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楊士琦見袁世凱皺著眉頭,有些神遊天外,便輕聲喚道。


    “哦,哦。”袁世凱醒過神來,掩飾道:“這肖誌華實在是粗鄙地很,滿篇的白話,真是――”


    楊士琦撇了撇嘴,深以為然地說道:“此人是喝洋墨水的,對我中華文化自然所知不深。不知這信中所說何事?”


    “嗬嗬!”袁世凱幹笑兩聲,說道:“當我袁某是何等人,竟想以小小的官職打發,不給他們點顏色,真當我北洋強軍是徒有虛名。”說著,展開了信函的最後一張,表情微微一愣。


    “原來如此。”楊士琦心中懷疑,但卻裝出信以為真的樣子,陪著笑說道:“袁公雄才大略,可莫要讓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給小瞧了。”


    袁世凱敷衍地點了點頭,最後一張與前麵不同,而是對現今局勢和列強的分析和判斷,條理清楚,觀點明晰。


    晚清時期,列強的政治、經濟勢力遍及全國。有“條約”、“開放”、“停靠”三種口岸,多達九十二個地方,其中四十八處設有海關。在十六個條約口岸出現“租界地”或“僑民居住地”,有如列強的“自治飛地”,外國不但握有“治外法權”,還掌握地方行政權與收稅權。如天津有---英、法、德、日、意、俄、比、奧租界;漢口有---英、法、日、德、俄租界;廣州有---英、法租界;廈門有---英、日租界;上海有公共租界(原英、美租界合並)和法租界;鎮江、九江有英租界;重慶、沙市、杭州、蘇州、福州有日租界;鼓浪嶼有公共租界(包括英、美、德、法、日、西、荷、比、瑞典、挪、丹等國)。


    同時列強在中國部署軍事力量,大型軍艦停靠沿海港口,炮艦駛入內河條約口岸,並遠達重慶。在駐軍方麵,北京使館團有兩千餘人;天津列強軍隊六千餘人;山海關沿鐵路線一帶有列強軍隊一千二百餘人。當然有其他條約口岸或租界地,多有駐軍,形成有國無防的局麵。而且列強已在中國劃定勢力範圍,英國長江流域、西藏、廣東及威海衛;日本東北、內蒙、福建;俄國東北、內外蒙、新疆;法雲南、廣西;德青島及膠濟線;美以門戶開放政策得列強所得之利益。


    肖誌華指出國家形勢嚴峻的同時,痛斥了袁世凱以私心作祟,操縱北洋軍打內戰的罪惡行徑。“袁某,既已知清廷行將傾覆,又已看清人心向背,依然逆潮流而動,妄以內戰之漢人鮮血鋪墊晉身之階,其心可誅,其罪難恕。如懸崖勒馬,毅然反正,尚不失為共和功臣,政府必酬其功,授其位。如繼續行使陰謀詭計,執迷不悟,則與國賊張勳同例。”而且,最讓袁世凱感到震驚的是肖誌華已經獲悉了他與四國銀行團的秘密協議,並以此提出了嚴正警告。聲稱要將協議公之於眾,讓袁世凱身敗名裂。


    張勳,現在已經成了人民公敵,被臨時政府定為必殺的戰爭罪犯。其在南京的殺戮,還有敗退途中縱兵搶掠,屠殺民眾的累累罪行被複興會開動宣傳機器大量登載,激起了民眾的無比義憤。臨時政府隨即宣布其為戰爭罪犯,懸賞十萬元要捉拿其歸案,並稱其所部辮子軍為獸軍,所有犯下屠殺平民罪行的罪犯都要接受審判。


    自古以來,戰事一開,兵匪難分,縱兵劫掠常做為一種激勵士氣的手段而存在,中國老百姓的命如同草芥一般。但自廣州光複,作為區別於舊式軍隊的顯著標誌。複興會對所屬軍隊的紀律有著極為嚴格的要求,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不僅通曉全軍,更在報紙媒體上刊登出來。隨之而行的便是公開處理違犯紀律的事件,不掩飾,不包庇,不輕饒。迄今為止,載上報端的,便有七個營級軍官和上百名士兵受到了包括槍決在內的各種懲罰。換句話說,光起兵響應革命還不夠,能夠約束住部下嚴守紀律,才算邁進了革命軍的門檻。那些打家劫舍,名聲惡劣,想借革命之機混水摸魚的土匪山賊,不僅不會被接納,反而會成為革命軍打擊消滅的目標。


    雖然這樣做使得革命軍必須抽調出兵力維持地方,安定社會環境,但卻震懾了宵小之徒,得到了廣大民眾的歡迎和支持。僅以廣東、廣西、雲南三省為例,隨著地方的日益安定,招兵工作也越來越顯出蓬勃熱烈的態勢。按照新的治軍方法(如士兵委員會、政治宣講員等)建成的三個新兵師已經齊裝滿員,正在加緊進行軍事訓練。這三個師中很多都是複興會成員和各地趕來的熱血青年,頭腦中的“精神原子彈”已被點燃,上了戰場絕對是悍不畏死的狂熱戰士。這就是橫掃天下的底氣,這就是與北洋軍叫板的信心,革命軍隻有紮根於民眾,才能越打越多,越戰越強。當然,這個簡單的道理,象袁世凱這樣的舊人物是無法理解的。


    袁世凱現在已經感覺到了輿論和宣傳的威力,先將敵人抹黑,搞臭,再站在道義的高點叫囂正義,真的是非常好的辦法。先是盛宣懷,再是張勳,他們的結局已經可以預見,即便不死,在中國也無立足之地了。然後呢,然後輪到誰了,是不是我?我的曆史也真不是很光彩,出賣維新黨,指使北洋軍與革命軍作戰,表麵上還是清廷的忠實走狗,怕也夠戰爭罪犯的格了。還有,北洋軍的軍紀也不咋的,搶掠和害民的事情肯定杜絕不了,會不會被革命黨借題發揮,也被安上什麽獸軍的帽子?


    袁世凱被肖誌華連槍帶棍的臭罵和嘲笑,又加上一番循循善誘的教導和花樣百出的威脅,腦子裏有些亂。


    其實,肖誌華並非不理解袁世凱現在的舉動,換作自己,身為當時的袁世凱,會怎麽做?會傻的吧嘰拚死命為清朝打拚,滅掉革命黨,然後再俯首聽命,任憑朝廷對自己卸磨殺驢嗎?走鳥盡,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滿清統治者一向用此儕倆,袁世凱能不寒心嗎?自朝鮮到直隸,袁世凱為清朝竭盡犬馬之勞。可是,他最後換來什麽呢?差一點就換來一把殺頭的鋼刀。如果當時載灃多一點陰狠,袁世凱肯定會身首異處,連一束白練都得不到――那是賜給滿清權貴全屍自盡用的,漢人就要掉腦袋。


    而且,作為一個亦新亦舊、半新半舊、可新可舊的人物,他掌握了北洋軍係的實力,又有過人的才智,在這個千古未有的大變局中,充分發揮他的野心,也是一件無可厚非的事情。天下的事情往往是這麽微妙,一個人的際遇就是這麽難以逆料。機會擺在眼前,你能怪袁世凱伸手抓住它嗎?


    理解歸理解,但肖誌華知道袁世凱不行,他無法使中國走上強盛之路,更因為他有太大的野心,使他一念之誤而落得千古罵名。所以,他要打擊他,壓製他,將他的路一條條堵死,將他的自信一點點打掉。


    “袁公,皙子和大公子來了。”楊士琦越來越好奇信中的內容,借著提醒,湊近瞟了一眼,卻沒看清什麽。


    哦,袁世凱趕緊收起信函,抬起頭說道:“皙子,快坐,外間席散了?”


    楊度苦笑了一下,說道:“汪精衛走了,這席自然就散了。”


    “怎麽回事?”袁世凱詫異地問道:“可是那姓陳的說了什麽?”


    “父親大人,那姓陳的隨身帶著南方革命黨的訓令,當席朗讀,斥責汪精衛擅自行動,與敵勾結,無組織無紀律,令其即刻去廣州,如實向組織坦白交待。如果違抗命令,革命黨明日即登報開除其黨籍,並視其為革命之叛逆。”袁克定皺著眉頭講述道。


    袁世凱倒吸了口冷氣,他沒想到南方革命黨會以如此迅速並嚴厲的手段對待汪精衛,斬斷了他利用汪精衛的途徑。他也知道這訓令對汪精衛所意味著什麽,如果他失去革命黨的身分,成為革命叛逆,不僅再無法對革命黨起到什麽作用,而且極可能麵臨北方革命黨激進人士的刺殺。換句話說,他值錢也就是因為頂著個革命黨的帽子,如果成為什麽也不是的廢物,誰還吊他。


    “南方革命黨這招厲害,狠毒,兆銘怕是無出頭之日了。”楊度慨歎道:“本想立一奇功,不想卻遭此打擊。”


    “父親大人,我已經派人去跟蹤姓陳的,不如把他――”袁克定伸手做了個下切的動作。


    “殺之無益。”袁世凱很疲憊地擺了擺手,他對汪精衛親近,還有一層意圖,就是希望他能阻止北方革命黨有可能針對他的暗殺行動,雖然他有三百多人的親信衛隊保護,但還是很擔心能否次次都逃過劫難。


    暗殺,複興會很少為之,但一些革命團體卻一直熱衷此道,“革命與暗殺二者相輔而行,其收效至豐且速。”而炸彈、手槍、匕首,種種強力而導致的對滿清達官巨吏的暗殺,第一容易成功,成本低廉;第二暗殺者本人可享“光榮名譽”,名垂青史;第三能促成下層民眾覺醒;第四可促進社會“進化”。


    當然,簡單地把暗殺活動歸結為武裝起義失敗後悲觀失望情緒的發泄或是革命“走捷徑”的僥幸,實缺公允。革命黨人中的刺客,主刺人很少有為金錢殺人的職業刺客,大多是出身良家的大好熱血青年。他們從事暗殺的目的,是激於義憤,是為了促成革命,推翻滿清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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