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天黑得早,乾元帝並非是拚命奴役朝臣的帝王,除了有特別要緊的事外,各衙門的官員大多是在太陽落山前下班。


    翰林院又清又貴,在仕林中地位很高,可翰林院的官員除了進宮給乾元帝講經史子集外,很少涉及‘正經’的政務。


    因此大多高中三甲有心仕途的狀元榜眼探花們見乾元帝遲遲不肯冊立太子,也沒有太子的詹事府可入,他們會在翰林混個資曆後,或是入六部,或是尋求外放。


    和王四爺同期或是比他晚上兩期的進士早早脫離翰林院,走上了升官發財,輔政安民的道路。


    唯有謫仙王譯信誓有坐穿翰林院的架勢,功名利祿於謫仙如浮雲。


    當年他之所以參加科舉,考中探花,取得功名隻是因為被父母‘逼迫’,受蔣氏‘督促’,否則花前月下,煮酒談詩,采菊東南下,悠然見南山才是他的人生。


    王四爺自覺在翰林院已經很委屈了,再過多的沾染世俗利祿,哪裏還敢叫謫仙?


    翰林侍講有機會入宮接近乾元帝,獲得乾元帝的好感寵愛並快速走上升官的道路。


    清高出塵的王四爺一慣‘鄙視’入宮獻媚的同僚。


    即便他容貌出眾,詩詞歌賦上才華橫溢,他依然很少在乾元帝麵前露臉。


    在他看來,乾元帝的詩詞水平太差了,字也寫得不好,畫也不行,即便是乾元帝最拿手的圍棋……王譯信也能閉著眼睛贏他。


    他沒實事求是的將這些指出來已經很給乾元帝麵子了,再讓他吹捧乾元帝,那是萬萬不能。


    溜溜達達從翰林院出門,王譯信本來婉拒了京城才子的聚會,然他不知怎麽不大願意見回王家見蔣氏,便改了注意,打算去酒樓赴會。


    “四爺……”


    在寒風中等了王譯信半個多時辰的王家家奴,一見王譯信出了翰林院,趕忙上前道:“老夫人請您務必回府,有要緊的事兒。”


    王譯信最不耐煩家仆來翰林院打擾他,因此除非要命的大事,王家很少派人來通知他。


    “何事?”


    王譯信和同僚詞臣們拱手道別,看來隻能回府了,即便想通真愛誰,在麵對蔣氏時也有幾分的心虛。


    “今日衍聖公夫人給四夫人下了文華請帖……”家仆停頓了一瞬,本來漫不經心的謫仙脫口而出:“衍聖公?”


    “是呢,府上的主子都嚇壞了,侯府同衍聖公府很久沒有來往。”


    “給蔣氏的文華請帖?”


    王譯信雖然也對衍聖公孔家心懷敬佩,但自持自家是琅邪王家之後,自然不會聽了衍聖公就方寸大亂,他更多得是吃驚,蔣氏怎麽可能得到衍聖公夫人的邀請?


    完全沒有道理。


    衍聖公可不是很得聖寵的西寧伯能‘命令’的。


    “老夫人怕四夫人和七小姐在衍聖公府失禮,損了侯府的麵子,想著讓人陪著四夫人一起去,可惜老夫人的好意被四夫人拒絕了。”


    “哦。”


    王譯信在自傲血統傳承上比王家其餘人等強了不少,不甚在意衍聖公夫人給蔣氏的請帖,恢複了以往慢吞吞的謫仙儀態,“先回去吧。”


    沿路上,他還有心思欣賞一下雪景,感歎一番京城百姓的生活。


    他慢吞吞的徒步而行,急得家仆火上房,謫仙王四爺的品貌會讓很多的行人看呆了,他臉上那道尚未痊愈的鞭痕讓人對他更加好奇。


    好在不會造成交通擁堵,謫仙順當的回到冠文侯府。


    文氏已經讓小丫鬟張望了三次,總算盼來了儀表堂堂的謫仙兒子。


    行禮後,王譯信坐在文氏身側,緩緩的品茶,心急火燎的文氏見他那副樣子,心裏這個氣啊,怎麽把好好的兒子教導成這樣?


    文氏在諸子中最疼王譯信,以前覺得有個謫仙清高的兒子挺好。


    隨著王家諸子逐漸淡出朝廷中樞,文氏出去參加宴會的檔次越來越低,上門來奉承巴結的人越來越少,文氏才發覺清貴的名頭根本沒用。


    唯一被寄於厚望的兒子成了謫仙,文氏悔不當初。


    所以文氏非常在意繼承了王譯信八成品貌才華的庶孫王端瀚,經常在他耳邊念叨,仕途為主,王家有一個謫仙就夠了。


    如果文氏不開口,王譯信能陪著她坐一晚上而不說正事,同謫仙談仕途正事讓文氏很無力,似落入沼澤中一般,有力沒地方使。


    “文華請帖事兒,你聽說了吧。”


    “唔。”


    文氏等了半晌,王譯信依然沒有動靜,強壓下心底的怒火:


    “你便是不為旁人想,你也得為璿丫頭想想啊,一旦璿丫頭和瀚哥兒隨著蔣氏去了衍聖公府,對他們將來得有多大的幫助?讓衍聖公夫人點評一句,璿丫頭將來會嫁得更高……”


    “母親,我隻求璿兒得一個良人,並非盼著她高嫁入豪門貴胄之家。”


    王譯信慢慢的放下了茶盞,眸底透出對王芷璿的疼惜,愧疚,“她始終是庶女,便是將來記在蔣氏名下,也是假嫡,去規矩太多,講究太多的望族做宗婦是要受委屈的。不如給璿兒選個不甚在意她出身,規矩寬鬆,相對富足的人家。”


    “以璿丫頭的品貌能甘心?”


    文氏對真想撬開王譯信的腦子看看裏麵裝得是不是漿糊,雖然她抬殷氏母女同蔣氏打對台,但對王芷璿的精明,心氣她也曉得幾分,“哪有你這麽疼女兒的?你這是在耽擱璿丫頭的前程!”


    正因為王芷璿能很好的利用天賦,會來事,會說話,比魯莽天正的王芷瑤強太多,文氏才格外疼惜她,心心念念的再抬一抬她的身份,將來也好借用絕色美人王芷璿給王家添上一門姻親助力。


    王譯信自信的說道:“母親誤會了璿兒,她同兒子一樣,絕非眷戀貪慕富貴的人,高嫁於她來說是砒霜毒藥,璿兒的婚事,您不必再操心了,兒子心裏自有分寸。璿兒最希望過平靜的日子,兒子焉能不成全她?”


    “……”


    文氏胸口被怨氣堵得死死的,今日被蔣氏一番話弄得啞口無言,過後她還能自我緩解,蔣氏就是個糊塗蟲,不值得為蔣氏生氣。


    可眼下被最看重的兒子氣得心肝脾胃沒有一處不疼……扶著額頭,自己這是什麽命?怎麽養出了這麽個混球?


    若說王譯信沒看穿王芷璿的性情?


    文氏又有點說不出口,畢竟她往日沒少在兒子麵前稱讚王芷璿清高,甘於平淡,此時再說王芷璿心裏一直想嫁豪門貴胄,豈不是自打嘴巴?


    “娘,您身體不舒服麽?”王譯信關切的問道:“看起來您臉色好差啊,要不兒子先回去,你先歇著?”


    “老四。”


    文氏顧不得頭疼欲裂,抓住了王譯信的胳膊,煞白著一張臉,呼吸微亂:


    “多個去處總是好的,璿兒是你最寵的女兒,璿兒知書達理,才華極好,你怎能眼看她的才華被埋沒?況且瑤丫頭的個性隨了蔣家人,得勢不讓人,一旦她去了衍聖公府,回來指不定會怎麽折騰旋兒呢,你就忍心看著璿兒被欺負?受苦?”


    王譯信眼底閃過一絲的不滿,“瑤兒再怎麽不好也是我嫡女,她脾氣秉性不似我,但我瞧著最近有些長進……”


    長進到不再尋王芷璿的短處,直接同王譯信對著幹了。


    王譯信也怕旁人曉得王芷瑤‘不孝’,沉默了一會道:“想來去衍聖公府後,她更有長進,若是她借勢欺負旋兒,我自會教訓她。”


    “蔣氏去衍聖公府的事情,您就別再操心了,不就是衍聖公孔家麽?即便璿兒和瀚哥不去,一樣是出色的兒女,我的兒女用不著去孔家揚名。以他們兩個資質,遲早有一日孔家會下帖子邀請他們的,何必急於一時?弄得好似陪客一般。”


    “……”


    “娘,我走啦,您好好歇息,明早我再來給您請安。”


    王譯信飄然而去,文氏再一次摔了茶盞,“糊塗,衍聖公的門是那麽好進的?再出色的庶子庶女都不會被孔家邀請,我上輩子遭了什麽孽啊,養出了……養出了這麽個孽子,縱使有再多的苦,也說不得他……”


    “老夫人,您要去哪?”


    “去找侯爺,我管不了老四,他還管不了?蔣氏去孔家,一定要多帶兩個人,這是侯府難得的機會!”


    王譯信在蔣氏的院落門前站了好一會,望著禁閉院門,以前隻要他不回來,蔣氏永遠不會關上院門的,如今……她叫自己滾,隻怕心裏再沒有自己了。


    淡淡的月光勾勒出王譯信嘴角的苦澀,背著雙手沐浴在月光之中,感歎道:“如此也好,我再也不虧欠你啦。”


    王譯信光明正大的去了殷姨娘房中,一進門就聽見王芷璿略帶失落羨慕的聲音,“真好呢,七妹妹能去衍聖公府,我卻隻能聽七妹妹說孔家的事兒……”


    “璿兒也想去?”殷氏心疼的摸了摸王芷璿的臉頰,內疚之色溢於言表,是她的出身害了愛女。


    “誰人不想去孔家見見世麵?也許還能遇見雙雄之一的孔公子呢,定國公世子能見到,但孔公子卻很少見的。”


    王芷璿似沒見到王譯信,依偎在殷氏懷裏,巧笑嫣然:“算啦,我曉得自己的身份,娘,我不會讓爹為難的,能聽七妹妹說說孔家,我已經很知足啦。”


    王譯信心中一痛,優秀的女兒卻被埋沒在後宅中,限於庶出的身份無法被人所知……他這個父親做得並不好,哪怕璿兒喜歡平淡的日子,也不應該毫無名聲。


    他轉身悄悄的的離去,盡量不驚動殷氏母女。


    王芷璿從殷氏懷裏抬起腦袋,自己有個好爹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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