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章 兔死狐悲


    褚遂良唉了聲,臉上露出又是痛心,又是痛恨的表情。世上之事,凡是涉及到了父母妻兒,往往是最能震動人心的,就算是當事人再怎麽是條漢子,遇到家人被軟禁的事情,都不可能不害怕。


    對於褚遂良這種對國家絕對忠誠的人來說,如果武媚娘抓的是他本人,他不帶害怕的,就算被關進大牢裏,該罵武妖女,還是照樣罵,就算被推上法場,被砍頭的前一刻,他都不會服軟,寧可身死,也認為妖女開戰是對的,為了國家拋頭顱,灑熱血,是一個臣子應該有的忠義!


    相信,要去撞景陽鍾的馬周,在被抓住後,也不會屈服的。馬周為人方正,堅信臣當死於廷諫,他說出了正確的話,辦出了正確的事,皇帝聽不聽是皇帝的事,而他在說話之前,做事之初,就已然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可是,抓大臣自己沒關係,可一旦把他們的家人軟禁,馬周想必並不知自己府第被圍,如果知道,他想必也會非常的痛心。至於說到褚遂良和房玄齡他們,心中痛苦更是一言難盡。


    對於宋朝及以前的士大夫階層,也就是儒家並沒有被僵化的年代,士大夫們對待自己的政敵往往並不使用斬盡殺絕的手段,往往是將政敵打敗為止,並不牽扯到政敵的家人,甚至有些士大夫在朝廷上爭鬥得極其凶狠,可私下交情卻不錯,甚至還要結成兒女親家。


    官員大臣們,政見不同,互相爭鬥是免不了的,可除非是逼急眼了,否則都在默默地遵守著一個規則,即我和你為敵,是我和你的事,於你我的家人無關。


    隻有在逼急眼的時候,才會出現殘殺政敵家人的事。比如說三國時期,袁紹的家人還在洛陽呢,可袁紹就敢起兵,招集十路諸侯,去攻打董卓,而董卓也沒說一聽袁紹來打,就立馬把袁紹的家人全給砍了。一直到袁紹初步得勝,把董卓逼得要遷都去長安,那時候董卓一怒之下,才把袁紹的家人給砍了,破壞了這一規則。


    在大家都遵守一個規則,而突然有人破壞規則時,破壞規則的人,往往能得到暫時性的勝利。十路諸侯沒把董卓怎麽樣,而董卓破壞了規則,卻沒破壞完全,畢竟他是同一時代的人,所以那些朝中的大臣,隻要是不公開反對他,他就沒一股惱的全殺倒,可他畢竟破壞了規則,所以別人也開始不遵守了,一個貂蟬就把他和呂布並不牢靠的父子之情,給破壞了個幹靜,呂布也是個規則的破壞者,所以他把董卓給殺了!


    混亂的年代,規則往往大家都沒命去遵守了,可大家隻要不被逼急眼了,隻要還有命在,誰也不願意去破壞。前隋時,隋煬帝楊廣極其厭惡李淵,可他也沒殺掉李淵,而李淵口口聲聲罵楊廣是昏君,可直到隋煬帝死了,李淵才稱帝,而李世民登基之後,以帝禮重新安葬了楊廣。李世民還娶了楊廣的女兒,生下了李恪,李恪是他最寵愛的兒子。


    長孫無忌對李恪那麽痛恨,都快恨到沒頭裏了,想方設法支要除了李恪,但長孫無忌從來也沒把李恪的母親楊妃怎麽著了,也沒把李恪留在京中的妻兒怎麽著了,他始終堅持著罪不及家人的這一原則!


    可是,武媚娘卻沒有受過這種教育,當然也不會把這個規則當回事,她想要幹掉誰,用的是最直接的方法,最有效的方法,她也是一個規則的破壞者。而且她破壞得很徹底,很迅速,在政敵還沒有反應過來前,她就得勝了,最後當上了女皇。可和董卓一樣,在她最虛弱的時候,反對她的,並把她轟下台的,也是她的家人,是她的兒孫們!


    對於王平安來講,他一直認為在一個帝國強大的前夕,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就如母親生育兒女一樣,是要經過陣痛的,他以前一直都願意接受這種陣痛,所以一直在支持著武媚娘,迎接大唐盛世的到來!


    可是,這種支持不是無條件的,最低限度是武媚娘不能傷害他,以及他的家人,這是最低的要求了,如果對生存都沒有要求了,那也就不可能對別的有要求了。這是需要層次理論的最低一層,生理的需要,最起碼要活著!


    就在和長孫無忌回兵的路上,王平安還想著呢,隨武媚娘和長孫無忌他們折騰去吧,我能去封地待著,能好好活著就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現在武媚娘用了抓人質的方法,這王平安可就受不了了,就算抓的不是他的家人,他也受不了。


    就如同外國人說的那樣,有人***你時,我不吱聲,有人***他時,我還不吱聲,等到有人***我時,我向周圍一看,已經沒有人能為我吱聲了!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反正熱鬧是我看的,腦袋是別人掉的。可一旦發現,自己的家人也有掉腦袋的危險,別人的熱鬧,很有可能變成自己的熱鬧,指不定哪天自己的父親和母親,也得掉腦袋,那換了誰,誰也不能再忍著了,否則這個誰,就不是“人”,而是禽獸了!


    王平安發現武媚娘的手段使來使去,下一個肯定就要使到自己的頭上,他當即就改了主意,再這麽忍耐下去,可不是個事了。就算他能睜一眼閉一眼,不管別人的死活,可他不能不管他父親和母親的死活,也不能不管自己的死活啊,要是連這個都不管了,那他也不叫睜一眼閉一眼了,而是兩隻眼睛全閉上了,那不是去見閻王了麽!


    帳中三人沉默了好久,王平安才說話,他道:“這事可不能就這麽算了,不能讓武妖女得逞,如果她軟禁我等的家人,一次成功了,以後就會不停地使用這招,這誰受得了,我等將永無寧日,一直生活在恐怖之中啊,就算是我等辭官不做,也難逃此毒手,誰知道她什麽時候心情不好,又想起我們來了!”


    褚遂良和長孫無忌齊聲道:“不錯,正是如此!”


    長孫無忌一拍桌子,道:“必須要給武妖女以重重一擊,讓她永遠不能再禍害我等朝臣。老夫有一個主意,需當和兩位商議!”


    褚遂良問道:“什麽主意?”他問出來了,但他心裏是知道答案的,事情發展到了這個階段,武媚娘有強大的靠山,這個靠山在整個大唐是大的,那就是當今的皇帝。如果想要扳倒武媚娘,那就必須讓她的靠山倒掉,或者退一步說,讓她的靠山行往旁邊移一移,讓出道路來,他們好對武媚娘進行攻擊。


    可褚遂良還要裝一下糊塗,畢竟他是深了幾十年忠君思想教育的大臣,可王平安就不同了,他是對李治有一定的忠心,但他不管怎麽說,都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要讓他忠君忠到,把自己和自己的家人的命都忠進去,那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做這種傻事的。如果真的逼急眼了,他連反都敢造,何況一次……


    王平安道:“舅父大人,你可是要發動兵諫?如果是兵諫,外甥絕對讚成,出兵事宜,就由外甥一力承擔!”


    他這話說得直截了當,殺氣騰騰,顯見已下了決心,用不著長孫無忌和褚遂良對他進行什麽思想動員,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要麽不幹,要幹就幹到底,除了造反舉兵之外,兵諫是唯一的路徑了。


    見王平安說得這麽幹脆,長孫無忌立即道:“不錯,老夫的主意,正是兵諫!”


    褚遂良說道:“《左傳》雲:初,鬻拳強諫楚子,楚子弗從;臨之以兵,懼而從之。兵諫而已,我等並不是要造反。無忌公之意,當可為之!”


    長孫無忌也道:“非敢篡位,何談造反?僅欲誅帝左右亂政者也!”


    王平安心想:“說這些有啥用,找這些理由有啥用?兵諫就是兵諫,道理講不通,動刀子而已!”


    他道:“我們是調不動衛府軍隊的,而且如果和衛府的大將軍們聯係,也容易走露風聲,不如就用我的軍隊,隻是不知千人,夠不夠使喚的?”


    長孫無忌嘿了聲,道:“當然夠。兵諫一事,老夫並非剛剛想起,早在營州時,就已然有這個打算,並且做好了準備。千人,不多不少,剛剛好!”


    王平安輕輕啊了聲,心想:“果不其然,兵諫這種大事,他當然不會是臨時起意。也是武媚娘做事太過***切,以至於把長孫無忌逼得急,所以才早就做出兵諫的準備的。也許,就是因為我太過縱容武媚娘,所以才導致她如此的吧!”


    真實的曆史上,武媚娘在沒有當上皇後前,和當上皇後的初期,一直缺乏朝中強有力的支持,所以行事小心謹慎,步步為營,鏟除政敵用的是循序漸進的辦法,一個一個的收拾。而前段時間由於王平安對她進行了強有力的支持,把朝中宮中幾乎所有的事情全都包攬了下來,為武媚娘的上升打下了基礎。


    可也正因為如此,武媚娘上升得有些太容易了,她便對朝中大臣們的強硬,以及有可能采取得果斷行為,缺乏一個基本的了解。畢竟,武媚娘就算再聰明,她沒有經驗過那種可吐人性命的大風大浪,她也無法知道風浪的可怕。畢竟,***鬥爭,和經驗有很大的關係,但卻並不決定於是否聰明,絕頂聰明的人很多,可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人也不少!


    武媚娘隻想著能得李治的寵愛,她確實也得到了,可她忽視了一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是,王臣卻並不一定要非得聽皇帝的話,封建王朝中,改朝換代,都是以上犯上,從來就沒有過例外!


    長孫無忌可不是一個隻會對皇帝效忠的人,當初李淵也是皇帝,可他照樣幫著李世民策劃了玄武門之變,不見得他對李淵那個皇帝,有什麽手下留情的。而現在,坐在龍位上的皇帝,即不是開國皇帝,也不是生死戰友,而是一個靠著長孫無忌的力量,才得以成為九五至尊的李治。


    如果李治在武媚娘的攛掇下,使用徐徐圖之的方法,長孫無忌十成十會中招,事實上他也真的中招了。可現在武媚娘采用了激進的手段,那可就不能怪長孫無忌同樣也采用激進的手段了。要說激進,長孫無忌不但會,而且還有經驗。


    經驗,是武媚娘現在最缺少的,而她的敵人卻幾乎全都有這種經驗,就連最年輕的王平安,都有過擒賊先擒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解決掉強大敵人的經驗,而武媚娘偏偏沒有,她甚至連兵諫是什麽事情,都不太懂的!


    一旦決定進行兵諫,那就不能失敗,必須要成功,否則一失敗,就算不是抄家滅門,也是要終生囚禁的,後果非常嚴重。所以真的是那句話,要麽就別幹這種事,一旦要幹,就隻能幹到底,沒有回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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