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15日開營


    無邊無際的煙霧和黑暗……


    肅殺的冬天,廣闊的校場,校場的一邊擺著一堆空空的酒壇


    一隊新征來的壯丁,穿著黑色的卡其布軍服,背後背著步槍,一手扶著槍帶,一手握拳下垂,帶著一往無前的傲氣昂佇立。整齊的隊列,筆挺的軍姿,寒光閃閃的刺刀,挺括的軍服,錚亮的馬靴。這些軍人用熱切的目光直視前方。


    傑肯斯凱帶進場一隊兵丁,每人牽著一條狗,楚劍功站在隊伍的前方,麵對著自己的士兵,看了傑肯斯凱一眼,大聲說:“開始吧。”


    傑肯斯凱讓兵丁們把狗按到酒缸前,一刀砍下,狗隻來得及一聲哀鳴,嗚呦一聲,便斷了氣,鮮血涓涓流入酒缸裏。


    d多條狗就這樣被殺了。


    傑肯斯凱在隊列中的每個人麵前擺下一支海碗,把狗血倒入碗中。


    楚劍功大喝:“全體都有了。蹲下,伸手,端碗,起立。”


    他端起一碗狗血,朗聲說道:“兄弟們,喝了這碗狗血,便跟著我去死!!!!!”


    眾人大呼:“去死!去死!去死!”


    死……


    無數個紛繁的死字,迎麵而來,絞得楚劍功不得呼吸,突然,一聲大叫,他驚醒了,原來是場夢。


    楚劍功看了看窗外,天色仍舊是黑蒙蒙的,不知道什麽時候了。冬天,天亮得晚,楚劍功不敢再睡,從被子裏爬了出來,抖抖索索的找到火折子,砰砰砰的打了半天,火星子倒是不少,就是點不亮蠟燭。楚劍功幹脆不再打火,摸黑穿了衣服,順手拎起掛在床邊的懷表,心裏一邊想著要辦個火柴廠,一邊打開了門。


    門一開,一股寒風卷了進來。楚劍功借著門外的天光一看,淩晨四點多鍾。差不多了,楚劍功心想。把門關上後,又找來火折子,這次比較順利,不一會就點燃了蠟燭。楚劍功就著昨天打好的冷水洗漱一番。借著洋鏡子整了整,就大步邁出門去。


    剛出去,隔壁的傑肯斯凱就出來了,他用法語說:“莫樹(早上好),您很準時,先生。”


    他們所在的這排房子修在一片曠地邊上,靠著雪峰山。這裏,本是清軍綠營邵陽鎮的營房,乾隆時期邵陽綠營去了西北打大小和卓木,這裏就空了出來,一直沒有人管。楚劍功手捧兵部行文找寶慶知府要營房,便被塞到這裏來了。


    傑肯斯凱今天穿戴得很整齊,洗得白的藍色舊軍裝肯定熨過,皮帶近幾天交給附近的裁縫重新上了邊線,去了黴,係在身上非常的挺括,手槍用菜油擦過,插在腰間有些反光,皮靴也用菜油擦過,鞋掌釘了鐵片。布利埃納童軍校畢業章掛在左胸上這是他唯一的胸牌了。


    楚劍功注意到傑肯斯凱的肩章上掛著兩顆豆子,便問:“這是你的士官軍銜麽?”


    “這是中校,先生,中校。你知道的,我是組織過十次革命的職業革命家。怎麽可能是中士。”


    正說話間,有一隊人叢不遠處的大房裏出來,慢慢往這邊走。


    楚劍功向著他們招招手,就聽見張興培的聲音在那邊叫:“快點,快點。”人群慢慢近了,是來自洞庭幫的三十個少年鏢師和張興培的三個師弟。張興培走在最後。


    到了跟前,張興培說:“少年人貪睡,要不是我到房裏去叫,就誤了時辰了。”


    楚劍功自己沒有一兵一卒,這三十多人,便化作他自己的親隨。現在這些少年,散散站成一排,到得寶慶這十幾日來,跟著楚劍功做著開營前的種種準備,也被傑肯斯凱做了最基本的隊列訓練,已經開始養成聽號令的習慣。現在他們都穿著黑色的練功服,係著暗紅色的腰帶。


    楚劍功道:“去吧,按我們前幾天演練的,叫醒。”


    這三十三個少年,便到牆邊,各自撿了一根荊棘條,衝向一排營房的各個房門,咣的一腳把門踹開,帶著屋外的冷風,衝進房裏去,大叫:“起了,起了,晚到一步,十五軍棍。”


    那一排營房頓時就喧鬧起來:


    “爺爺們,這就要命了啊。”


    “二兩的餉,還真當皇糧了。”


    “小兔崽子,你抽老子,再抽,哎呦。”


    屋裏的人鬧哄哄的,從營房裏湧了出來,衣冠不整,蓬頭垢麵,罵罵咧咧。兩千餘人,就這樣像汙水一樣湧到了校場上。


    那三十三個少年站成了一個大致的方框,圍住這灘汙水,用荊棘條驅趕著他們。


    兩千餘人,這是楚劍功來到寶慶後招兵十天的成果,大部分是本地的農民,有些是從附近的鎮嵩營過來的馬甲,步甲和豪丁(這都是清代的兵種),那邊的副將吃兵血太狠了。寶慶府也塞過來兩百潑皮無賴,算是交代了本府的差事。


    楚劍功現在手上湖廣四省藩台撥給的白銀九萬兩,廣州十三行報效兩萬兩,這就是全部家當了。前期籌備,打通關節,已經花掉了一萬兩,京師來的那位大員能帶來多少銀子,楚劍功是沒做指望的。兩千餘人,用十萬兩撐一年,基本是夠了,如果江陵糧庫向他們保證的那樣隻做一成半的漂沒的話。


    傑肯斯凱則認為,依照目前的人力,先練一個5oo人的營,一年之後再擴營為6ooo人左右的師,這樣的效率最高,但楚劍功認為沒有時間了。


    兩千人,跟著拖,拖出來多少是多少。


    就這樣,楚劍功的練兵營開營了。


    這兩千人怎麽練,楚劍功根本沒底,在目前處於所謂“康乾盛世”尾聲中的混沌狀態下,任何革命軍隊的旗號是想都不要想;而在滿清的統治下,民族主義的大旗還是不打為妙,不然害人害己;如果狗血真的有用該多好啊,楚劍功望著麵前這一灘汙水,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夢。


    “安靜了,安靜了。”楚劍功喊。少年們慢慢住了手,那灘汙水還是有小聲的嗡嗡聲。


    “本官在招兵的時候就說好,每月二兩的餉銀,是要買了弟兄們的命的。”楚劍功這一句話,又是引起一陣大嘩。


    “住了,再敢喧嘩,亂棍打死。”張興培大喝。他習武之人,中氣十足,一聲就壓住了全場。


    楚劍功接著說:“各位弟兄自己想想,每月二兩,每年就是二十四兩,你們有誰覺得自己的命,貴過二十兩銀子的,便自己站出來,走了吧。”


    是啊,鎮嵩鎮過來的兵丁不用說了,鄉民們,每年能掙到二十兩麽?潑皮們若是在街上鬥毆而死,能拿到二十兩銀子麽?


    這樣簡單的比較,誰都算得清楚,就有個鄉農問:“大,大人,每月二兩餉,能定時麽?”


    “不能。”楚劍功回答很幹脆,“我也不知道朝廷會不會拖。但如果有錢,肯定實數。若是沒錢,我也沒有,這兩位教頭和大家一樣,有錢實餉,沒錢就拖著,但絕對和大家一樣。”


    楚劍功頓了頓,看了看大家都沒做聲,就接著說:“我是實誠人,把醜話都說了,要走的,現在來得及。”


    “不走的話,便鐵了心當兵了,就要聽軍令,今天便要和弟兄們立下規矩,樂楚明,讀來《十七斬五十軍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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