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混亂落下帷幕,沒人再顧得上“雙程之戰”的輸贏,一個個談笑風生的來,苦兮兮的回,背地裏把程家罵了個底朝天。


    而事實上,最該哭的其實是程家人,滿打滿算以為這次可以借程曜的風頭揚眉吐氣,誰知莫名其妙的一大片雷劫把程家毀得七七八八,還死了不少人,更要擔上眾人的罵聲,簡直無處喊冤。


    但這些都不關樓月潼的事了。她本與清琊等人一道離開程家,可沒走多遠忽然就感覺到不對勁了——許多畫麵如潮水般紛湧而來,本身的力量還處於封印中,可記憶卻好似漸漸蘇醒了。


    她僵在原地,掌心捏起,漂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層血色的陰影,頭疼令她氣息驟變,暴戾又駭人。


    “……怎麽了?”傅衍之感覺又回到了第一次見到小魔女的場景,有點恐慌。


    花驊化走上前想要表達一下關心,倏地就被一道強大的力量撞到了地上,錯愕的表情來不及收起,就先咳出了血絲。


    傅衍之連忙過去扶他:“花兄,你沒事吧?”


    花驊化苦著臉:“咳咳,要打人可不可以先說一下啊,好歹讓我有逃跑的時間麽……”


    傅衍之無語,拍拍他的肩膀權作安慰。


    清琊忽然想到神君戰煌臨走前的那一指,頓時上前,也險些被震開,可她到底穩住了,一把抓住樓月潼的手臂,張了張口卻不知道怎麽叫,隻好問:“受傷了?”


    樓月潼沒動,也沒開口,像是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境地,眼中光景迷離。


    清琊有些擔憂,想了想一掌按向她的後頸,卻見她抬起了頭,神色微微茫然,不知道看到了何處,看到了何人,半響,竟喃喃叫了一聲:“師……師尊……”


    清琊手勢頓住,麵具下的神情完全變了。


    樓月潼並不是朝著清琊叫的,她目光似穿透了虛空,看到了過去。


    九重天闕,玉宇澄清。


    有白影翩然而過,他可以坐在樹下入定千年萬年,不驚不動,無波無瀾,一旦踏出那個地方,必然隻為抹殺,他是一個守護者,也是一個殺戮者,敬畏他的人數不勝數,想他死的也隻多不少。


    她曾經問過他許多次——你存在的意義就隻有守護秩序碑,維護規則嗎?你留下我,就不怕終有一日毀在我手上?


    他是怎麽回答的?


    太多次記不清了,她印象最深的還是那一回,他在樹下抬頭看坐在樹上的她,剪影如畫,白雲悠悠紛擾了視線,他的聲音顯得平淡又無趣:“因其而生,因其而去。這天地間沒有什麽是永恒的,毀在你手上,也是命數。”


    ——然後他就真的毀在她手上。


    樓月潼突然嗬嗬笑了起來,笑得傅衍之等人毛骨悚然,就聽她輕描淡寫的說:“緊張什麽,我就是突然想起來,原來我還有個師父。”


    傅衍之:“……那他人呢?”


    樓月潼道:”被我殺了。”


    傅衍之&花驊化:“……”


    樓月潼見他們神情大變,也沒解釋什麽,招來一片雲轉頭就離開了。


    “哎?”傅衍之要追過去,被清琊攔住了,隻聽她道:“你們先走,我去尋她。”


    清琊也追著樓月潼走了,留下傅花二人麵麵相覷。


    半響,花驊化蹦出一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麽事?”


    “傳說中,天地聖尊不就是跟他收的魔頭徒弟同歸於盡才隕落的嗎?”


    “……”


    “難道欺師滅祖也能跟風?這年頭當人師父也太慘了,我決定以後還是不收徒弟了……”


    傅衍之還來不及吐槽他,就聽到一個醉醺醺的聲音怒道:“臭小子,你說誰要欺師滅祖啊?”


    衣著破爛的老頭不知何時躺在了空曠的土地上,抓著個酒葫蘆在灌,冷不丁的打了個噴嚏,看著就跟市斤乞丐似得邋遢。


    花驊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驚喜道:“師父!”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清琊不怎麽費力就追上了樓月潼,想拉著她下去說話,被樓月潼避開了:“你跟著我做什麽?”


    樓月潼並沒發覺自己此時的狀態有多不對勁,她隻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理理突然冒出來的記憶,並不想理任何人,就連對著先前比較順眼的清琊也沒了耐心,說話口氣尤其冷漠。


    清琊靜默片刻,道:“你很悲傷。”


    “瞎扯什麽?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悲傷了?”樓月潼瞪著眼睛,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抬手就去攻擊清琊,“你給我滾!”


    她的情緒仿佛有了一個發泄口,瞬間就決堤了,眼睛都紅了起來,說不清是氣得還是其他。


    清琊怕傷到她,收了誅邪劍,空手閃躲,而此刻她們還在半空中。


    靈力在兩人之間相衝,黑白交匯,好像一場水墨色的煙火。


    樓月潼打著打著,忽然就停了下來,她腳下雲朵散開,整個人躺倒似得往下落,一雙眼睛睜得很大,盯著廣闊虛無的天空,眼中掠過浮世萬千,到最後竟隻剩下了茫然。


    黑裙飄起,長發飛舞,襯著她纖細的身影那麽單薄,有種獻祭般的淒美冷豔。


    她以為自己會重重摔下去,但是沒有,而是被人接住了。


    清琊低不可聞的歎了聲。


    樓月潼眨了眨眼,“我腦子很亂,想清醒一下,你接住我幹嘛?”


    清琊道:“怕你尋死。”


    樓月潼眼神一厲,冷哼:“我像那種人?”


    “嗯,不像。”清琊順勢拉著她坐下,抬手拂了拂她的長發,雖然一身清冷,卻出奇地給人溫暖之感,“有什麽事,可以跟我說。”


    樓月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看著她的臉嗤笑道:“我可不想對著個麵具談天說地……”頓了頓,她又一臉懨懨的說:”算了,你還是走吧,否則我等會還得遷怒你。”


    她發起脾氣來不認人,這一點她自己清楚。


    清琊默默地拿下麵具,靜靜的望著她——現在可以說了?


    樓月潼怔了怔,不知為何又想起了程梓川曾說的話——若有朝一日你有所難,我也願為你去闖幽冥地獄,千丈黃泉。


    清琊與他,表達關心的方式不同,卻一樣的讓人動容與心安,某種程度上,總有異樣的重合感。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樓月潼垂下眼眸,淡淡道:“如果你有一個勢不兩立的敵人,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可你會因為什麽寧願自己死,而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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