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主考不想驚動顧三少,可眼見著被查出作弊的勳貴人家子弟越來越多,在他們身後的家族也越來越龐大。


    主持鄉試的主考隻是學政而已,論實力和能耐實在無法解決眼前的變故。


    若是鄉試繼續下去,主考的道德良心又過不去,他隻能把吸引眾多仇恨的顧三少請出來。


    起碼顧三少能見到乾元帝,不畏懼實力龐大的勳貴重臣。


    王芷瑤跟在顧天澤身後,頭上的盔甲壓得更低了一點,映入眼中的身影一如既往的挺拔,迎風戰浪,搏擊長空似不在話下。


    誰又知道顧三少的心事呢?


    “怎麽回事?”顧天澤率先問道。


    “是有人作弊……”主考微微低下身體,把姿態擺得很低,同顧天澤介紹起貢院變故的詳情,並把陷入瘋狂的年老考生指給顧天澤看。


    王芷瑤順著主考抬手的方向尋到了那名考生,聽清楚主考說得經過,這名考生之所以在考場癲狂是因為心裏壓力太大。


    他付出的太多,太多,多到了他無法承受的地步。


    一旦事情不像他想得一樣,他的精神會被殘酷的現實碾碎。


    考了二三十年的老秀才,心裏壓力會越來越沉重……王端瀚以後便會這樣吧。


    王芷瑤微微垂下頭,認真聽著主考所言,卻想著二十年後,王端瀚會是什麽個樣子。


    這麽大麵積的作弊事件,牽扯到勳貴子弟,王芷璿不至於短智到隻在鄉試上做文章。


    她應該是悶聲發大財才對。


    怎麽會泄露考題呢?


    王芷瑤聽著顧天澤詢問作弊人員,突然間靈光一閃,也許王芷璿也沒想過事情會鬧得如此之大,甚至王芷璿投靠的皇子也沒想過,但人心難測,他們看不上鄉試,不代表身邊的人也把鄉試當作小菜。


    皇子總是會有親信。幕僚,也有身邊伺候的仆從。


    這群人很有可能大膽包天的泄露了鄉試的考題。


    如果王芷璿等人被牽扯到鄉試裏,她一定會覺得很鬱悶,很冤枉。


    “大體情況就是這樣。顧大人,您看怎麽辦?”


    “把貢院們打開,我去見皇上。”


    “見皇上?”


    “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你還想隱瞞皇上?”


    “不是,本官是怕耽擱了學子鄉試,您也曉得被三省的鄉試地點在京城,要比其他州府鄉試晚一些……一旦爆發了鄉試弊案,耽擱了北三省學子衝擊會試不說,更有可能刺激到已經來京城趕考的各省舉子。”


    “你說怎麽辦?”


    顧天澤挑眉問道:“主考說該怎麽處置才叫妥當?”


    “稟告皇上是一定的,但鄉試還是要繼續進行下去。看時辰學子們第一題已經回答過一半,不好第一題就作廢。”主考誠心誠意的建議,“至於這群作弊的人,取消他們本屆鄉試的資格就是。”


    如此中規中矩的安排,不僅可讓主考得到應試學子的感激。還能討好作弊的勳貴子弟的家族長輩。


    一箭雙雕,主考認為顧三少也會同意的。


    然顧天澤卻道:“既然我曉得了這件事就不能當作尋常弊案處置。”


    “顧大人……”


    “打開貢院門。”


    顧天澤對著貢院的侍衛吩咐,“看門。”


    “喏。”


    看守貢院的侍衛大多是從京城都指揮使衙門抽調來的,多是顧天澤屬下,本來就很崇拜信任顧指揮使,他的命令就是他們前進的方向。


    侍衛抽出懸掛在腰間的寶劍,很快占據優勢。主考一係的文臣多被這群氣勢洶洶的侍衛嚇得腳軟,眼見著貢院的大門打開。


    “你們在此地看守,不許任何人出入。”


    “喏。”


    眾人齊聲應喏。


    顧天澤翻身上馬,隻帶著兩名屬下出了貢院。


    “小七,你先回府去。”


    “嗯,你自己小心。”


    王芷瑤可以同他去貢院。但如果進宮看乾元帝‘熱鬧’,就有點過分了。


    顧天澤燦爛的一笑,拍了拍馬頭,“這點小事,無妨。你等我的消息就是。”


    “千萬別大意呐。”


    “曉得,曉得。”


    顧天澤揚起馬鞭縱馬而去,還不忘向背後的王芷瑤擺擺手。


    王芷瑤見他腦後的辮子跳躍,飄動,心底的不安減輕了許多,既然他在此事上下手,許是早就有了妥當的計劃,相信他罷。


    調轉馬頭,王芷瑤繞路趕回了西寧侯府。


    正在書房生悶氣的王譯信眼見著書房門開了,一道身影直衝到了他麵前,定睛一看,是瑤兒?


    他先是一愣,隨後欣賞起瑤兒這身的戎裝,挺漂亮的。


    “你怎麽回來了?”王譯信反應過來,問道:“貢院發生了什麽事兒?”


    “爹,顧三少進宮去了。”


    “進宮?”


    “爹,他去找皇上。”


    “皇上?”


    “爹……您別總是重複我的話好嗎?”


    “重複……”王譯信訕訕的,抓住王芷瑤的胳膊,“你想別急,慢慢同我說。”


    既然王芷瑤能從貢院出來,鄉試一準是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故,而且事情還很嚴重。


    王芷瑤一路上回到侯府,唯一能求助的人隻有王譯信了。


    萬一顧天澤被人攻訐怎麽辦?


    貢院裏作弊的考生身份背景王芷瑤看得都心驚肉跳的。


    蔣家的勢力在軍方,不易牽扯到科舉弊案中。


    而且外公還領兵在外,正是備受朝野上下關注的焦點,蔣家無錯都能挑出錯來。


    王譯信再怎麽浪費了十年,他也是探花,曾經在文臣聖地翰林院混日子,而且最近從王譯信暴漏出的人脈上看,他交友廣泛,多是清貴,高雅之人。


    在國朝,沒背景玩不起高雅。


    隨著王譯信入主吏部。做了推官後,他結交了更多的有誌之士。


    “爹,我怕他有事。”


    “別哭,別哭。”


    王譯信心疼極了。拇指抹去王芷瑤眼角的眼淚,“瑤兒,發生什麽事兒我都幫你,護著你。”


    好不容易能顯示一把做慈父的機會,王譯信根本不想錯過。


    王芷瑤把貢院的事情講了一遍,水盈盈的眸子看著王譯信,“他會不會被人彈劾多管閑事?而且我想事情的背後會牽扯到很多人……”


    “哎。”王譯信搖頭,無奈的說道:“這就是我不樂意你和顧大人在一處的原因所在,不過,你放心。皇上不管怎麽樣都會相信他,有皇上力保,任何人說不得他一句,可不說,不代表不記恨。顧三少對皇上的影響太大了……瑤兒你知道嗎。這才是最危險的。”


    王芷瑤眨了眨眼睛,“不知道。”


    “你呀,真是個天真的小丫頭。”


    王譯信心軟成了一團,摸了摸王芷瑤梳起的辮子,她不知道才正常,像是他的女兒,聲音低沉的解釋:


    “國朝朝廷上。有忠有奸,奸臣自然想謀取私利,忠良盼著輔佐明主打造國朝的盛世,以此青史留名。顧三少的存在讓奸佞沒有機會接近陛下,因為皇上的目光總是落在顧三少身上,而且顧三少時常壞他們好事。所以他們嫉恨顧三少,而忠良秉承著忠言逆耳,一心想輔佐的君主為千古一帝,顧天澤言行高傲,囂張。跋扈,怎看都是恃寵而驕的‘奸佞’,清君側,除‘奸佞’可是忠臣的己任。”


    “他不是奸佞。”


    “我知道。”


    王譯信無奈的笑了笑,“瑤兒,我今日說這番話,就是想告訴你,以天下為己任的忠良也不一定做得都是好事,他們為了一個宏偉的目標,可以……可以做出任何的‘犧牲’,用盡栽贓陷害和陰謀詭計,甚至可同讓他們鄙視的奸佞聯手……”


    “您的意思是他們縱使手段卑鄙不夠光明磊落隻要目的是好的,他們做得就是有益於國朝好事?”


    “瑤兒很有慧根嘛。”


    王譯信眼裏劃過讚賞,“你千萬不要對忠臣良將抱有幻想,他們耍狠黨爭甚至比奸佞,閹人還要厲害,因為他們太固執,敢於為他們堅持的理想做任何的犧牲,生命,節操都可以犧牲,一時蒙塵不算什麽,青史留名才是他們追求的。”


    王芷瑤倒吸一口涼氣,怎聽著像是一群偏執到極致的狂信徒?


    “當然忠良也不都是這樣的。”王譯信話鋒一轉,“不過在對待顧三少的事情上,他們……亦不會錯過除掉皇上寵臣的機會。顧三少此番會平安無事,因為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誰也不敢太過分,然將來……將來顧天澤領兵征戰時,才是他最危險的。”


    “現在什麽都不需要做嗎?”


    “不,既然我知道此事,便不能眼看著機會從手中溜走。”


    王譯信整理了一下衣領,慢吞吞極有風度的說道:“瑤兒,爹的官也許又該提升了。”


    王芷瑤雖然挺喜歡謫仙這副樣子,然又有點看不上他得意,嬌俏的笑道:“爹升官又是因為顧三少?”


    “……”王譯信嘴角垮了一下,“此事以後再說。”


    乾元帝的話深深的刺激了王譯信,如果以他此時的身份,瑤兒嫁去定國公府會吃虧的,畢竟定國公的兒媳婦地位都太高了。


    王譯信被腦子裏詭異的想法嚇到了,怎麽會想把瑤兒嫁到定國公府去?


    一定是最近見顧天澤的機會太多,讓他多了幾分的錯覺。


    定國公雖然是一位真正愛護顧天澤的慈父,但他待母親太夫人極孝,對妻子定國公夫人極容易心軟……直到顧天澤死訊傳回京城,他才醒悟過來最愧疚的兒子去了,顧天澤不會再親口叫他父親了,而壓垮顧天澤最後一根稻草竟然是他以及定國公夫人。


    定國公舍下了一切隱姓埋名遠赴塞外,護衛顧三少用生命打下來的領土,直至病死塞外此生再也沒有回京,也再也沒見顧家任何人,顧家的興衰榮辱他也完全放下了。


    不過世人都以為定國公掛官遠去。


    定國公的消息,還是當時乾元帝無意透漏的。


    乾元帝同樣無法原諒定國公的不作為。


    王譯信拍了拍腦袋,那是一樁無頭公案,定國公一家子太麻煩了。


    尤其是定國公夫人。王譯信弄不懂她到底想什麽?


    “爹……”


    “我這就出門,聯絡一些友人。”


    “您也要上書彈劾科舉弊案?”


    王芷瑤想著難道王譯信想著分薄顧天澤身上的仇恨值?


    王譯信笑著搖頭:“自然不是,我可不是顧三少,被人妒恨著依然活得好好的。皇上對我也沒對他的寬容維護,我聯絡友人多是清流,在仕林中頗有賢名,他們說的話,舉子們會聽,你知道現在最麻煩的事情不是如何理清楚弊案。貢院弊案證據確鑿,隻要皇上下決心查處,一切都會水落石出。而顧三少想要給‘某貴人’一個刻苦銘心的教訓也會實現的。但是如果舉子們被人挑撥得鬧事,後果誰也承擔不起。”


    “爹……您好厲害。”王芷瑤第一次正視王譯信,正視他的政治智慧和敏銳的嗅覺。


    本科被稱作近十年來最是群英薈萃的一屆。這批舉子將來高中為官的話,起碼會在朝廷上稱霸個二十年。


    舉子是最容易意氣用事的一群人,萬一被人挑撥,乾元帝可能會一怒之下取消他們的功名。


    此時有人出麵安撫住他們,並讓他們冷靜下來。等到事情過去後,舉子們自然感激王譯信,同時乾元帝回過味來,也會認為王譯信識大體,值得重用。


    一箭雙雕的事情,王譯信也會做的。


    王譯信被女兒一誇,渾身的汗毛孔都張開了。舒服得不得了,自信滿滿的說道:“有我們這群前輩出麵,來京城趕考的各地舉子自然會多些冷靜,不好,我不能讓淳哥兒的老師兼嶽父搶到前麵去,瑤兒跟你娘說一聲。晚上我不回來用膳了。”


    他能想得到,老狐狸尹薄意接到消息後怎麽可能想不到?


    尹薄意比王譯信占據優勢,畢竟人家是連中三元的狀元,而他隻是探花。


    不過比起仕林聲望,王譯信倒是不怎麽差。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他樣樣拿得出手,順便還是迷途知返的謫仙。


    王芷瑤眼見著王譯信腳底下刮起一陣旋風離去,好笑的搖頭:“這兩人太有趣。”


    雖然都撇下了她,但顧天澤也好,王譯信也罷,都是為了她!


    王芷璿背後的靠山不就是四皇子麽?


    *


    皇宮大內,顧天澤把貢院的事情說了一遍後,“陛下,您看是查還是不查?”


    “查!”


    乾元帝拍了桌子,“查清楚之前,北三省的鄉試不再進行,會試順延。”


    他對科舉弊案深惡痛絕,原先他有多希望借此選拔人才,此時就有多失望,“讓錦衣衛給朕查清楚。”


    “遵旨。”


    “陛下聖明。”


    乾元帝目光深幽,陰沉的問道:“阿澤,他們有沒有說得到的考題是什麽?”


    “說了。”顧天澤重複了一遍中庸上的一句話,見乾元帝麵色更為難看,問道:“您怎麽了?”


    “王譯信。”


    “……”


    顧天澤不由得心底打了個哆嗦,不可能,考場弊案不可能牽連到王譯信!泄露考題的人更不可能是他。


    “如果不是他建議朕用五套試卷,鄉試的考題……就是這一道。”乾元帝冷笑道:“朕身邊的人也要查清楚!”


    乾元帝對科舉會試上任何的改變比較慎重,不敢輕易動手,便想著從北三省的鄉試實驗一番,於是乾元帝不僅街道學政的報備的考題,還親自擬定了另外四道題目,沒想到竟然用到了!


    如果不是臨時起意,這屆鄉試豈不是失去了公允?


    乾元帝對顧天澤道:“他不錯,可堪大任。”


    顧天澤癟嘴,嘟囔了一句,“運氣好而已。”


    “阿澤,有時候運氣也是實力的體現,想想大勇,他屢戰屢勝,總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你也說過不光是運氣。”


    乾元帝唇邊多了笑意:“別小看了王謫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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