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兩個炭盆的內室,在陽春正午十分隱隱的泛出一點霧氣,屋子裏熱的有些讓人受不了。程氏春歌接過丫鬟手裏的手帕,擦了擦臉,說道:“炭盆子先撤了吧,窗子也打開些,悶得人透不過氣來。”


    “少夫人還是小心些,大夫說要避風呢。”大丫環雁翎給kao在軟榻上半躺半坐的程氏春歌端了一碗溫熱的奶子。


    程氏春歌微微皺了皺眉頭,輕聲抱怨道:“避風也不是這麽個避法,婆婆實在是太過小心了。”她看了看雁翎手上的碗,有心拒絕,可以想到婆婆的嘴臉,隻好咬牙喝了。


    雁翎心中有數,這位進門還不到一年的程家少奶奶最是厭煩和奶字沾邊的東西,不管是羊奶也好,牛奶也罷,隻能要不喝就不喝。之前在她身邊伺候的小茹是新從外麵買回來的,因不知府裏的形勢,由著少夫人的性子,倒了不少補藥奶子,結果被程夫人發現的第二天就‘急病’疫了。這樣沒了的丫鬟,雁翎在程府見見過很多,當初大少爺身邊那些想攀高枝的沒少得急症疫了。至於現在的這位……雁翎看了眼病怏怏躺在**的那個女人,對外說是程家的表小姐,但是雁翎的娘是程夫人的陪嫁丫鬟,自然是知道這位表小姐不過是程夫人在外麵買回來的孤女。


    一想到這,雁翎心中一緊。自打兩個月前傳出少爺屍首消失的傳聞之後,她娘便也就跟著失蹤了。雁翎曾經去程管家那裏打聽過,隻說是夫人交代,城郊莊子那邊需要個得力的人,便讓雁翎他娘過去。


    雁翎的爹死得早,她沒什麽兄弟姐妹,遇到事情也沒什麽人可商量,對程管家的說辭,心裏雖然覺著不對,可除了管家,竟是沒人知道她娘的下落。事到如今,她隻想著等少夫人生了,便卸了差事去城郊莊子找娘。雁翎還記得小時候,她娘經常在沒人的地方垂淚。問了,隻說是可憐那幾個一同陪嫁過來的姐妹,一個個的,都沒個好著落……想到這裏,雁翎便覺著這心裏隱隱的有不好的預感,左眼也止不住的跳。


    “雁翎姐,蕭大夫來了,前院派人來問咱們少夫人現在方不方便見。”門簾一挑,一個圓乎乎的小丫頭跑了進來,剛進屋便頓了腳步,微揚著臉停了好一會,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蕭公子來了?”軟榻上的程氏春歌一反方才懶洋洋的樣子,剛忙直起身子理了理頭發,看向門口的那雙眼睛甚是明亮。


    雁翎見她這幅模樣,又想到程夫人派她過來時囑咐的話,不由得在心中歎了口氣。雖是長的漂亮點,可終歸隻是個孤女。若是老實本分些還好,現如今她對那個蕭大夫表現出如此明顯的好感……這個生產工具,大概六七個月後也就會得‘急症’了吧……不,大概這個孩子,注定生下來時就要沒了爹娘。


    “還不把簾子整好,若是漏了風,害得少夫人病了,你還要不要活了!”雁翎壓低了聲音訓斥了方才衝進來的鈴鐺。


    鈴鐺一吐舌頭,剛忙回身把門簾整的嚴絲合縫,亦是小聲說道:“雁翎姐,這也太熱了!”


    白了她一眼,雁翎擰了下鈴鐺的耳朵,說:“服侍好少夫人,我出去迎迎蕭大夫。”


    呲牙咧嘴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鈴鐺又換上一個笑臉,走上前去,一邊幫程氏春歌整理衣服、發式,一邊說道:“少夫人,今個蕭大夫還是那身衣裳呢,連脖子上的圍巾都沒換。您說他家是不是太窮了啊,怎麽成天都是那身髒兮兮的衣裳,也不說換換。我娘總說臭男人、臭男人……成天的不換衣服,那可不臭嘛。”


    程氏春歌聞言柔柔的笑了笑,什麽話也沒說隻是一雙含春的美目望向門口時,透出一絲焦急。


    **


    在前麵引路的雁翎偷偷的瞄了一眼這位神秘的蕭大夫,自打他兩個月前出現在府裏之後,還沒人見過他的真麵目……當然,程夫人見沒見過她就不知道了……但是隻要是這位大夫來了,她娘總是想著法子的避開。她還記得那次,他娘不小心遇上蕭大夫時,渾身抖的好像篩糠一樣。雁翎回頭又看了一眼,正好對上雪空那雙冷冽的眸子,猛地一個激靈……怪不得娘這麽怕他,這人的眼睛也著實嚇人了些。


    雪空一進屋,程氏春歌便笑著招呼道:“蕭公子快些坐。”


    許是因為來自漠北的緣故,雪空對著滿屋子的炭盆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不過,他的任務隻是保住那女人肚子裏的孩子,其他的也不歸他管。


    自打雪空一進門,雁翎便覺得屋子裏似乎突然便冷了不少,又見到程氏春歌對這位蕭大夫殷勤的樣子,心中泛起一股冷氣的同時又覺得有些奇怪。連麵都沒見過……這好感究竟是哪裏生出來的?莫不成這少夫人真的是在家裏給憋壞了?上午的時候對著一個賣花的小姑娘麵lou不舍,現在又……算了,這主人家的事情還是不要管,她可不想什麽時候惹了一身的‘急症’。這樣一想,雁翎便垂首站在一邊,隻規規矩矩的伺候著。


    雪空往前走了兩步,伸出一隻手來。程氏春歌嘴角越揚越高,也跟著伸出一隻手來,想要握住雪空探過來的那隻手。手還沒碰上,倒是先撞上了雪空的眼睛,驀然的心中一緊。倒不是因為雪空眼中的淩厲,而是他眼中的漠然。就好像眼前這個躺kao在軟榻上,麵貌嬌媚的女子不過是一塊石頭,雪空的眼中不帶一絲感情,更不要說綺念了。程氏春歌臉上一僵,手也頓在空中。一旁的鈴鐺不忍心見自己主子受委屈,趕忙遞上一個帕子,脆生生的說道:“少夫人,擦擦汗吧。”


    小臉上討好的笑容凍結在‘啪’的一聲之後,程氏春歌接過鈴鐺手中的帕子,看也不看她微紅的雙眼,擦了擦手,淡淡的道:“不懂規矩。”


    方才鈴鐺出聲時雁翎便想拉著她,誰知還是慢了一步。程氏春歌的話一出,她趕忙上前拉著鈴鐺退了回來,見小丫頭似乎要哭出聲,連忙捂了她的嘴,福了一禮拉著鈴鐺就退了出去。


    雪空對方才發生的事情置若罔聞,隻說了句:“不要動。”便將手放在程氏春歌的肚子上,微闔著雙眼,站定不動了。


    癡癡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程氏春歌忍不住伸手握住了那隻放在她肚子上了手。雪空僵了一下,卻沒有扯開她。程氏春歌的笑容便如那乘了春風的蒲公英一樣,輕飄飄的揚了起來。她早就知道,他對她不是沒有感情的,那夜不就是嗎?在她最恐懼的時候,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是他拉著她的手說:“別動,會受傷。”聲音雖然冰冷,可她知道,有著這樣一雙溫暖的手的人,是不可能有著一副冷硬心腸的。他一定是老天爺派來救她的,在她孤苦無依、驚慌恐懼時拯救她拖離苦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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