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悲清楚的記得那是聖暉元年,嵐國皇帝素雨淵以血腥手段壓服其餘皇子繼承皇位,而其父皇則剃度出家,成為寶相寺的一名僧人,青燈古卷,開始走上佛門修行一途。


    那一年,董悲八歲,他的名字還不叫董悲,而叫董承宗,他的父親希望他能繼承祖宗家業,成為一名鑄劍師。皇帝素雨淵繼承皇位那天,他父親鑄成了生平最為得意的一柄劍,劍成之日,門前高山崩毀,山精之氣悉數進入劍身,從而使得該劍氣勢有如山嶽。


    其父讓他為劍取名,董悲引經據典,細數劍之優劣,為其取名破山,以品質鑒為一品寶器,整個中府地界,同等品質的武器隻有十八件,是凡人武夫夢寐以求的寶物。


    然而當晚,有黑衣人血洗董家,將董家全家上下五十餘口殺得一個不剩,董悲躲在滾燙劍爐之中,懷抱一絲冰魄靈材得以幸存。


    三日後,董悲才敢從劍爐中出來,看到董家滿目瘡痍,殘垣斷壁,藏劍室被毀,放於主位的破山劍已失了蹤影,而他的父親頭顱,被掛在董家大門之上,死不瞑目。


    董悲不敢安葬家人,他擔心會有人察覺董家還有後人存在,而對其斬草除根,他隻能跪地磕頭,指天發誓:有朝一日,他必讓仇家血債血償。


    二十餘年過去了,仇人如大海落針,無跡可尋。


    仇恨日益增強,增強的還有對自身無能的悲哀,內心深處,無時不刻有個聲音在嘲笑著他,譏諷著他。


    一個如此無能的男人,還有何麵目生存於世?


    他的仇人手拿破山劍在地界之上耀武揚威,享受著破山劍帶給他的榮耀和財富,那些本該屬於他父親,那是他父親該得的,可如今,他的仇人獲得了這一切,而他的父親的屍骨腐朽在亂草之中。


    每每想到此,董悲便忍不住悲嗆,多少個夜晚咬牙含淚。


    如果那日不苟且偷生,而是與父母一同死去,興許就無須承受如此痛苦的煎熬。


    但,如今卻是不能死了,他沒有勇氣去見死去的父親。


    仇人一定就還逍遙的活在世上,絕不能讓他活在世上!


    找不出來的話,那就殺光所有的人,仇人一定就在這些人之中。


    對,殺光他們!從眼前的人開始,一路殺去!


    在他眼前,此時此刻站著一個少年,那少年身旁,是一群凶悍的怪獸。可他並不害怕,沒有任何惶恐,他能感到身體裏蠢蠢欲動的力量,那是足以毀滅天地的力量!


    “殺,殺了你!”他口中謔謔的吐著聲音,跳躍而起,跳上了一頭黑色的怪獸,用手抓住了它的脊背。


    怪獸的皮膚堅韌無比,他的利爪竟然無法刺破。


    對,他還有牙!


    董悲張開大嘴,朝怪獸的脊背咬去。


    咬破了!


    天下沒有什麽能阻擋他!


    他狂嘯著,手和嘴並用,一寸寸的將怪獸的身軀扯破。


    黑獸翻滾著,想將他從身上摔掉,其他的黑手都撲了過來,撕咬他。


    它們的牙並不遜色於他,甚至撕裂了他的身軀。


    他堅信自己不會死去,在他殺光地界上所有人之前,他不會死!


    不,不隻是地界之人,甚至要連那天界的生靈全部殺光之前,他絕不會死。就連那九天之上的神靈,他也要咬上一口!


    沒有誰是他對手!誰也阻擋不了他!


    佛擋殺佛,神擋殺神!


    可笑的少年,妄圖用螻蟻一般的野獸阻止他,要將他的頭擰下來,做成斟酒的器皿!那樣的頭顱,一定能做一個完美的器皿,到時,每一重天,都要再收集一個。


    一路殺上九重天,可以做成十個。當世界上隻剩下他一人,他就可以在九重天頂,用十個酒器,來祭奠他的家人。


    光是想想,就令人興奮啊!哈哈!


    黑獸倒下了一頭又一頭,可每倒下一頭,便會增加兩頭。


    地下宮殿裏,黑獸越來越多,而那個少年,眼神淡漠,嘴角微揚,依然從容站立在最大的那頭黑獸之上直視著他。


    他感到了嘲弄,那個少年內心裏一定在極度的蔑視他。


    不,沒有人能蔑視他!要讓那家夥死掉!不要酒器了,要踩扁眼珠、頭顱和心髒,打碎每一寸血肉和百骸,然後一口一口的吞掉。


    到了那時,看你還怎麽蔑視!哈哈!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變得如此之強,仍然沒辦法殺掉對方?


    時間已經過去了多久?十個時辰?二十個時辰?還是三天三夜?他記不清了,也不想去記清,他隻知恨意更烈,殺意更強。


    他的身體上已傷痕累累,黑獸的利爪彷如刀劍在劃傷他,想將他壓服。


    但他深知自己不能有絲毫氣餒之心,否則將會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黑獸吞噬掉他的屍骨還是其次,那名少年定會無比的輕視他,在他死後,四處去宣揚他的無能事跡!


    忽然間,他發現那名少年不見了,在他視線裏,出現的是一個黑衣人,那人發出猙獰的笑聲,屠戮著他的家人。


    他的母親被黑衣人斬斷了手臂,黑衣人從她腹中拖曳出才剛成形的胎兒,他的父親的四肢被鐵漿水燒灼,黑衣人將武器架在父親的脖頸處,逼問著開啟藏劍室的機關秘密。


    弱小的他躲在熔爐裏,驚惶失措的顫抖著,仿佛一隻被人打怕的流浪狗。


    我要殺了你這個畜生!


    他發出大吼,從熔爐裏跳出去,撲向那黑衣人。黑衣人的身影如鏡花水月,無處捉摸,在他眼前忽隱忽現,笑聲充斥在他耳中。


    巨大的力量從他頭頂上陡然壓下來,仿佛一座山從天而降。那是一個人的手,按在了他的頭頂。


    他被按在地麵,嘴裏咳出鮮血。


    他想抬頭,可那隻手死死的按住了頭顱,不讓他動彈半分。


    “服不服?”按住他的那個人說道。


    “不,不服!”他咧著嘴,口中的鮮血流得更甚,他努力的抬頭,牙床在嘭嘭響,仿佛隨時要碎裂,從那牙的縫隙中,字一個個的擠了出來。


    “不服的話,我會殺了你!”那個人的話語裏充滿殺意。


    “不服,死也不服。”這是他的回答。


    因為不服,才堅持到了今日,不然,早吊死在了某個屋簷下。


    “你可以殺死我,但我絕不會服氣,就算你將我埋在黑暗的地底深處,在我的屍骨之上也會開出怒放的花,那是我彌天的恨。”他嘿嘿的笑著說。


    不服世界強者為尊,不服天地造化弄人,不服良善遭受欺淩,不服冤屈無處昭彰。“主上,我還不服。”笑聲轉為熱淚。董悲視線逐漸清晰,眼前,微笑伸手的楚扶搖、冷峻默然的馬俊方、露齒而笑的聞高牙挺身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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