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線,甘陝綠營的馬甲們所犯下的錯誤是毀滅性的,毀滅了他們自己,也讓奕山喪失了最重要的突擊力量。[]而且,有一小隊英軍在消除了馬甲的威脅之後,登上了側翼的跑馬山,而得以俯瞰整個戰場。


    “哎呀呀,蠢貨。”奕山氣得大叫,他下令將排得嚴嚴實實的隊形往兩側分開,中間留出一條道路,讓馬甲撤退。不到兩千騎的殘存馬甲從縫隙中魚貫而出,到後方去整隊。他們垂頭喪氣,人人帶傷,所到之處,綠營步兵的士氣也低落下來。


    千餘清兵倒在兩軍陣前,不少傷兵躺在地上,痛苦的哀號。奕山閉上眼睛,假裝看不到這一切,心裏默默的念叨:“鎮定、鎮定,我可是有四萬大軍哪”


    這時候,天上開始下起雨來,五月,正值梅雨季節,雨點不大,卻很密集,宛如在天地間籠著一團煙霧,所謂煙雨蒙蒙。奕山睜大了眼睛,對麵的英軍仿佛消失了一半,失去了蹤跡。但奕山知道,他們就在那裏,就在對麵,英夷那黑洞洞的炮口,彷佛隨時都可能冒出來一般


    透過煙雨的霧幕隱隱可以看見一長線的騎兵橫越著大路展開,左端消逝在霧中,已不可見。想不到英夷還帶了這麽多騎兵。奕山想想非常的懊惱。


    “呸,那個蠢材!”他心裏向著指揮馬甲的提督,“若不是他把馬甲耗了個精光,便可乘機和這英夷的騎兵鬥上一鬥。我大清騎射無敵,正好教訓教訓這些英夷。”


    這些英夷的騎兵對奕山來說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他們在陣前,組成了一層騎兵幕,奕山組織了幾次綠營兵的試探攻擊,都被這些騎兵隔了回來,而在這些騎兵之後,英軍步兵的行動,奕山卻完全無法判斷。[]


    雨越來越大了,那些英國騎兵突然調轉馬頭,向後退去,遠方傳來沙沙沙沙的腳步聲,一排刺刀的叢林從煙雨中慢慢冒了出來。整個英軍的戰線,從跑馬山到金家灣,看得那樣清楚,每一把刺刀後麵,肯定有一個英軍


    巴加已經登上了跑馬山,他從那裏可以望見清兵軍的全部部署,甘陝綠營大致以營頭為單位,亂哄哄的擠在一起。清兵的建製,遠遠落後於時代。每個營頭便是一個完整的作戰單位,而他們和其他的營頭之間,並沒有隸屬關係。所以,一個參將,休想指揮旁邊的都司配合自己。奕山手下的數名提督,每個人除了自己的提標,還要指揮過十個以上的營頭。而現在的通訊手段,隻有旗、號、鼓。雖然清兵有四萬人,但一直整齊精幹的小部隊完全可能將他們全部打垮。


    “將軍,維杜卡上校讓我來請求命令。”


    “他想做什麽。”彷佛特意模仿布倫海姆會戰中的馬爾博羅公爵,巴加小心的剃著一根英國熏腸,漫不經心的問。


    “維杜卡上校要帶領他的毛利人出擊,打垮那些黃猴子,他說,隻要一個衝鋒就夠了。”


    “我知道,隻要一個衝鋒就夠了。但是,消滅清國主力的光榮,不能由毛利人拿去。好了,你回去告訴維杜卡,讓他做好出擊準備,排出進攻縱隊,等待命令。我會讓蘭帕德和哈格裏夫斯先上。”


    命令很快傳下去了,英軍開始變陣,而奕山由於沒有掌握製高點,便完全不知道麵前的英軍變成了一個“”字,蘭帕德和哈格裏夫斯將縱隊變成橫隊,形成三行,每行8oo人的打擊麵,而在他們的身後,是維杜卡的衝擊縱隊。


    英軍開始吹起他們的小號,曲調悠長,然後,左翼開始響起蘇格蘭風笛,右翼是鼓聲。兩千四百名英軍一下子把步槍斜舉,踏著整齊的步伐,如同三排波浪一樣,向著清兵壓迫而來。


    也許是梅雨打濕了衣服,奕山覺得身上陣陣冷,他雖然身處四萬大軍之中,卻感到對麵的英軍是寵著她一個人來的,那些閃亮的刺刀刀尖,仿佛直接指著他的喉嚨,讓他喉嚨幹,想喊卻喊不出來。


    奕山覺得背心裏涼颼颼的,英軍整齊的步伐壓迫著他,讓他透不過氣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大喝一聲:“上啊,都給老爺上啊。”


    靖逆將軍的大旗舉了起來,向前傾斜,這是總攻的信號。提督們看到這旗,便四下差人傳下號令,各營頭的統帶們,從參將到守備得到號令,便把鞭子舉起來,象趕牲口一樣,驅動著自己麾下的清兵,向前湧去。如果兩千四百名橫陣前進的英軍是洶湧的波濤,那迎麵而上的清軍便像緩緩滯流的泥漿,兩者相對而進。


    英軍突然立定,舉槍,鼓聲和風笛聲都停了下來,戰場上,突然顯得很靜。不,戰場上很嘈雜。清兵仍舊喧囂著,叫罵著,往前湧動。但清兵的喧囂聲仿佛被這沉寂壓住,包裹住,像是落入水中的人,無論如何呼喊,聲音卻傳不出去,喧囂聲被沉寂的肅殺壓倒,雖然很多清兵在呐喊著,他們卻覺得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英軍沒有開槍,仍舊在等待,象他們北美,在歐洲的那些前輩一樣,訓練有素,將進攻的機會拱手相讓。這不是謙虛,不是迂腐,而是他們有耐心讓敵方靠得更近,有信心撐過敵手的第一槍。


    近了,近了。在原地觀戰的奕山心裏想著,馬上就要進入火銃和抬槍的射程了。英夷犀利的火器,就要喪失優勢。


    砰!乓!有性急的清兵放起抬槍,鐵砂飛舞,可惜,太遠了。有人開頭,其他的清兵得到了信號,於是便將火銃和抬槍放將起來。一時間,清兵陣前如同煙花燦爛。


    在山頭上觀戰的巴加笑了起來,即使在拿破侖戰爭中,英勇的法軍麵對英軍肅立的隊列,也很難保持鎮定,何況是未開化的黃猴子呢。他看到哈格裏夫斯將自己的手槍平舉,做著準備。蘭帕德也平舉著手槍,準備著,判斷著。


    一陣尖銳的哨音響了起來,英軍第一行,突然整齊的出了一條火線,撕開蒙蒙的煙雨。


    北線的楊威將軍奕經問他的軍師進攻那一路。


    “就圍攻中間這一路吧。”貝青喬所說的,是特裏上校的錫克團。


    奕經定了定神,仔細看看麵前的形勢,便下令道:“察哈爾八旗,綏遠八旗,阻攔西邊的英夷。山海關綠營,熱河八旗,阻攔東邊的英夷,關外八旗,全部二十四個營頭,圍攻中路的英夷。”


    這一番命令傳了下去,整個清兵的大隊一陣擾動。貝青喬又說道:“大帥,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奕經便又說道:“傳令,凡兵丁斬一級,除報功外,當即賞銀五兩,營官賞銀十兩。本官現有皇上欽賜武功銀牌,總值十萬兩,就看大家有沒有本事拿了。”


    這個命令,奕經讓親兵騎著馬,在陣前來回跑動,喊話,麾下的兵丁聽了,歡聲雷動。


    山海關綠營等四部已經分到兩翼,準備阻隔兩翼的援兵,奕經一聲令下,關外八旗兩萬人馬,其中戰兵一萬五千人,便向著特裏上校的錫克團湧了過來。


    特裏注意到清兵的行動,他下令,全團排成橫隊,等待著。他的炮兵連布置在橫隊的中部的後方,正處於兩個營的中間。現在,他離開江邊至少一千五百碼,艦炮幫不了他。


    特裏看著前麵,上萬的清兵慢慢走近,臉上憋得通紅。他一直以為麵前是全部的清兵,所以一直把這次戰鬥,稱作“我一個人麵對三萬韃靼人。”


    “關外鑲藍旗滿洲統領何在?”一個奕經的親兵,在陣前大喊。


    “某在。”


    “大帥令你率先突擊,以得功。”


    “我一個營頭?”那統領猶豫了。


    “還有鑲藍旗漢軍和鑲藍旗蒙古聽你調用。”


    三個統領聚在一處,大眼瞪小眼。三人官一般大,誰指揮誰啊?


    “大帥說了,爾等二人聽我調用。蒙古兵騎術好,便打前鋒,我滿洲隨後,漢軍都是步卒,便跟上掩殺。”


    “我呸。拿著雞毛當令箭。”雖然入了旗,可蒙古漢子的直性子卻沒有收斂,“憑啥我們蒙古人打前鋒,你滿洲照樣有馬。沒看到多羅郡王僧格林沁剛剛那場大敗,我們蒙古人損失太大,該著你們滿洲先上。”


    “我乃鑲藍旗主將,沒有打前鋒的道理,”但這位鑲藍旗統領還真有點壓不住陣腳,他眼珠一轉,便道:“漢軍先上,我隨後,蒙古旗掩殺。”


    “你們都是騎兵,隻有我們漢軍旗的是步兵,哪有步兵先衝的道理。話說我八旗騎射無敵,騎射、騎射,沒有馬怎麽騎射。”


    “其實滿洲騎射那時訛傳,實際上當年天命皇帝的時候,我們都是步戰最強,白甲兵知道吧,那都是步戰的武藝……”正解釋著呢,突然回過味來,“扯這麽遠幹什麽,軍令如山,再有推搪,軍法從事。”


    “你我都是旗人統領,你斬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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