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昊亮提到的暴動,瞿凝當然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礦工本身的確是苦哈哈的泥腿子,但這批人許是因為常年在不見天日的地方辛苦勞作,這性子大多是暴烈急躁,還格外團結,若是一被有心人人煽動利用,那就不是像京都的學生遊行這麽簡單的了,這事態一個控製不好,就是動搖朝綱國本的大事。


    沈陽現在最大的問題,第一就是日本間諜的滲透,比如黎昊亮跟她說起的那幾家商戶顯然後台老板就是日本人,而第二就是官商勾結,在現在看來,這兩樣還偏偏湊到了一塊兒去,這內外勾搭做起反來,隻怕其勢如烈火燎原---在瞿凝猜測,說不得到時候那些幕後策劃的人,還要把這個導致“人心動蕩社會不安”的帽子扣到初來乍到就下了狠手要準備整治的唐少帥頭上去,要是他們的計劃這能成功,就完全能讓他灰溜溜的滾蛋了,最後出來收拾爛攤子的那些策劃者,反倒是能得了善於治政的美名。


    實際上,日本人要把爪子伸到煤礦鋼鐵那邊去,理由很簡單。因為日本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島國,一切資源都要靠其他資源大國輸入進口,而東北煤礦產量十分豐富,又鐵路縱橫,運輸發達,論地勢還剛好就在他們嘴邊上,以日本人看到什麽好東西都想搶奪的掠奪天性,這樣的肥肉,哪裏有不吃的道理?


    在瞿凝如今想來,這件事後頭,隱約就藏著那些日本人的挑撥,因為孫議長一個人,怕是掀不起這樣的大浪來,既然涉及到了“國家事務”而不隻是國內問題,這麽一來,很多事情就不能明著蠻幹,怕是得想個法子,一麵麻痹了那些敵人,給少帥爭取更多的時間戰備,另外一方麵在資源上又不能太吃虧才行。


    這兩者要能兼備,這就有些難了。


    瞿凝正思索著呢,忽然聽得外間一陣喧嘩聲傳來,門一開,少帥被兩個侍衛官扶著,腳步有些踉蹌不穩的立在了門口。


    他臉上是一片赤紅的顏色,步履少見的沒了平日的沉穩,這會兒一雙眸子似閉非閉似睜非睜的看過來,其中似乎還含著隱約的水色,看的瞿凝心裏“豁”的一跳,忙忙過去指揮著他們將唐少帥安置在了桌邊的凳子上,有些憂心忡忡的問道:“謹之這是……喝高了?”


    在京裏都從沒見過他醉,哪怕成婚當晚他也不過是微醺,這難得見他醉態可掬,瞿凝心裏先是有隱約促狹一閃而過,旋即湧起來的就是從心底最深處泛起來的擔憂。


    那扶著唐少帥進門來的兩人顯然知道這裏是內院,而跟他們說話的這位直呼少帥字號的必然是他那位出身高貴的新婚夫人,這會兒不敢抬頭看她,有些拘謹的點了點頭回答:“少帥今晚喝得幾壇,實在是當時的情況很難推辭,今晚,可能還要少夫人多費一點心照顧少帥了。”


    他們這裏正匯報著,其中一個忽然拽了一下那正回話的人的衣襟,那人順著他的意思將眼光移了一下,就立時瞥見在椅子扶手旁邊,醉的有些迷迷瞪瞪目光都渙散了的少帥伸手準確的將少夫人的手緊緊攥住握在手心裏,少夫人垂了頭似乎有些羞躁想要甩脫,稍稍掙紮了兩下卻掙脫不開,看纏的緊緊的手,這兩人都看呆了,這會兒立時恍悟了:原來他們都是多餘人士!


    再站在這兒日後少帥回想起來非得給他們排頭吃不可啊!快走快走!兩人一領悟,這時候趕緊的不多話起身告辭,連瞿凝笑著跟他們打招呼說“辛苦兩位送謹之回來,喝碗甜湯再走”這樣的客套話都不敢多聽下去。


    倒是其中一人靈機一動,想著賣個好兒,領走了多了一句嘴,垂著眼對瞿凝認真的解釋道:“少帥今兒個是招呼那些軍械局的技術人員和省裏頭負責錢糧的一批人吃飯,這批人本就跟姓孫的他們有些嫌隙,所以少帥想看看,能不能將他們攏過來。出於這個目的,少帥對他們都難得的客客氣氣,結果席上就有人舊事重提,說有個世侄女,想要送入府來給少帥伺候著枕席。”


    瞿凝眉毛一揚,神色倏然之間就冷了下來。


    她當日有句話說給耿夫人聽,當時是說國與國關係的,但用在男女之事上頭,也是一樣的原則,叫做“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她既然嫁了,就會用盡手段絕不容自己的枕邊人再有第二個女人。至於是懷柔手段也好,陰私手段也好,端的都看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性子,在京裏還沒人敢來觸她的逆鱗,難道她竟會容自己栽在沈陽?開什麽玩笑!這家夥是她枕邊人,她可沒打算跟別的女人共用黃瓜!這種底線和原則問題,是絕對不容迂回曲折的。


    她還未來得及說話,那說話愛大喘氣,鬧得她心裏已經打了一個轉的家夥就忙忙喘了一口氣補充了下去:“少帥當時就拒了,堅辭不受,臉色也很難看,但之前已經將姓孫的一夥得罪了,總得講個剛柔並濟,是以這會兒,就不能再這麽死硬扛著,所以少帥就沒法再拒了那夥人的勸酒,才會喝的這樣醉……”


    瞿凝這時候的目光才柔和了起來,輕輕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回身叫了個婆子來把他們送出了門。


    她的手一直被那沉默著不說話的男人攥在手裏,他先前半醉半醒的睜著眼睛,到後來那人說話的時候,他索性閉上了眼像是半趴著,這會兒看人都走了,這才慢慢鬆了手。


    瞿凝心裏就是一樂:這人怎麽跟小孩子似得,誰還能搶了她去不成?死攥著不鬆手,她又不會跟那兩個侍衛官跑了。


    但看他臉頰上一片隱約酡紅,襯著原本就格外俊朗的眉目,有種勾人攝魄的意味,不是平日裏那冷冰冰板著臉的撲克人,她心裏又癢癢的慌,雖說被那兩人方才說的話給弄的有些感動,不過這會兒看著他俊美無儔的臉頰,她這時候更想做的,是趁著這家夥難得一醉,“欺負”他一下,也免得兩人獨處,她老是處在下風。


    她正摩拳擦掌的在心裏yy呢,正想著到底是要這樣還是那樣,這yy還沒yy出個結果來,那邊他仿佛已經感覺到了她亂七八糟的心思,倏然睜開了一雙原本閉著的眼睛:“看夠了?”


    “……”醒了?不好玩!


    瞿凝嘟了嘴,覺得自己錯過了最好的機會,不過還是笑嘻嘻的過去給他倒了一杯茶水,遞過去道:“你該不會是裝醉吧?”


    唐少帥神色疲憊的接過茶盞來一飲而盡,茶水已經涼了,不過正好解酒,他也沒挑剔什麽,啞著嗓子搖了搖頭:“方才是真暈眩的厲害,不過這會兒已經好多了。怎麽,夫人好像很失望?”他最後的嗓音微微上揚,也多了幾分促狹,顯然了,是猜到了瞿凝方才的注視裏還有一些別的,不能說出口的含義。


    “哈哈哈……”瞿凝打了個哈哈,不置可否,心裏卻已經開始寬麵條淚了:醒那麽快做什麽?醉了才好玩嘛!醒這麽快,什麽事兒都不能做了啊摔!


    看唐少帥一臉寫滿了“還想追問你到底在想什麽好事”的表情,瞿凝心裏莫名的就有些心虛,忙忙的咳嗽了兩聲道:“謹之,你難得喝的這樣多,我看著心疼的很。沈陽的事情,這麽難辦麽?”


    唐少帥眉毛一挑:“讓夫人心疼,那就是我的不是了。不喝也行,要不然,我按著他們的意思,納一個姨太太進來,這樣大家都省事兒,夫人認為怎麽樣?”


    “!”瞿凝臉色立馬變了。


    哪怕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但這種話,她從來不把它當玩笑看,她是個認真的人,所以她肯定不會拿藍顏知己之類的來膈應自家男人,而同樣的,她對丈夫的要求,也是一模一樣。


    說起來,樂傅雯的事情她還恍若曆曆在目,那時候的心痛和心酸,她從沒對唐少帥講過,但今時不同往日,在京裏她要權衡各方麵的利益,要運籌娘家和婆家的平衡,又兼隔牆有耳,有些話不好直言,可自打跟他兩人來了沈陽,現如今皇帝又已經退了下來,她反正再無路可退無物可失,做事風格就完全是“自己怎麽爽怎麽來”的由著自己的性子,這會兒她神色格外認真,“啪”的就狠狠拍了一把他的手:“要納妾是麽?我支持那位雲夫人薑娟的事兒,您還記得吧?我對她伸出的援手給她的幫助,今天給我自己也是一樣。您也不必想著納妾,要是哪天心裏另有了所愛,隻需要告訴我一聲,我自己立馬打點了我自己賺來的財貨就走,二話不說不用您多費一句口舌!也不必納妾,直接娶進來做妻子就好了!”


    她說這段話的時候神色格外的凶悍,簡直跟一隻護食的母老虎沒什麽兩樣,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漂亮的杏眼裏流露出來的全是怒氣。


    唐少帥定定和她對視了一會兒,忽然伸出手來捶桌子,笑得幾乎要在桌邊上軟倒了。


    笑得瞿凝神色越來越惶恐最後咬住了嘴唇不知所措,他這才邊笑邊搖頭:“夫人……夫人怎麽以前從來不說?為夫,恩……為夫記住了。”他伸手攬住了她的腰,逼著她坐在他身邊,一雙眸子裏流露出來的是一種似乎大海一樣深邃的帶著滿滿包容和溫柔的目光,他舉起三指來,麵上再沒有分毫平日裏的戾氣,“我今日對著月亮發誓,我唐謹之,此生此世都不會對夫人有二心,要是我對第二個女人動了花花心思,不能為夫人守身如玉,就罰我死無全屍,恩……屢戰屢敗……”


    這前麵聽上去還挺像那麽回事兒的,結果他說著說著就開始眨眼睛了,慢慢的是想一想才想到詞兒,語句斷斷續續,瞿凝看著他到最後的時候已經是語無倫次模模糊糊的,她這會兒才覺得臉上“轟”的發燒了---她這會兒忽然明白了這貨為什麽無師自通忽然學會了“甜言蜜語指天發誓兼試探玩笑”技能。


    她今天居然是在跟個醉漢說了一堆醉話,跟一個醉漢發了一堆小脾氣!


    鬧哪樣啊,醉了就醉了,哪有醉了的人裝清明把她這個滴酒未沾的人給騙過去的!


    唐謹之,你簡直就是可以去拿奧斯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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