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的第一項,就是外交地位問題。[]麻恭少校表了一篇簡短的演說,曆數了清國對不列顛近百年來的種種羞辱。在慷慨激昂之後,麻恭少校挑釁盯著李穎修,眼睛中射出質問:“我說的有什麽不對嗎?”


    啪啪啪,李穎修鼓掌:“說得真好,我們兩國應該平等交往。以前的種種禮儀上的衝突,隻是文化不同造成的誤會。”


    麻恭少校像一拳打在了空氣上。他聽說東方人是很好“麵子”的,而“禮”在清國的人倫體係中又占有神聖的地位,沒想到對麵的這位大人居然如此輕易地就接受了平等外交的條件。


    “那麽,從今以後,我們兩國就是外交關係上平等的國家了。”


    “中國,嗯,中國一向主張,國家不分大小強弱,一律平等。”李穎修開始背另一時空的一段名言,“對國際事務擁有平等的言權……廣大展中國家應當聯合起來,為建立國際政治新秩序和經濟新秩序而團結努力奮鬥。”


    等李穎修背完這一段,麻恭少校已經愣住了,“什麽叫展中國家?”


    “展中國家就是指正在展的國家啦。”楚劍功在一旁解釋說,“比如,英國,現在在修鐵路,在造工廠,就是展中國家,你看,我們用的是進行時態。而那些自以為非常富裕,不造工廠,不修鐵路,有大量白銀流出的國家,靠著關稅保護和貿易壁壘以及文化優越感苟延殘喘的國家,我們稱為已展國家,使用完成時態。比如……”楚劍功一時想不到用什麽例子。


    “比如清國,”麻恭少校惡意的嘲諷道:“白銀流出國,沒有現代的工業,關稅保護,貿易壁壘,文化上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和原教旨,混吃等死。(.)天朝上國,無所不有,果然是‘已展’國家”


    “太對了。我們把這一段話用作條約的開篇語怎麽樣?然後第一款是雙方的平等外交地位。”


    “很好,如果你們不覺得尷尬的話。”麻恭少校還是那種嘲諷的態度。


    於是,條約草案的開篇就是:


    “世界正日益分裂為達國家和展中國家兩個陣營。展中國家對達國家控製資源和市場的舊有秩序的不滿日益加深。中英雙方決定改變這種舊有秩序,而建立基於所有國家一律平等的基礎之上,有利於資源自由流動和自由貿易的新秩序。”


    這是一句影響深遠的話,直接影響到了七十年後的世界大戰。


    這是一次卓有成效的會談,確認了雙方的平等地位。下麵,就要坦率的交換意見了。


    “我們不割地,也不賠款。”李穎修直截了當的說。


    麻恭急切的想說什麽,李穎修揮揮手攔住他,板起麵孔說道:“親愛的麻恭少校,您可以把我們的態度帶回去,你可以看著我的眼睛,我的表情。我對您表如下口頭聲明。”


    “英國和中國之間是平等的。這種平等關係不會因為戰爭或者和平關係而改變。對於商業糾紛,我們可以采用商業的方法解決。兩國不應當采用政治或者軍事的方法幹涉商業事務。刑事問題可以另案討論。”


    麻恭非常憤怒,他大吼著:“如果你們不接受十項條件,我們就重新開戰。”


    “您得到重新開戰的授權了嗎?少校先生。您還是將我們達成的條約第一款帶回去匯報吧,雙方的平等關係,是下一步討論的前提。”


    麻恭惡狠狠地盯著李穎修。


    “明天,還是十點,我在這裏等著您。”李穎修語氣平緩的說道。


    等麻恭少校一行人離去之後,楚劍功命令樂楚名收拾桌子,一邊問李穎修:“不會有什麽問題吧?英國人會不會惱羞成怒?”


    “你怕麽?”


    “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我是覺得曆史上……”楚劍功突然看了一眼左右,便打住話頭:“回去詳談。”


    第二天早上十點,雙方的人都準時到了。落座以後,麻恭少校先開場了:


    “我向不列顛的全權代表璞鼎查爵士匯報了昨天會談的成果,有點小問題?”


    “有什麽問題,您盡管提出來。”


    “名稱,你們的名稱。我們注意到,你們使用‘中國’這個稱呼,而沒有使用清國。當然,在英語中他們是一樣的,但我們認為漢語文本還是應該規範一些。你們確定沒有搞錯嗎?”


    楚劍功和李穎修還真沒注意這個問題,用清國稱呼清朝,用中國指代自身,完全是一種習慣,自然而然。


    “麻恭少校,您等我們商量一下好嗎?”


    “可以!請便。”


    楚劍功和李穎修來到一間僻靜的禪房裏,楚劍功問:“叫清國還是叫中國?”


    “我剛才考慮了一下,這樣吧,以後我們決定承認的條款,使用中國,而準備翻臉不認賬的條款,使用清國。”


    “這樣當然好,但英國方麵會看出來的。”


    “我自有辦法。”


    兩人商量妥當,折返回去,李穎修說:“我們決定將清國和中國混合使用,普遍義務使用中國,政府義務使用清國。請貴方尊重我們的行文習慣。”


    麻恭少校笑了笑:“反正有英文文本,我們是無所謂的,你們方便就好。”


    這時,麻恭少校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先生們,現在我們可以談判下一個問題了麽。”


    “好的,我認為,我們可以先解決容易的問題。從貴方羅列的十項條件看,我們討論商欠問題好嗎?包括本金和利息。”


    “同意。”


    “商業糾紛,其實可以讓商人們自己解決。但既然貴方在談判條件中列出了,我們可以表明態度,商欠,原則上一律付清。我是廣東通商洋務善後使,我很清楚雙方的商款欠額。”


    “那貴方的商欠總額是多少?”


    “英國方麵的商人列出多少?”


    “一百萬英鎊,如果計入利息,和我方封鎖造成的損失,你們一共要支付大約一百二十萬英鎊。”


    “這不可能,總商欠5o萬英鎊出頭,即使因為推遲付款而給予利息,也不會過六十萬英鎊。”


    “那就六十萬英鎊吧,這是您自己認可的數字。”


    靠,被這小子算計了,李穎修不由得有些懊惱,他決定在其他方麵補回來:“不過,我們用西班牙銀元支付。”每個西班牙銀元大約相當於官銀七錢二分,但在清國國內的流通中,往往將二分省略掉。加上西班牙銀元鑄造上的問題,大約合官銀六錢八分的樣子。6o萬英鎊,大約2oo萬兩官銀。用西班牙銀元支付,大概能省下十五萬元。


    麻恭少校占了一點上風,匯率上就不再計較。


    既然開始談錢,雙方的話題自然就引到了鴉片的問題上麵。


    “我國外相給全權代表璞鼎查爵士的訓令是:按照一八三九年價格被勒索的鴉片的全部賠償。共計過六百萬元。”


    “外相的訓令?”李穎修問道:“是前外相巴麥尊勳爵,還是現任外相阿伯丁爵士?”


    “先生,您知道得還真多。這有什麽區別呢?”


    當然有區別了。在另一個時空。巴麥尊和阿伯丁對待鴉片貿易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巴麥尊視為一種貿易,而阿伯丁視作犯罪。因此,在對待鴉片的賠償問題上,兩者的態度也不一樣。巴麥尊是一定要得到賠償,而阿伯丁則是前任弄來的錢,不要白不要。


    在另一個時空,無數有良心的曆史學家們,不斷引用這樣的差別,來說明英國動的是貿易戰爭,而不是鴉片戰爭。所以李穎修對此記憶深刻。


    ?年,英國墨爾本公爵倒台,皮爾爵士接任,新任外相阿伯丁是著名的反鴉片派。在他還是反對黨的時候,當巴麥尊同學在國會作證“鴉片是自由貿易,因為不列顛本國法律也不禁止。”的時候,阿伯丁大聲問:“鴉片貿易符合清國的法律嗎?”於是被嘲諷為“清國律師”。


    現在,李穎修就直接引用了阿伯丁的名言:“鴉片貿易符合清國法律嗎?”


    “閣下,司法權問題我們尚未討論。”


    “我不是問司法權,我是在重複貴國現任外相的名言。”


    麻恭少校急切的想說什麽,李穎修搶住話頭:“我們先把這點爭執放下,我還有疑問,六百萬元的鴉片賠償是怎麽確定的?我要求貴方出示具體計算目錄。”


    目錄?不會有目錄的。阿伯丁的指示非常清楚,“決不能留下不列顛官方對於違禁品交易的給予正式支持的任何嫌疑。”這份指示,在《中華帝國外交史》中被引用,然後不斷的被有良心的青年曆史學家拿出來讚歎。有的稱讚英國政府“嚴謹”,有的則是說明“法律的證據意識”,當然更多的則是說明“不是鴉片戰爭,而是貿易戰爭”。


    李穎修看著麻恭少校被難住的表情,心裏默默的想:“有良心的青年曆史學家還是有點用處的。”


    注:阿伯丁的指示見《中華帝國外交史》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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