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扇朱紅侯府大門緩緩的合上,王譯信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殷姨娘眼前,她顧不得腳軟,飛奔似的上前,“四爺……”


    被兒女‘拋棄’,殷姨娘還會認為總有一天,她同王芷璿兄妹會回到身邊。


    此時,她卻知道永遠的失去了王譯信。


    當當當,殷姨娘不停的捶打著朱紅大門,淚水順著臉頰流成了小溪,“四爺……四爺……”


    曾幾何時,他們也曾如膠似漆,雖然她伺候他並不光彩,可王譯信珍視她的,事事為她著想,教導她琴棋書畫,同她花前月下情意綿綿。


    王譯信如今不要她了。


    她不想過平靜的日子,想同王四爺在一起啊。


    “四爺,妾不會再爭了,不會了,求求您別趕妾走。”


    “四爺……”


    王譯信站在影壁牆前,聽著門外的敲門聲,心底泛起幾分的漣漪,他一直記得過去的事情,好的,壞的,他都記得。


    當年蔣大勇被乾元帝捉拿問斬,蔣家流放關外,蔣家破敗……他看到瑤兒獨自一個人似一抹幽魂在蔣家遊蕩,含淚的擦拭著蔣家的匾額……而殷姨娘盛裝打扮來安慰瑤兒……他隻能躲在暗處,不敢上前去扯掉殷姨娘虛偽的關懷。


    因為他沒有資格,造成前生一切慘事的人是他,如果不是他助長了殷姨娘的野心,不是他暗中幫了殷家一把,如果不是他多情偏心到了極致,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王譯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驅散了腦中的畫麵。


    蔣家依然富貴,蔣大勇依然是皇帝的寵臣,還好,一切的驚變尚未發生……隻要蔣大勇不領著顧三少出征,蔣家自然富貴綿長。


    “心疼了?”


    “瑤兒?”


    王譯信聞聲看去,不遠處的回廊下。王芷瑤身穿襦裙,披散著濕漉漉的頭發,靜靜的看著他。


    旁人隻看到了她那雙眸子的平靜,可王譯信看穿她眼底的渴望和恐懼。


    她怕他因為殷姨娘離開?


    傻丫頭。他怎麽可能再放開她們母女?


    敲門聲越來越重,隱隱傳來一陣陣的悲鳴。


    王芷瑤道:“如果不曉得她的身份,我還以為這是哪位千裏尋夫,不得而入呢。父親大人住在蔣家,莫要敗壞我外祖父家的名聲,他們雖然起於微末,但仁義禮智信,忠孝廉恥勇不比旁人差一分,甚至比某些自詡千年世族的人家更注重禮義廉恥。”


    王譯信慢吞吞的向王芷瑤走來,“不說我兩句。你是不是心裏不舒服?”


    “誰耐煩說你?”


    “瑤兒……”


    王芷瑤的手臂被王譯信拽住了,回頭望進王譯信深沉的眸子,“我同五姐姐不一樣,不想同您總是膩歪在一起,男女有別。哪怕是父女。”


    她一把甩開了王譯信,“還請父親大人自重。”


    “回去把頭發擦幹,別著涼了。”王譯信在王芷瑤身後喊道,“她……她……我隻能如此處置,瑤兒,把一切都怪在她身上不公平,鑄下大錯的人是我。不管她如何,我都無法輕賤她,以後她不會再出現了。”


    “父親大人能保證?”


    “我在你母親身邊,隻要我心裏一直想著你們母女,誰來都是一樣。”


    王譯信不想再在悔恨中過日子,誠然他現在無法愛上蔣氏。可他為蔣氏心動過,他可以找回同蔣氏初相遇時的記憶。


    今生,他們之間不會再慘雜著諸多的‘利用’‘陌生’。


    王譯信見王芷瑤停下了腳步,慢慢的上前,王芷璿總是偏愛膩在他懷裏——撒嬌。


    可瑤兒不是王芷璿。她已經過了在父親懷裏撒嬌的年紀……王譯信眼睛有點酸澀,為什麽他無法在瑤兒還小的時候奪舍呢?


    “瑤兒,對不起。”


    他知道瑤兒想要狠狠的折辱殷姨娘出氣,想要讓殷姨娘痛苦不堪,讓殷姨娘顏麵掃地,這些王譯信都知道,可他做不到,“放過她吧。”


    “你是因為還在意她,還是因為認為犯錯的是你自己?”


    “說不在意是騙你的,畢竟我寵了她十幾年,她的一切都是我驕縱出來的,可是那些記憶已經模糊了,很快會完全消失……我不會再看她一眼!”


    “說得好聽!”


    王芷瑤回身,拳頭一拳一拳的砸在王譯信的身上,含淚道:“你永遠都是對的,你有百般的理由無視我和哥哥,你讓我放過殷姨娘,又說了都是你的錯,可你知不知道她對我娘做過什麽?我為什麽要放過她?如果不是我先下手為強,她得意了會放過我們嗎?不錯,一切都是你的錯,我既然能讓你再站在蔣家,出現在我娘麵前,我就不該再計較以前的事情,要往以後看……這些大道理,我比你會說?”


    “瑤兒……”


    “可是我告訴你,我不能原諒她,既然她想取代我娘,想爭寵,那麽失敗了就要承受失敗的代價,勝者為王的道理別跟我說你不懂。”


    王譯信略帶傷感,痛苦的看著麵前突然爆發的女兒,瑤兒忍了太久,“我以為你……”


    “不是為了我娘,我一輩子不會再見你。”


    王芷瑤揚起腦袋,“我告訴你,渴望你疼愛的王芷瑤死了。”


    “瑤兒。”


    “她死在你冷漠和拒絕之下,這世上不是你想補償,就有機會的。”


    王芷瑤眼前一黑,身體搖晃了兩下,王譯信立刻上前抱住了她,“瑤兒?”


    她的額頭很熱,想來她正在沐浴,不放心殷姨娘,才不顧頭發還在滴水跑了出來。


    王譯信打橫抱起王芷瑤,女兒的臉頰上還留著淚痕,他的心被狠狠的刺穿。


    他不值得瑤兒相信……他做得還不夠好呢。


    眼前一片漆黑,王芷瑤感覺身體輕飄飄的,仿佛再向前一步,她便可以回去……她遲疑了,停留在黑暗中,放棄走進近在咫尺。五光十色的世界中去。


    這裏有什麽好?


    有個多情,可恨的渣爹,有個不爭氣的母親,有個死板木訥的哥哥。


    沒有自由。沒有娛樂,到底有什麽好?


    她本就是一個自私的人,為了這群人留下?


    別逗了。


    她邁出了一步,這裏還有一個會叫她小妞妞的外公。


    有一個會叫她小七的傲嬌顧三少。


    他為她做了很多,多得攻陷了她本就自私冷漠的心,如果她不在了,顧三少會不會再走上戰死的命運?


    ‘天算說你就是老天留給我的一線生機,小七,我們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的。’


    他沒說不讓她走,可是這句話。讓王芷瑤無法再移動腳步,那個世界裏有一切,唯獨沒有他顧三少。


    王芷瑤比她更聽話,更孝順。


    她走了,外公怎麽辦?那群需要她照看關照的親人怎麽辦?


    更為重要得是。顧三少怎麽辦?


    既然當初她同王芷瑤交換了人生,她中途跑路,太不仗義了。


    “瑤兒,瑤兒。”


    “唔。”


    王芷瑤緩緩的睜開眼睛,麵前胡子邋遢的人是誰?“你……”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王譯信強忍著擦拭眼角的衝動,語氣轉為嚴厲。“以後你再濕著頭發往外跑試試?瑤兒,你要相信我,我真的知道錯了。”


    他用懺悔二十年想明白的事情,奪舍重生後又怎麽會再犯?


    “不要動,太醫說病情來得太急,需要好好調養。”


    王譯信按住了想要起身的王芷瑤。“你要什麽,我幫你取。”


    “我……”王芷瑤嗓子沙啞,“睡了多久?”


    “你昏睡了整整五日。”


    王譯信的嗓音也是暗啞的,比王芷瑤強不了多少,五日。整整五日,王譯信一度懷疑瑤兒不會再清醒了。


    “是麽?有五日,睡了很久呢。”


    “瑤兒……”


    “做什麽?”


    王芷瑤側頭看著仿佛下了決心的王譯信,這個人日夜不眠的照顧自己呢。


    “如果……如果你非要折辱殷姨娘,我會做。”王譯信聲音嗚咽,“我會幫你報仇!”


    哪怕為此毀了他的道德底線,其實王譯信也曉得自己沒那麽高尚,也不是君子。


    “父親大人的胡子好醜。”王芷瑤眼睛彎了彎,真正的王芷瑤已經走了,她附身後沒少折騰殷姨娘,沒吃過殷姨娘的虧,反倒是殷姨娘因為她,毀了容,失去了兒女,失去了王譯信……前生的事情,她沒有資格討回公道。


    因為前生是王芷瑤的人生,不是她的。


    王譯信抹了一把眼角,喃喃道:“我就知道,知道瑤兒……舍不得。”


    舍不得他違背本心的報複殷姨娘,瑤兒才是最了解,最尊重他的女兒。


    蔣氏端著湯藥走進來,“瑤兒,喝藥。”


    芷瑤被蔣氏攙扶起來,見蔣氏眼睛紅腫,輕聲說道:“娘,我沒事的。”


    蔣氏默默的喂王芷瑤喝藥,放下湯碗後,低聲道:“如果瑤兒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娘會隨你一起去的。“


    “娘……”


    “瑤兒,沒有你,娘活不下去的。”


    “哎。”


    王芷瑤扯了扯嘴角,“我肩膀上承擔著好幾條性命……罷了,我會努力長命百歲的,像烏龜王八看齊。”


    蔣氏被王芷瑤逗笑了,王譯信看了她們一會,默默的轉身退出了屋子。


    他站在外麵,耳邊仿佛還能聽見昏睡的瑤兒無意識的喃嚀,顧三少……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經……已經好到生死相許了?


    王譯信曉得王芷瑤的倔強脾氣,認準一人,死也不肯回頭。


    可是他到底有什麽辦法能挽救顧三少的命運?


    王譯信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能同整個朝野抗衡麽?


    疆場上的事情,他一竅不通。


    排兵布陣,領兵拚殺,他一籌莫展。


    現在再去學兵法,是不是晚了?


    況且王譯信對兵書戰策提不起一點的興趣,昨夜他試過,一向讀書很厲害的他看兵書時,丟人得睡著了。


    除了一點點先知之外。他什麽都做不了,這才是他反對瑤兒和顧三少的原因。


    王譯信拒收王家世仆,惹得王大爺很不開心,幾次在文氏耳邊念叨。王四爺翅膀硬了,富貴了,目中無人,無家族親人……更無視他這個代行族長權利的宗子。


    文氏本來是偏心王譯信的,可架不住王大爺等人總是在耳邊念叨,她對王譯信也有諸多怨言,便裝病讓王譯信回來侍奉自己。


    誰知王譯信隻是匆匆回王家看了文氏一眼,拜托王大爺等人照顧文氏,他很快離開了王家。


    文氏有一肚子話想同王譯信說而沒有說上,後來又聽說王譯信著急回去隻是因為王芷瑤病了……文氏更生氣了。一來二去不知怎麽文氏就病倒了。


    王芷璿任勞任怨的照料文氏飲食起居,細心周到的她得到滿府上下的一致稱讚。


    “父親。”王芷璿因為照顧文氏身體瘦了一圈,越發顯得她楚楚動人,把香茗遞給來探視文氏的王大爺,“祖母的病情逐漸好轉。您不必擔心。”


    “辛苦你了,璿兒。”


    王大爺品著香茗,讚道:“不是你細心照顧,母親的病許是不會好得這麽快。”


    “這不過是女兒應該做的,當不得父親稱讚。”


    “好就是好,璿兒不僅容貌絕色,又很孝順。比你妹妹強太多,她就沒你細心。”


    “六妹妹是活潑一些,可對祖母一樣很孝順,昨日她還為祖母親手做米粥用。”


    王芷璿曉得再怎麽也不能越過王大爺的親生女兒去,狠狠的誇獎了六妹妹一番,哄得王大爺認為她懂事謙虛之際。幽幽的歎息一聲:“其實祖母最想見的人是四叔……父親還是讓四叔來看看祖母吧,他一句話比女兒說百句還管用。”


    “他一心都在瑤丫頭身上,心裏眼裏哪裏還有母親?如今你四叔有爵位有官職,王家隻怕早就被他拋到了腦後……”王大爺憤恨不平的說道:“我過繼你們兄妹,他當初也是讚同的。本來我是好意,不想耽擱你和瀚哥兒,想著給你們一個名正言順的出身,可惜我低估了你四叔的心機。”


    王芷璿淚水盈盈,嗚咽道:“我銘記父親的好意,四叔……他……他是變了,可他再變,對我和哥哥再心狠,再玩弄王家族人,他也不能對祖母不孝啊,百善孝為先,孝道不是世人最看重的麽?四叔寧可為了七妹妹不去吏部就職,卻無視染病的祖母……這……都是家裏人還好,萬一被外人知道了,四叔……這不是落人口實?”


    王大爺眼前一亮,恨不得立刻就去找禦史說說王四爺的不孝。


    “四叔雖是無情,可父親不能無義,我已經讓伺候的奴婢閉緊嘴巴了,其餘叔伯兄弟還需要父親一個個叮囑,四叔有今日也付出良多,如果不是討好了西寧侯,想升官隻怕不容易,品行清高的四叔成了阿諛奉承,依靠妻族的小人,女兒心裏不好受,也存了一分的慶幸……多虧了父親救女兒於苦難。”


    “璿兒心思細膩,善良孝順,這些都是我看重的,你四叔這件事做得不妥,我自然會給他個教訓,省得他在歧路上越走越遠。”


    王大爺起身道:“我親自去蔣家走一趟。”


    “父親……”王芷璿略帶幾分的慌忙,阻止道:“您去西寧侯府……還是別去了罷。”


    “你且安心的照顧你祖母,外麵的事情交給我。”


    王大爺意氣風發的離去,借著這個話柄,起碼讓王四爺在吏部幫他也謀個差事,他對過繼而來的王芷璿越發的滿意,璿丫頭聰明,總能一語道破天機。


    在王大爺走後,王芷璿眨去眼底的晶瑩,自在的飲茶,文氏的病也該好了……讓文氏病得‘很嚴重’,她可是煞費苦心呢。


    王譯信不孝的事情很快會傳遍京城,王芷璿勾起了嘴角,看你還有什麽臉做吏部推官!拋妻棄女的渣爹!


    連殷姨娘都舍得不聞不問的送走,真真是個無情無義的畜生!


    午六點還有一更,繼續求粉紅。王譯信其實隻是個普通的男人,不能因為他重生了就對他要求太高,正因為他看得太清楚,反而不認為自己可以憑著先知改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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