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體伏低,湊近了過來。


    他難得沒有穿著道服而是一副尋常人家俊俏公子的衣著,甚至連此刻的神態和做派也好似一個紈絝大少,與他的身份大相徑庭,卻意外的並不顯突兀。


    而他捏在楊唱舟下巴上的手卻像是鐵鉗子一樣硌得他牙齒生疼,楊唱舟心想明天自己臉上肯定會留下紅印子了。


    楊唱舟也沒想到居然還能再見到顧飛翎,還是在護劍山莊這種地方,不由得心裏像是打翻了調味碟,五味雜陳,品不出到底是什麽滋味,隻覺得心口像是被油潑過水燙過,難受極了。


    種種情緒影響之下,他一看到顧飛翎隻覺得極其疲倦,無心應付,在對方的注視下,他伸手就把他的桎梏甩開了。


    “隻是偶感風寒而已,一點小病。”


    顧飛翎被他打掉手之後就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似乎在地陷穀的時候,眼前這人也是這幅姿態。像是看透了人生看厭煩了自己,眼神灰敗地在自己強吻他之後猝不及防打了一拳。


    不疼,卻讓他記恨在心。


    他顧飛翎是誰,隻有他放棄別人的份,斷然沒有自己被掃地出門的道理!


    既然一開始在鳳關城他能把楊唱舟趕出嚴昀的屋子,那他同樣可以把莫名其妙和自己攪和在一起的這個人再趕出自己的生活,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出現過。


    顧飛翎在地陷穀已經下定了這樣的決心,況且楊唱舟用了回縛網的疑點一天不解釋清楚,對紅砂閣,對閣主和阿昀,對他顧飛翎,都會如鯁在喉,寢食難安。


    ——話是這麽說,但……當這幾天一路與洛冉和方麒同行的時候,顧飛翎可是睜眼閉眼都能看到他倆一邊互相嫌棄、一邊越發在彼此麵前變得無拘無束神色靈動,好一副“洛郎情、麒妾意”的做派,蜜裏調油的姿態看了就煩!


    不過捫心自問,說不心塞……是不可能的。


    也許就是因為被那兩個白癡影響了,他才會在偶然聽到護劍山莊弟子的談話時,瞬間身體僵硬。


    他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是怎樣到護劍山莊的了,等找回理智之後心裏想的居然是“反正付香城和風璟然都行蹤不明,在護劍山莊說不定能打探到一些線索”——反而就這樣順理成章地繼續大搖大擺進了護劍山莊。


    不過顧飛翎自然不會以紅砂閣中人的身份前來,在多年以前他就在跟著師父雲遊四方的時候在護劍山莊附近的幾個道觀住過一段時間,甚至和付香城還算是少時舊交,這次便隨便尋了個交流道法的由頭遞帖上門。


    至於對君和真人與紅砂閣的關係已經知道的差不多的江湖中人會怎麽看,關他何事?


    雖然護劍山莊的莊主付知山遲遲沒有出現,但是並不影響顧飛翎甫一入莊,就有意無意用他在陌生人眼裏討巧無害的樣子向下人打探府上的“貴客”。他也沒想到自己定力這麽差,一知道“貴客”的所在,還沒等到見到主人家莊主夫婦,他就自己摸了過去。


    ……卻被偷窺對方發現了。


    顧飛翎自然不會承認這些,但當他看見對方看到自己連最起碼的驚訝困惑都沒有,隻是始終錯開了視線,連個眼神都欠奉,更別提主動開口,不免心頭燒起一股無明業火。


    “風寒?好一個偶感風寒,你當我是瞎子不成!”說著他掰開楊唱舟劇烈咳嗽之後藏在衣袖底下握緊的拳頭,手心赫然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色,付夫人顯然是被他瞞了過去。


    方才不過隔著老遠匆匆瞥過,這下子近距離地確切看到,髒汙的血絲粘結著細小的血塊,幾乎凝結在手掌紋路裏。顧飛翎手指一顫,不禁愣住了。


    “你難道是在擔心我不成,問這麽多。”楊唱舟抽回手,埋著臉試圖掩住手上淒慘的樣子。


    他一定是躺床上太久以至於老眼昏花了,顧飛翎臉上怎麽可能出現任何驚慌擔憂的神色呢?


    果不其然,他話音剛落就見顧飛翎眼神冷了下來,淡琥珀色的眼珠微微眯起,盯著他流露出一絲了然的冷笑,施舍一般地丟了張帕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他手掌上:“擔心你,你覺得可能嗎?喏,擦擦幹淨,別髒到我身上。”


    這話聽在楊唱舟耳裏刺耳得很,就像是在嫌他肮髒一樣,也不知道是指吐血還是意有所指小倌館的身份,他身體不舒服連帶的腦裏也胡思亂想了起來。但即使他心裏尖酸地疼痛,臉上卻隻是一臉木然地點點頭,拿起手帕草草擦掉血跡,抬頭就趕人。


    “你快走吧,夫人馬上要叫大夫過來。你在這裏的話,不太好……”楊唱舟說著又輕輕咳嗽了起來,顧飛翎原以為楊唱舟在他擔憂自己被發現,卻不想楊唱舟頓了頓,有點為難道,“不請自來的人,大概會讓夫人甚為困擾,你還是趕緊離開吧。”


    如果說本來顧飛翎原本還打著看一眼他就離開的主意,現在聽楊唱舟這麽說,眼睛裏的神色就變了。


    怎麽可能自己被放棄被驅趕而對方卻能心如止水,甚至安之若素?


    想都別想!


    顧飛翎聽著門外不遠處傳來的匆匆腳步聲,終於看到楊唱舟臉上有了些許慌亂的表情,讓方才還死氣沉沉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生氣。他不禁挑挑眉毛,露出一個十足良善無辜的笑容,但語調卻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渣氣滿滿:“你要是一開始高呼‘有賊啊救命啊貞操不保啊’也許還來得及,可現在麽……趕人好像有點晚了!”


    “!”楊唱舟攥著手帕眼睜睜地看著付夫人推門進來,表情僵硬了。


    “咦,你這孩子,身上覺著冷嗎?被子蓋這麽嚴實。”付夫人奇怪地看了楊唱舟一眼,便領著老大夫進來了。


    楊唱舟表情僵硬地擠出幾個字:“是、是有點冷……”但是被子下的身體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原因無他,剛才千鈞一發之際,顧飛翎竟然貼著自己的身體就藏在了被子裏,楊唱舟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變成了話本故事裏閨房藏俊俏小郎君的官家小姐,頓時臉上一陣紅一陣黑,好不糾結。


    “哎,那趕緊掖好被子,今早下過了雨,可別著涼。”付夫人連忙上前來,卻見楊唱舟從被子裏伸手製止,付夫人困惑地抬頭,就見楊唱舟也瞪大了眼睛一副見鬼的表情,但馬上他就臉上有些窘迫地開口,好像剛才的吃驚表情隻是她的眼花:“別這麽麻煩您了,衣著不便,我自己來掖被子就好。”


    說著那隻手就把被角嚴絲合縫地掖了進來,襯得楊唱舟整個人活像是被繞在蠶蛹裏的蠶寶寶,隻露出一個腦袋。


    但隻有楊唱舟自己知道,與其說是蠶寶寶,倒不如說他是被蜘蛛牢牢纏住的獵物。方才溜進被子裏的人正緊緊地貼著他,四肢還不自覺地纏了上來,溫熱的呼吸被困在被子裏,好像是無形的絲線,一圈又一圈地捆綁住了自己。顧飛翎的腦袋靠在他胳膊邊上,離胸膛隻有幾寸之遠,他鼻息的熱度仿佛已經侵入了自己的胸口,即使手腳僵硬,心髒卻不受控製地狂跳了起來,讓楊唱舟臉色狼狽至極。


    而當自己想伸手拉被子的時候,他卻突然感到顧飛翎的手肘製掣住了自己的意圖,反而將他自己的手貿貿然伸出去,這才發生了剛才的那一幕。嚇得楊唱舟心跳一會兒快一會兒慢,恐怕不用自己被人脅迫,他都先要在床上被顧飛翎這個陰魂不散的冤家嚇死了。


    顧飛翎想的卻是楊唱舟手裏剛吐過血,他或許並不放在心上,可自己心裏提防著付夫人,自然就把他擋了下來,卻沒想到他的手猝不及防被老大夫拉住了。


    “楊公子身體哪裏不舒服?”


    習武之人自然不會任由別人捏拿自己的命脈,楊唱舟也是知道的,他唯恐顧飛翎一會兒把眼前這顫巍巍的白發老頭殺人滅口了,連忙就要出聲,卻感覺到顧飛翎突然捏了捏自己的手。


    他手指細長並不如自己的有力,但隔著一層手帕在掌心劃動時,從手心傳來的微癢觸覺卻讓楊唱舟從脊背竄起一陣酥意,好像那些夢裏夢外分不清楚的低/吟喘息,肌膚相親又瞬間回籠,讓他整個人都口幹舌燥,慢了半拍才感覺到顧飛翎在自己手上劃拉的字。


    【傳承相克】。


    楊唱舟馬上蹩起兩道濃黑劍眉,見老大夫手指正向手腕脈搏處探來,感覺到顧飛翎貼著自己的身體都繃緊了,不由得心裏暗罵就當自己最後再幫他一回好了,衝口而出:“說是不舒服也沒那麽誇張,不過是內力上出了些問題,大約是傳承相克罷了。”


    他最後半句聲量極輕,就像是在苦惱的自言自語一樣,這副模樣更增加了說服力,老大夫知道這楊公子不是什麽名門弟子,在他手腕上一把發現果然有股強勁正氣的內力,但不知為何行走規律頗為奇怪。


    這和獲得傳承的說法倒也不矛盾,老大夫便將信將疑地收回了手,不過他可不會治這種病啊,但又不好直說自己不會,那豈不成了庸醫?


    他見楊唱舟臉色微白,便道:“老朽不如給公子開一副補氣養神的方子,待內力平穩些了,再做打算?”說著他笑嗬嗬的開口,“楊公子老朽觀你脈象雖稍有不穩,但精神氣倒是很足啊,腎經充盈,好啊,是好事!”


    腎經充盈……這是在誇顧飛翎腎好那活好啊,楊唱舟一想到自己的“切身體會”的無休止亂搞,臉一下子黑了個徹底。偏偏顧飛翎的身體纏著他勁瘦的腰部越來越緊,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多謝提醒,我一定注意,清、心、寡、欲。”他咬牙切齒地微笑應付著,倒讓老大夫犯了嘀咕:這……這正常小夥子不應該歡喜自己“精力旺盛”的麽?這公子臉上明明笑著,怎麽卻帶著嫌受罪的意味。怪哉,怪哉。


    等付夫人拉著顧飛翎的手對臉色詭異的楊唱舟好一番寒虛問暖之後,終於離開了。


    腳步聲剛遠去,楊唱舟就見顧飛翎貼著自己胸膛臉龐一路向上,頭探了出來,而他剛才被大夫和付夫人翻來覆去把弄過的手腕就撐在自己臉旁。


    被那雙帶著凜然之意的琥珀色眸子直勾勾盯著就像是世上最殘酷的考驗、最難以割舍的誘惑,但楊唱舟還是狠了狠心,在心裏暗罵自己“還在做什麽大夢”,終於艱難地錯開了視線。


    “你,剛才怎麽……”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顧飛翎打斷了:“我倒不知道,你的警覺心已經差到了這樣。”


    楊唱舟被他突如其來的嘲諷攪得情緒不穩:“你武功高深,就算我再怎麽提防,也不……”


    顧飛翎手指隨意卻自然地戳了他嘴唇一下,輕盈的動作就像是在多情地揉動唇上的軟肉。他隻用一根食指就漫不經心地打斷了他的控訴,不耐煩道:“誰跟你說這個了,你就這麽怕我麽?還想提防我?我倒覺得不像,明明纏我纏的緊……”


    楊唱舟臉色頓時狼狽不堪,卻抿緊嘴唇一言不發,心知自己這樣子隻會讓顧飛翎覺得比看猴戲還愚蠢。


    顧飛翎不知他心中所想,明明語氣還輕浮著,但他的神色卻一點點沉穩了下來,淺色的眼珠裏多了一抹深思,正經道:“我說的是你身邊的人,你太大意了。”


    “什麽?”


    他俯下/身子在楊唱舟耳畔低語:“傻瓜,你難道不覺得那個人的聲音有些不對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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