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天澤到王家從不把自己當作外人看,王家仆從也很少能攔住顧天澤,於是一路上他暢通無阻,順順利利的進了王譯信養病的屋子。


    也恰好聽見王芷瑤的真心話。


    蔣氏囧然之後,瞄見顧三少,忙拍了王芷瑤的後背一巴掌,“別亂說話!”


    不關心父親的傷勢,還用薑汁裝哭,讓顧三少怎麽想?


    不孝,不誠實對女子來說可是大錯。


    萬一顧三少誤會女兒可怎麽好?


    王芷瑤在蔣氏眼裏是好的,可配顧三少還差一點,另外蔣氏也盼著王芷瑤能過得幸福,自然盼著他們和和美美的。


    王芷瑤嘟囔了一句,“本來就是,薑汁太辣眼兒。”


    “……”


    王譯信拽住蔣氏,咳嗽兩聲,“阿澤來了,坐下說話。”


    顧天澤坐在王芷瑤旁邊,從袖口掏出帕子塞在她手上,含笑的眼底扯出一抹的心疼,嘴上卻道:“你隨著師傅回府不要緊,他們一個個疑神疑鬼……我以為你會去見陛下。”


    從王芷瑤出現,到結尾顧天澤都在一旁默默的看著,生怕出現一點紕漏,讓小七受傷。


    “最近有人看我的目光都不大對頭。”


    “三少還怕看?”


    王芷瑤擦了擦眼睛,顧天澤送過來的帕子比她得繡帕還好,透著幹淨,陽光的味道,吸了吸鼻子,“看你作甚?”


    “猜測我能在你的拳腳下熬過幾招……嗯……”


    顧天澤毫無意外的抓住王芷瑤襲擊自己的粉拳,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劉駙馬都被你嚇破了膽子,你踢飛磚頭,踩碎路麵的事情已經傳得神乎其神,我看有劉駙馬的前車之鑒,以後怕是沒人敢在你麵前呲牙。”


    “顧大人。”蔣氏擔憂的問道:“外人拿瑤兒的力氣說事?”


    她看了一眼頗為以女為榮的王譯信,提醒道:“四爺,這事可大可小。以後命婦不同瑤兒結交怎麽辦?”


    “瑤兒的脾性本就穩當,不會隨隨便便同人交惡,被人欺負到頭上,瑤兒盡管出手。我給你兜著。”


    “您還是養好傷口再說這話更有說服力一點。”


    王譯信豪氣幹雲似什麽難題都能給女兒解決的氣勢,在聽到王芷瑤這話後,他滿臉的尷尬,“這個……這個……”


    碰了碰臉上的傷口,王譯信小聲道:“意外,意外。”


    被女兒拯救好幾次的慈父傷不起。


    如果不是顧三少在,蔣氏一準再教訓王芷瑤不知輕重,最近瑤兒所作所為蔣氏很傷心,覺得瑤兒越來越偏激。


    顧天澤看了蔣氏一眼,問道:“我以為你會去皇宮。”


    主動岔開話。蔣氏總不至於再教訓小七,也省得小七再為此傷心。


    蔣氏並非是壞人,也不是像定國公夫人虛情假意,可蔣氏所思所想同小七就沒在一個點上過。


    王譯信也把耳朵豎起來,狀似在認真喝藥。其實也更注意王芷瑤的回答,任他想破腦袋,也弄不懂瑤兒為何沒去皇宮……怎麽看去皇宮告狀都是最好的選擇,莫非瑤兒所想已經超乎尋常人了?


    他一直冥思苦想沒得出答案來。


    “其實……其實……”王芷瑤緩緩的低頭,明顯躲不過去了,把眼睛一閉,“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去皇宮說啥……不說陛下。劉駙馬一定也會去,那點主子奴才的把柄當街說說無所謂,可在陛下麵前,顯然不能像在市井上隨便,況且如果陛下相信寵愛劉駙馬,一句無心之失足以打發了我。”


    “……”


    任王譯信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個答案。


    “告狀是有難度的。我怕說不明白,父親白挨了一頓打。”


    王芷瑤分得輕自己幾斤幾兩,在武力上她不一定吃虧,然麵對乾元帝,告狀不一定管用。


    王譯信艱難的說:“陛下還是挺看重你的。皇宮沒你想得可怕,陛下……許是會偏向你……”


    “誰保證陛下一定會聽我說?”王芷瑤自嘲之色一閃而過,“不是看在三少的麵子,陛下早忘了我是哪個。”


    她從不奢望被乾元帝另眼相看,但凡皇帝都對女主刮目相看,把女主當作至親晚輩疼惜這種事兒,王芷瑤自認落不到自己頭上。


    “最重要得是父親又沒同我說劉駙馬的罪證,我到皇宮胡說,哭天喊地的大哭一頓,陛下能理會我?我早就聽說,如果文臣和勳貴有矛盾鬧到陛下跟前,便是勳貴做錯了,陛下也會對勳貴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對文臣卻不一樣的,王家祖上又是前朝帝師,哪敢同幾次救下帝王的劉駙馬抗衡?”


    “隻是這樣?”顧天澤好笑的摸了摸下顎,“你把劉駙馬坑苦了。”


    “有嗎?”


    “還裝傻。”


    顧天澤眼睛亮晶晶,讚道:“小七蕙質蘭心,便是你去皇宮,陛下也會聽你訴苦,不是因為我或是師傅,隻因為你!”


    王芷瑤害羞中蘊含著一絲絲小狐狸般的狡猾,“不是三少提過太祖高皇後的軼事,我也想不到坑他,不過,我坑成功麽?陛下相信劉家站在他那邊並非是對太祖高皇後的支持,而是政治博弈?”


    乾元帝是一位合格的帝王,他心中亦有柔軟之處。


    他對顧天澤寵愛是真情實意的話,那麽他也是一個重感情的人,王芷瑤賭得就是乾元帝對太祖高皇後的感情。


    一旦劉家隻是因為利益,投機支持太祖高皇後,乾元帝隻會給劉家賞賜,而不會投入更多的關注和情感。


    王譯信一下一下拍著額頭,漆黑的眼睛眨呀眨,慢慢的豎起大拇指,“錯有錯著,陰錯陽差,瑤兒反倒得陛下另眼相看,是不是?”


    顧天澤點了點頭,“陛下欣賞瀟灑,爽快的女子。陛下也是難得的孝子。不管師傅當時的傷重還是輕,小七不顧師傅的傷勢,並抬著師傅去宮裏哭訴委屈告狀,陛下便是處置劉駙馬。心裏也不會太高興。爭權奪利遠不如親情更可貴,真正的孝順孩子隻會關心父親的傷勢而不是千方百計去陛下麵前揚名。”


    “相比較小七而言,去陛下麵前哭訴的劉駙馬就……就庸俗了許多。”


    顧天澤見王芷瑤得意的眯起了眸子,似傲嬌的貓兒一般,語氣輕快的說道:“縱使他再能言善辯,陛下也不會站在他這邊,何況陛下本來就有心給劉駙馬以及劉家一個教訓。”


    “所以……”


    “劉駙馬被陛下罵得很慘,直接奪了鎮守江南的差事,後來福壽公主聽到消息進宮找陛下哭訴,陛下都視而不見。過幾日劉家的姻親黨羽都跑不掉,端看師傅這次打算鬧多大了。”


    “陛下看他們不順眼也不是一日兩日,以前一直沒有機會,顧念當時他們同太祖高皇後的情分。”


    王譯信也不是白給的,點明一切:“瑤兒的神來之筆。讓本來隻打算小懲大誡的陛下下了決心,以前陛下越是看重這份患難中‘情誼’,此時就越是恨劉家的欺騙,並非我想鬧得很大,而是陛下想弄到什麽程度。”


    “師傅……”


    顧天澤猶豫了一會,問道:“您是打算放棄吏部侍郎的官位?此後再晉升天官機會很渺茫,他們不敢對陛下如何。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劉家背後的利益集團糟了大難許是報複師傅。”


    “啊。”


    蔣氏不禁脫口而出,“四爺會有危險?”


    “娘,先聽父親說。”王芷瑤抬眼認真的看著王譯信,“吏部尚書即將致仕。這可是您的好機會呐,也是入閣的契機。”


    “我為官,隻求問心無愧,為民盡力。若說私心的話……”王譯信唇邊勾起一抹笑容,“隻想著能護著瑤兒。抬一抬瑤兒的身份,關鍵時幫阿澤一把,不是如此,我寧可在翰林院熬一輩子,做一個隻想風花雪月的詩人,詞臣,或是畫家。”


    從前生到今世,王譯信真正的理想一直沒有改變過。


    “有權有勢,權利地位這些……”王譯信苦澀一笑,舔了舔嘴唇,“旁人會喜歡,我……”


    “不喜歡?”王芷瑤話語裏滿是嘲諷,就沒見過不喜歡權利富貴的人,說得好像王譯信為她犧牲多少似的。


    “不是,不是。”


    王譯信忙對王芷瑤解釋,“我也喜歡。”


    隨後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王譯信的目光越過身邊的人,看著窗外宜人的景色,“我曾經吃過沒權沒勢的虧,也曾經被人狠狠的踩在地下,按說我該死命的謀求升官,瑤兒說我虛偽也好,做戲也罷,總之,我始終記得我為何要升官。”


    “……”


    王芷瑤在王譯信的目光中扭頭,起身拽住顧天澤,“我有事同你說。”


    顧天澤看了看王譯信,又看了看明顯有點窘迫的王芷瑤,順著她的意思出門,邁出門前,高聲說:“陛下下旨吏部暫時由首輔暫行職權,六皇子坐鎮吏部,師傅……膽大妄為,冒犯皇親國戚,陛下命你將功贖罪,貶為軍機參讚。”


    王譯信回了一句,“謝主隆恩。”


    王芷瑤腳下一頓,敲了敲自己的額頭,“還是該多看點書,該去宮中告狀的。”


    “用不上。”


    顧天澤眸光深沉,“當朝不會再有劉駙馬,劉家的世襲爵位被奪,而且……陛下撤銷福壽公主封號,逐出皇室族譜。”


    “這麽說是皆大歡喜,喜大普奔?”


    “也不盡然,小七被老狐狸們盯上了。”


    顧天澤把王芷瑤禁錮在懷裏,低聲道:“你是我的!”


    *****


    乾元帝處事幹淨利落,旨意很快下達到內閣,還在猜測王芷瑤怎麽沒去入宮告狀的老狐狸被這道宛若驚雷的旨意震得發懵。


    方才,乾元帝還安慰進宮哭訴委屈的劉駙馬和福壽公主,當著太後的麵保證會嚴懲目中無人,蔑視皇親國戚的王譯信,轉身功夫,乾元帝就以雷霆萬鈞之勢奪了劉駙馬的一切,把劉家徹底的壓下去,沒等劉家背後的勢力發難,就形成了明旨,這……劉駙馬是進宮告狀去了,還是進宮找死去了?


    莫非乾元帝不喜歡告狀的人?


    總之靠近隴西勳貴的官員都或多或少的受到牽連,一時之間實力大損。


    至於王譯信官職被貶為軍機參讚,更讓內閣無語,甚至不知該注明幾品官合適。


    乾元帝在明確注明軍機參讚的職權,參讚軍機,監管糧餉,代天子督查川中……這還不算,甚至可在關鍵時候命令廠衛聽命行事。


    這是軍機參讚麽?這是被貶官了麽?


    整個一個西南總督好嗎?


    內閣大學士的臉跟便秘一樣很難看。


    不是沒人提醒乾元帝此舉過格,乾元帝笑嗬嗬說:“王卿目中無人,朕懶得見他,讓他出京反省,本來朕想聽聽他女兒代父鳴冤,結果……他‘教女無方’,把個好好的丫頭教得眼裏隻有他,王譯信罪加一等,不是看他有幾分才幹,朕早就擼了他的官職,你們不必為他求情了,朕非給他們個教訓不可。”


    “……”


    誰為他們求情?


    大臣們麵麵相覷,無奈的搖頭,王譯信是占了大便宜。


    國朝非軍功不能封爵,明擺著乾元帝為顧天澤鋪路,苗疆之戰定然馬到功成,王譯信做了軍機參讚,一旦戰事順利,還少得了王譯信的好處?


    王譯信因救駕之功被封了世襲伯爵,等到凱旋,不知道會不會被提升為世襲侯爵。


    世襲爵位,誰不眼紅?


    可除了開國列侯外,乾元帝極少封世襲爵位,像蔣大勇也是征戰了十幾年,幾度出生入死,放棄西北,才被封為世襲爵位的,隨蔣大勇征戰的將領大多隻給個將軍頭銜,想得世襲爵位?做夢去吧。


    “仔細想一想。”


    “什麽?”


    重臣似被雷劈過一般從禦書房走出,首輔抗打擊能力顯然是最強的,主動說:“如果王家丫頭進宮告狀會怎樣?”


    “想來陛下會給劉駙馬留一條活路。”


    “……”


    這丫頭太狠了!殺人不見血呐。


    在王芷瑤不知道的地方,她陰險,老謀深算的形象已經得到了官場老狐狸們的一致承認。


    王芷瑤聽顧天澤說起這樁事後,道:“我挺冤枉的,當時……我真的不知道進宮該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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