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1o日


    廣州西關,被稱作荔灣的地方,便是十三行聚集之處。若在太平時節,這裏便會擠滿了夥計、苦力、商人和手推車,清國全部的出口產品,都匯聚於此,然後被送往老中國街,由小筏子載著貨物,下內河,入珠江,直到獅子洋麵上停泊的大海船上,運往歐洲。


    自去年六月英艦封鎖廣州灣以來,這裏已經繁華不再,苦力們一群一群的散坐在街邊,滿身腥臊,渾濁的眼神在路過的大行商身上掃過,希望能被人攬著做活。


    今天,二十七家行商,在十三行之的伍秉鑒家中聚齊,商議如何應付眼下的局麵。


    伍秉鑒、潘振辰、潘有度、盧文錦、葉上林,五家最大的行商坐在上,二十二家中級行商沿著廳壁落座,大致形成一個議事的圈子。


    “誰來掌茶?”伍秉鑒在上問,“白老板,聽說您的茶藝是一絕啊,不如今天讓大家開開眼。”


    白老板趕緊擺手:“我那是糊弄洋人,賣茶具的,哪敢在伍老板您麵前班門弄斧啊。”


    其他的行商也紛紛推讓。


    “那好,就請潘二老板掌茶吧。”潘二老板,是指潘有度,他和潘振辰是遠房堂兄弟,十幾年前他這一支分了出來單做,四大行商也就變成了五大行商。


    潘有度謙虛了幾句,開始在盤子裏把杯子放好,這當口,伍秉鑒說道:“今天為何請大家來,想來大家都心知肚明,李穎修,李道台,要把行商的外貿特許權收回去,而且行商還要整合,搞公私合營。形成和洋人的東印度公司一樣的結構。可不是我伍秉鑒倚老賣老,我在這一行做了幾十年了,就沒見過這麽黑心的。”


    “是啊是啊。”大行商葉上林附和道,“行商代管口岸,這是康熙爺時候就傳下來的成例了,我們給朝廷的銀子,一年也沒有少繳過。這李穎修一來,就要把口岸的大權拿過去,他算哪根蔥?”


    這時候,潘有度的茶衝好了,分在小杯子裏,用茶盤裝著,遞給邊上的行商,那行商取了一杯,又把托盤向下遞給另一位行商。


    托盤在傳遞,大行商盧文錦說道:“李穎修,哼哼,九年前,他起家的時候,還是拜的我的門子。現在他和那個楚劍功、那個軍頭勾結在一起,餓虎反噬。真是養虎為患。”


    “盧老板,可千萬再別引入外人,真是引狼入室。”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說是簽了什麽和約,要把十三行的權利收回去。幾位老板,我們怎麽應對?”


    伍秉鑒欲言又止,閉上了眼睛,慢慢的捋了捋胡子。


    “說吧,伍老板,大家都聽您的。”


    伍秉鑒突然睜開雙眼,說道:“要說也簡單,我們二十七家同氣連枝,帳不交,倉庫不交,銀子也不交。李穎修一個外來戶,我看他怎麽辦?”


    “他可是官府啊。”有人擔心。


    “官府?徐藩台可不願他來插這一手。再說,李穎修後麵靠著的,無非是那楚劍功的朱雀軍,可現在仗打完了,狡兔死,走狗烹。沒了朱雀軍,李穎修就成了無根之木。”


    “朝廷要對付朱雀軍?伍老板,這消息可靠嗎?”張大富擔心的問。他兒子還在朱雀軍呢。


    “要什麽消息,雍正朝大將軍年羹堯,侍衛大臣隆科多,有擁立之功,最後結局如何。楚劍功算什麽。我看朱雀軍解散,也是遲早的事情。”


    “那我們怎麽答複李穎修?”


    “不反對,不合作,拖。拖到朝廷處置楚劍功的聖旨到來,就萬事大吉了。”


    “各位老板,”盧文錦說道,“最重要的,就是我們要齊心,不能讓人各個擊破。(.好看的小說)來,各位老板,喝了這杯茶,同舟共濟。”


    張大富猶豫了一下,伍秉鑒便看了過來,對他一笑。張大富心裏一哆嗦,趕緊端起茶杯,幹了。


    與此同時,朱雀軍的白雲山大營,陸達正在匯報:“您給曾國藩道台的信已經送出去了,估計五天內就有回話,那麽兩萬多北返潰兵就可以分批北送。”


    “嗯,榜眼,這件事你一定要看好了,兩萬多人啊,亂起來不是開玩笑的。”


    楚劍功又問邊上的翟曉琳:“補備兵的整編是你負責,怎麽樣了?”


    “報告均座,一萬七千名補備兵,已經編成了五百個排,每排編製36名大兵,不夠的,請均座從水師調人來不足。”


    “這我會和怡良撫台,和李廷鈺總兵說的,繼續匯報。”


    “每排的四名目長,一名把總,尚未任命。”


    “沒有授勳的兩千四百人,馬上下放補備兵,還有的缺口,補備兵中原來做過目長兵目的,選拔一下。”


    “是!”


    陸達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均座,我們當然是要吞下這些補備兵。但是,現在朝廷的聖旨還沒到,我們這樣妄動,隻怕惹起朝廷的猜疑啊。”


    “我們不動,朝廷就不猜疑了?耆英耆部堂,怎麽跟你說來著?”


    陸達一愣。


    楚劍功站起身來,走到陸達身邊,拍了拍陸達的肩膀:“我今天給你交個底,我會以退為進,推薦陸達你為朱雀軍總兵。”


    “均座……”


    “隻要英國人還要在澳門駐軍,朝廷就不敢解散朱雀軍,也不敢割斷我和朱雀軍的實際聯係。”


    “懂了,朱雀軍真正的統領,還是均座。而且隻有一個均座。”


    “嗬嗬,陸達,你別怕,我不會懷疑你。我、你、李穎修、張興培,練兵都監傑肯斯凱,炮兵都監板甲大白兔,行軍都監肯尼夫萊特,工程都監範中流。還有即將擔任連長,必要時擔任營管帶的樂楚名、翟曉琳、陳日天、季退思等人,將組成一個新的機構――都督府。”


    “都督府?逾製啊,均座。”


    “所有都督府成員,都不能對外泄密。而朱雀軍的一切行動,都要由都督府作出決議。”


    啊!陸達心裏明白了,有了都督府這個機構,自己就別想把朱雀軍拉走,楚劍功要保住自己的嫡係,自己要有什麽對楚劍功不利的行動,具體指揮部隊的樂楚名等人絕不會答應。


    這在陸達看來很正常。但是他又疑惑的想,這不是限製了楚劍功自己對朱雀軍的指揮權嗎?


    楚劍功接著說:“我建立都督府,倒不僅僅是為了繼續掌握朱雀軍,而是有了都督府,我就不用懷疑你陸達會把部隊拉走,你陸達也不用疑神疑鬼,以為我不信任你。大家都可以開誠布公。”


    “剛才說到哪了?喔,兩千四百名未授勳的朱雀軍士兵到補備兵中代理目長,那麽,一千七百名守闕銳士進入講武堂。”


    “講武堂設在哪?”樂楚名問。


    楚劍功和李穎修對視一眼,突然,兩人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其他人都愣了,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笑。


    “黃埔,水師老營的黃埔。”


    “黃埔有什麽好的?”


    “風水寶地啊。別問了,天機不可泄露。好了,軍事上的事情今天就到這。你們先出去吧。”


    幾個人敬禮出去,李穎修把凳子拉到楚劍功對麵。


    “你看,部隊還穩定,不如,我們直接派兵把十三行封了吧。”楚劍功說。


    “封了?這二十七個行商好對付,無非抓幾百人,但是他們連接起來的貿易體係,那就全打碎了,一切要從頭開始。”


    “貿易體係?”


    “你知道十三行連接著多少小手工場嗎?運輸、倉儲、交易,你熟嗎?我跑海貿跑了八年,現在也隻是把自己一家船行的情況弄清楚。”


    “讓張興培去查?”


    “張興培一個江湖人,懂這個嗎?話說,人到用時方恨少,現在哪去找一個真正懂得統計、分析的人呢?”


    楚劍功伸了個懶腰,“那照你的意思,還是需要有人和我們合作,特別是中級行商。”


    “嗯,中級行商,隻要能拉動一兩個人,我們就可以打進去,把十三行的虛實摸清楚。”


    那中級行商在觀望什麽呢?


    “他們對我們沒信心。十三行,特別是五大家,把持海貿幾十上百年了,誰也不相信他們會這麽容易的就被滅了。”


    “那我點了一隊兵,把五大家抄了。怎麽樣?”


    “你會嚇壞他們的。你今天可以抄了五大家,明天就可以抄了中級行商,你讓他們怎麽安心和我們合作呢?”


    “十三行中,最容易突破的是誰?”


    “我想,還是張大富。”


    “他兒子在朱雀軍,他應該對我們還是有一點信心的。你再去找他談談。”


    李穎修點點頭,出了。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他又轉回來了。


    “怎麽回事?”


    “別提了,十三行動作真快,今天二十七家行商全去伍秉鑒家裏喝茶,擺明了就是商量怎麽對付我們。說不得,真的要抄了他們,大不了另起爐灶。”


    “樂楚名!”楚劍功叫道,“你去找二十五連的張彪,讓他請他的父親,今天晚上到白雲山大營來一趟。”


    楚劍功扭頭對李穎修說:“我這裏四千條槍,讓他開開眼,壯壯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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