機仔細地端詳著機器人,把它的樣子和阿悠作比較。


    這也成了伊蘭每天唯一的樂趣。監視機器人比阿悠長得帥,伊蘭每天都很不甘地得出這個結論,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她的阿悠都沒有勝過監視機器人的地方。軍中的機器人和別地都不同,冷靜肅穆。沒什麽友好的麵部表情,而且走路姿態都非常陽剛,伊蘭不能昧著良心說阿悠比它好看。不過沒關係,阿悠麵相憨厚。在她心中更親切。


    有一回監視機器人進來的時候,給伊蘭放下了一個袋子,伊蘭好奇地打開來。居然是一套換洗衣服,是全新的。應該不是從她宿舍拿過來的。


    伊蘭又得出了關禁閉的第二個好處,除了睡覺外,她還可以多得到一套衣服。


    當天她就把衣服給換上了,不過洗漱間可沒有洗衣設備,她隻好湊合湊合,手洗那一身不知穿了多久的舊衣服。


    她一邊搓巴搓巴衣領,一邊在想,她有多少年沒有用手洗過衣服了。因為業務不熟練,在洗漱間呆得時間過長,脫離監控太久,還驚動了監視機器人,那一天,它進來兩回,讓伊蘭多看了一遍。


    因此,伊蘭倒是想天天洗衣服。


    可惜沒有烘幹設備,舊衣服幹得慢,而且沒地方晾開,伊蘭時不時地進去洗漱間,把團成一團的濕衣服翻個麵,等隔了兩天衣服好不容易陰幹後,伊蘭一點也不想換上。


    其實鐵血玫瑰機甲團的服裝材質都很上檔次,即使團成一團慢慢陰幹,一點兒也不起皺,但伊蘭就是沒勇氣穿上。


    她變嬌貴了,伊蘭暗歎。


    伊蘭每天等著監視機器人進來,除了數天數、欣賞機器人的長相,她又多了一件事,就是盼著它能再送一身衣服來。


    就在她久久不見新衣服,開始糾結要不要把洗過的那身勉強換上的時候,她解禁了。


    那天她還在睡午覺,門開了,她以為監視機器人來了,卻發現是那兩個挺麵熟的糾察隊員。


    “給你兩分鍾,個人物品收拾一下,出來。”


    伊蘭有點疑惑,她莫非把日子記錯了,不應該是明天才到四個星期嗎?不過這是有可能的,有時候她神思恍惚,光顧著端詳機器人,弄錯一天也正常。


    她沒啥個人物品,去洗漱間把那身一直團著的衣服塞進袋子裏,隨手抹了一把臉,轉身就出去了。


    感謝軍隊不管男女都剪短發的好傳統,即使她剛從床上起來,頭發也不用費心梳理,手指隨便抓兩下就可以了。當然,即使真的一頭雞窩亂發,她也不會太在意,洗漱間沒有鏡子,她看不見自己的樣子,眼不見為淨。


    糾察隊員總是兩人一起行動,他們還是把伊蘭押在中間。伊蘭走出門外,不由頓了一下,仰起頭眯著眼睛看天色。似乎每一個被長期羈押的人放出來時都會有這樣一個動作,她也不能免俗。


    因為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這麽一大片開闊的一覽無餘的天空了,確實要比高牆之上的那一方小窗看出去的視野寬多了,乍一眼,有點不習慣。


    “快走。”後麵的糾察隊員催促道。


    伊蘭抱著袋子沉默乖順地走在中間,糾察隊員把她帶到一個房間裏,一左一右地押著她站定。伊蘭打量著房間,發現除了靠牆幾張沙發外,再沒有其他。


    她在心裏頭無意識地想著,紀律糾察大概是個清水衙門,房間裏總是苛刻家具。


    不多時,走進來三個人,伊蘭都認識。


    打頭那個是糾察辦公室主任,後麵跟著盧中尉。最後那個是關離。他們在伊蘭麵前一丈遠站定,主任自然站在最中間,其他兩人伴他左右。


    沒有人開腔,伊蘭直視著前方,和主任正好眼對眼。


    糾察主任默默地觀察著這個姑娘,監視記錄寫著她一天起碼要睡二十個小時。到底心寬才能體胖,關了四個星期禁閉。就這個睡法。人還是明顯地消瘦了。


    她要是就此吃一塹長一智了,這四個星期就算關得值。到什麽地方就得遵守什麽地方的規矩,耍性子可不成。否則出去做任務,隊友不搭理還是小事,由著自己性子橫衝直撞,白填了性命都可能。


    他可不理解這些毛頭姑娘毛頭小夥了。你當時爭什麽爭呢,要是乖乖聽考官的話。這當兒早就補訓補考都結束了,你那什麽重要約定,就往後挪一月半月的又怎麽樣?現在可好,人白白瘦了。事情卻哪件都沒幹成。


    他最不能理解她寧願拿兩個星期的禁閉來換五分鍾的聯絡時間,完全是意氣用事,憑他的人生閱曆。是你的終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折騰都沒用。不過肯苦著自己也要給別人一個交代,也算是個長處。


    觀察完畢,糾察主任沉著聲音問道:“佟伊蘭,你認識到你的錯誤了嗎?”


    “是,長官。”聲音有點軟,不帶一絲火氣。


    糾察主任不禁朝伊蘭仔細看了一眼,她這是磨光了銳氣還是藏了鋒芒?


    “說說你錯在哪裏?”他問道。


    “報告長官,我不該擾亂考場秩序。”姑娘的聲音很平靜。


    糾察主任暗笑,這是藏了鋒芒,要是磨光了銳氣,這時候就該痛苦流涕地數落自己,千不該萬不該怎麽樣,然後再賭咒發誓,說以後怎麽改過自新,而不是平平淡淡地拿宣布給她的罪名來搪塞了事。不過學會了審時度勢也是好事,以後做事就能謹慎。


    “現在,你是否應該發自內心地對考官道歉?”糾察主任追問道。


    這不是機甲團的傳統,這是他的傳統。自打他擔任紀律糾察辦公室主任以來,所有的處分後麵都要加一個道歉。


    毛頭姑娘毛頭小夥吵了鬧了打架了鬥毆了,人拉到他這糾察辦,怎麽罰是一回事,事後都要向苦主道歉,人家苦主看你沒過舒坦,苦主就舒坦了,心裏一舒坦,再聽個道歉話,原先的怨氣火氣都沒了,回頭照樣是好兄弟好姐妹。


    當然小心眼的人比比皆是,嘴上道歉或者嘴上諒解,心裏頭死命記著,那也躲不過他這雙火眼金睛,以後他就重點關照。這也是他每次在道歉這一戲碼上演的時候,都扔開手頭雜事擠出時間陪站的原因。在鐵血玫瑰機甲團裏,絕不容許手足相殘兄弟鬩牆,小小的不和諧因素可以存在,但不能埋下禍根。


    隻聽姑娘很順從地答應:“是,長官。”


    糾察主任很滿意,她這態度,麵上過得去。


    伊蘭把目光轉向關離,隻看了一眼就爽快地說道:“對不起,長官。”聲音很平和。


    “我接受。”關離也回答得很快。


    糾察主任不動聲色地觀察兩人,姑娘說完,就轉開了視線看向他這個老頭子,小夥卻一直盯著姑娘打量。


    他歎息一聲,姑娘記仇了,小夥大概覺得懲罰太重反而歉疚了。這樣也行,苦主先軟和下來,平了氣就不會去找姑娘麻煩,過段時間等姑娘慢慢想通,要是想不通,就她這性子遲早還得落到他手上。


    他開口道:“佟伊蘭,對你擾亂考場秩序的違紀處分就此結束,希望你能充分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以後不可再犯。你現在可以走了。”


    “是,長官。”伊蘭的態度恭恭敬敬地。


    糾察主任又盯她一眼,臨走給些威壓,然後才一揮手把伊蘭身邊兩個押運員給一起帶走了。


    “小佟,跟我來,花副團要見你。”盧中尉朝關離點點頭,率先走出門。


    伊蘭跟著盧中尉走了一步,想起走路要讓級別高的人先走,於是頓住了腳步,視線投到了地板上。


    關離靜靜地站了一會,移步朝門口走去。


    伊蘭等他走了五六步遠,才慢慢跟上。


    盧中尉把她拉到了基地總部大樓花副團的辦公室,房間非常大氣,但伊蘭卻沒有機會仔細欣賞。


    花副團看見她就火冒三丈:“佟伊蘭,你很能幹。你創造了鐵血玫瑰機甲團的新紀錄,你是第一個進團不到半年,就先關禁閉一個月的女兵,你還是第一個因為跳不上機甲,不能通過機甲啟蒙訓練的女兵。你,好得很。”


    伊蘭畢恭畢敬地肅立傾聽。


    “盧中尉,帶她出去,”花副團罵了一通後,盯著伊蘭說道:“半個月之後,我要看到你補考通過的結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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