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斯北啟程前往艾杜大學和艾杜機甲研究院招募新人的前一天,班後照舊拿了兩支營養劑做晚餐,匆匆趕到北望裏。


    他屋裏屋外樓上樓全走過一遍,長長吐出一口氣,終於塵埃落定,一切都置辦妥當,完完全全按照他和伊蘭一起商量通過的設計布局圖樣落成。


    這樣非常好,說實話,霍斯北不放心將收尾工作留給伊蘭。


    首先他舍不得,他短期離開白鸞一段時間,過幾天恰逢她輪休,這地方目前偏僻冷清,讓她一個人過來拾掇,他不放心。


    其次他太明白伊蘭的小毛病。在細節上,伊蘭愛猶豫,思量多,有時候做事不夠決斷,效率真不高,太過磨人。他以前由她主張,任她反複,現在他會了一招,通常他會趁兩人當麵討論時,聽取她的意見,適當說說自己的想法,商討出大方向後,他自己來操辦,實在不行就緊盯著,務必監督她實施。


    想想在青雀星他求婚那一夜,一直到兩人正式在婚書上落筆簽字那一刻,她整出了多少小細節讓他懸心。


    她一直沒有說願意。


    他那一夜壓根沒去自己訂的隔壁房間好好看一眼,就等著她說願意。


    人在緊張的時候會不知所措不知所雲,伊蘭恐怕就是一個明證。星網上說女孩子在感情水到渠成被求婚時會感動,大多會熱淚盈眶說願意。伊蘭卻不是這樣的,她有些傻有些木,糾結在旁枝末節上,喃喃問他:“為什麽是後天?”


    “因為明天我們在路上。”他壓著即將漾起的笑意,如此回答。


    過片刻。她好似才醒悟過來,特別為難,說得吞吞吐吐:“阿北,我以為要去白鸞,所以訂購了一周的食材,明天有些食材就要送到你那裏了,怎麽辦?”


    “不要緊。”他安慰道。


    “……不浪費嗎?”


    “那……能退的就退掉。不能退的就收。家政機器人會處理掉。”他出了個主意。


    他不該這樣說,因為之後她就聽他的話,手忙腳亂退食材。


    他見到她的樣子。無邊歡喜,形式就不計較了。


    但她在去艾杜主星的航空艦上,頗為坐立不安,忽然間拋出一個問題:“阿北。你聽過婚前恐懼症嗎?”


    霍斯北聽了她的問題,才有了婚前恐懼症。他就怕她拖著長長的尾音叫一聲阿北,然後半路改主意不去了。所以他拋正挑到一半的花,隻跟商家籠統交代說:“要象征天長地久情深意重那類的花,品種要豐富。數量不怕多。”


    商家聞得他正要訂婚,忙著陪未婚妻,以致沒法抽空離開去親手布置。熱情洋溢地一迭連聲說道:“我懂的,我懂的。包霍先生滿意。”


    商家服務確實周到,什麽花配什麽花語,建議放哪些位置,說得很細致,其中包括火球花reads();。


    它的花語是你儂我儂,建議放床頭。因為他采購的量多,要求機器人在他和伊蘭回去之前,將所有花全部布置好,機器人就將火球花鋪滿一床。


    這事不能再提了。


    及至進了倫理道德局的門,伊蘭仍會出狀況。


    一模一樣兩份婚書放在他們麵前,霍斯北一目十行看過,確認上麵的人名和身份信息,在他的名字上標注著“丈夫”,在伊蘭的名字上標注著“妻子”,婚姻的正式生效日是他的三十五歲生日,關鍵信息全對,他正待要刷刷簽自己的名字,她細弱地冒出一句話:“阿北,你真的想清楚了?”


    霍斯北側頭覷伊蘭一眼,一邊回答一邊飛速簽字:“我想清楚了。”


    他行雲流水般簽完,將文件推到伊蘭麵前,甚至貼心地將簽字頁擺在最前麵。


    可是她低著頭,遲遲不動。


    他逼不得已,隻好以退為進催促她:“伊蘭,如果你需要考慮,我們可以次……”


    沒等他說完,伊蘭大氣不敢出地趕緊簽上自己的名字。


    霍斯北在心裏鬆口氣,幸虧他已經摸索出伊蘭的一個弱點,她不經嚇,心又軟,隻要他肯退,她退得更多。


    “我剛剛在看條款。”她輕聲解釋道。


    霍斯北微滯,簽字欄上麵部分洋洋灑灑一堆解除婚約的賠償條款,她研究那麽認真。


    雖然他從她的神情上確信她沒看進什麽去,她大概是心裏很混亂才顯得遲鈍,不過,他還是堅定地給她保證:“違約條款不適用我們。”


    對麵的律師憋著笑。


    霍斯北又把第二份拿給伊蘭,照樣貼心地將簽字頁放在最前麵。


    她卻瞅瞅他,往前翻,嘴裏小聲道:“還是要看仔細的。”


    霍斯北固然急,但也知道和伊蘭有時候沒道理可講,自覺自發不搭理她這話茬。婚書的版本全聯盟統一,空白樣式掛在倫理道德局網頁,在路上他倆已經瀏覽過。伊蘭既要再多看兩眼,他就任她看。


    伊蘭當真看了幾眼,但總算沒太磨蹭,端端正正簽好了文件。


    “恭喜兩位,祝霍斯北先生和佟伊蘭女士一生幸福美滿。”律師按例說出那句固定不變的祝福語。


    霍斯北的心倏然落定。


    所以,伊蘭行事,固有道理,他也該盯一盯。他們是一家人了,以後隻要方向一致,凡他能做掉的,即刻做掉,不要留給她左思右想,平添煩惱。


    北望裏農居就是兩人規劃藍圖,他一人負責落實的。


    霍斯北滿意地巡視完屋子庭院,走出門,夜光中隱約望見那一大片裸露的泥土,不由頓住腳步眺望,隻有這一項他沒有辦法操辦。


    現在正在曬土,伊蘭管這個步驟叫培地。她回凱旋基地前,說好了要選些藤苗reads();。


    霍斯北不知道伊蘭選得如何了,伊蘭走時還在琢磨比較各種藤苗。他讓她趕緊定,他好去采購,隻得了一句話:“你不懂,地不能瞎種,種什麽,怎麽種,什麽時候種。都有規矩。以後我慢慢教你,現在你先看著,我自有安排。”


    這件事上他還真一點發言權都沒有。誰讓他確實不認識什麽藤苗呢,更別說伊蘭的要求多,既要長起來快,又要有助於保養土壤。他沒法把這事包圓了自己來。隻能等著她的流程逐步來。按伊蘭的計劃,先培地。時候到了藤苗,然後在爸爸媽媽麵前搞完形象工程後,再讓藤苗長個一年半載,直接翻地裏去養土。之後他們再好好地種些農作物。


    霍斯北倒不太在乎伊蘭種什麽,他買北望裏這片地,又翻改成農莊。是因為他想正正式式和伊蘭安家,讓伊蘭住得喜歡。至於農作物。他倆其實工作都忙碌,不太可能正兒八經地經營農莊,以後憑她的心意,讓種植機器人略微種一點即可,哪怕什麽都不種,一直養著地也行。


    所以,霍斯北開車在農居外圍的地裏兜了一大圈後,一直把心思放在伊蘭的藤苗上。


    他算算時間,這趟出差要半個月,他不讓伊蘭在輪休時一個人過來,隻讓她定苗種後,將相關采購信息傳給他,再讓她遠程和種植機器人連線,怎麽苗就讓種植係統去操持。


    若是伊蘭一時選不定,那也不著急,索性就緩一緩,等父母來了之後,他倆再買苗苗也可以。


    反正是親爸媽親大哥,他們是決計不會笑話他倆的農莊沒形象的。


    霍斯北想告訴伊蘭的就是這句話。他知道伊蘭挺忐忑,想在他家人麵前把樣樣事都做得盡量完美,也知道伊蘭做事講究慎重,在藤苗上一定會千方百計選最合適的,他就怕她左比較右比較,把她自己弄著急了。隻可惜伊蘭此時在孤鶩星的特訓島上,霍斯北沒法把這番話給伊蘭再叮嚀一遍,雖然上次分別時,他早就叮嚀過了。


    伊蘭如霍斯北隱隱約約預料地一樣,心思起了反複。藤苗隻是預想方案中的一種,她在特訓島的營養課實踐區巡視時,有了更多靈感,現在她每看到一株植物,就尋思著種自家地裏行不行。


    伊蘭還將霍斯北事先嚴肅交代過的話置若罔聞,輪休時一個人顛顛地跑到北望裏,當然,霍斯北不在,她不敢住,晚上跑回他的宿舍,好歹左鄰右舍多。


    她將自己的小長假安排得好好的,人未到,食材先到,分兩批送達,一批送到北望裏,霍斯北按著設計圖給她弄了一間大大的廚房,她白天在那裏忙碌,中午就開夥,試試廚具設備,免得霍家人來時出紕漏。另一批食材送霍斯北宿舍,晚上她收工回去,給自己做美食犒勞犒勞。


    小長假被她過得熱火朝天。


    霍斯北出差回來,一腳趕回北望裏,半空中遠遠地瞅一眼,就冒出一個念頭:“以後我該怎麽治她?”


    北望裏換了新天地。


    藤苗了,整整齊齊按著株距來,現在看著挺稀疏,三五日後霍斯北就改了看法,不知道伊蘭找的什麽苗,特會長,一會兒就接成綠旺旺一片了。


    但是,他爸爸媽媽來時,第一眼會關注的絕對不是滿地藤蔓。因為伊蘭還種了樹,藤蔓鋪在樹底。以霍斯北對植物學不怎麽精通的眼光,他都能看出這些按區塊栽種的樹苗種類多樣。


    在農莊的邊緣,帕美山腳,他按她的設想挖了一個湖,工程隊引了山泉灌了半湖水reads();。他走時,岸邊是光禿禿的,如今不僅堤岸上種了一圈小樹苗,岸湖中也多了不少長茅草,葉子就悠閑地蕩在湖麵上。


    霍斯北駐足在岸邊,瞅著湖水,他高度懷疑伊蘭已經在湖裏灑了魚苗,她在特訓島就是這麽幹的,而且她一直認為胖頭魚機甲的最佳功用就是到水裏抓魚。


    但伊蘭的能幹遠超於此。


    霍家人來之前,伊蘭先到北望裏。霍斯北還沒問,她自己就興高采烈介紹起來:“阿北,你看外麵好不好?我種的都是果樹。”


    霍斯北笑著,心裏費解,伊蘭這段時間怎麽迷上果子了,他們的房間滿牆是若隱若現的果實,外麵還要種,農莊起碼有一半都被她栽上了。


    “阿北,那些樹品種不一樣,錯開季節結果,我們不用擔心子處理不完。而且它們長起來都特別慢,前幾年我們不用忙,隻要等著就好,管理最省心。”


    霍斯北一聽,很有道理,笑著擰擰她的臉:“湖裏有魚嗎?”


    “有啊。”伊蘭回答得理所當然。


    現在他們是一家人了,霍斯北又擰,直接問道:“不是說了,你挑好苗種後我來買?”


    “我要的品種多,一項一項和你說,太麻煩。”伊蘭其實知道霍斯北的意思,也知道霍斯北尚能買得起,但是離囊中羞澀也不遠了,她促狹一笑,“阿北,我申請了農業補貼金。”


    霍斯北的愕然就那樣明顯地掛在臉上,而後耳根有些發紅,眼中又尷尬又急:“伊蘭,我,”他稍頓,平平呼吸,懇切地說道,“很貴嗎?我可以分批買。”


    他說的話如此實誠,伊蘭亂笑,盯著他故意調侃:“阿北,你不好意思了。”


    霍斯北忽地笑出來,一把將她撈過來,亂揉一通她的發頂,不滿地說道:“多少錢?我們可以慢慢來,不需要申請補貼。我最近支出比較大項,很快就會好的。”


    伊蘭窩在他懷裏隻管笑,每個人都有弱點,欠缺的隻是誘發的時機。霍斯北也會臉皮薄,也有不那麽淡然的時候呢。他也有大男子主義的通病,也會試圖裏裏外外一肩扛。


    “阿北,”她笑夠後直起身,解釋道,“苗種的費用比較大,但是我能應付。”


    霍斯北張口就想說,被伊蘭搶在前麵攔斷:“但是……”


    她笑眯眯地又強調一遍:“但是,我們買地建農莊,需要向環境資源署陳述方案。按政策,我們可以申請相關補貼的,當然,這要我們的方案做得切實可行,讓他們相信我們的改造確實有利於環境。”


    “而我提交了一份非常好的方案,”伊蘭一揚眉,驕傲地說道,“他們這麽評價的,然後主動承擔了我們土壤移植和苗木栽種的一半費用。”


    霍斯北望著神采飛揚的伊蘭,半晌呼口氣,額頭抵向她,低笑道:“伊蘭,你厲害。”


    伊蘭怕癢,推開他,歪著頭不確定地問道:“阿北,你還能堅持一陣吧?”


    “能,”霍斯北笑得差點被口水嗆住,“有你,絕對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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