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斷開契約,就得先逼出彼此留在體內的那一滴心頭血,換言之,等於要在心上破開一個口子,要了自己的半條命,痛苦隻深不淺。


    三生台亮起的光不同於之前,無形的鎖鏈化作有形,纏繞在他們周身,清晰可見。


    三生鏡照向他們,仿佛要照出心底的聲音。


    樓月潼雙手在眼前鋪開,指尖溢出血珠的瞬間,臉色霎時白成一片,身子抖了抖,小小的一滴血,卻像挖出了心髒一般,疼得想在地上打滾,她咬著牙,深深吸了口氣,忍住了。


    程梓川目光安靜的掃過,也逼出了一滴血,但他感覺不到疼痛似得,表情無波無瀾。


    三生台發出類似悲鳴的聲音,有光籠罩過來,活生生從中間斷開了鎖鏈。


    樓月潼吐了口血,捂著心口,程梓川的魂魄也更黯淡了,這一下,兩人都是元氣大傷,心裏更像失去了最重要的部分,空落落的。


    來不及再對望一眼,回人間的通道大開,將他們都吸了進去。


    閻君收回手,歎了口氣:“神君好戰,決不能被他竊位,魔女叛逆,亦終將為禍六界……聖尊,願您早日歸位吧。”


    人間,正是黃昏時候,極靜,隻聽到烏鴉拍打著離開樹梢的聲音,平添了幾分怪異與可怖。


    扶桑在程梓川身旁打坐,動也不動的守著。


    忽然,程梓川嘴角溢出血絲,咳嗽著清醒了過來,他隨手抹去血絲,來不及解釋,立即道:“我們走!”


    扶桑見他神色凝重,毫不遲疑地應了。


    因著先前是門主蒼涯帶進來的,沒有誰去阻攔,二人暢通無阻地出了九幽門,程梓川又吐出大口血,雙眼更是黯淡無光。


    “梓川!怎麽回事?”扶桑連忙扶住他,眼神一動,程梓川頭上的木簪便是綠光閃爍,草木靈力溫和純粹,乃是最好的療傷之力。


    程梓川道:“契約已斷。”


    這話一出,扶桑瞬間就明白了,不再多問,而是道:“在魔修地域不行,我們必須回去。”


    程梓川點了點頭,扶桑便皺眉:“可要回去,如今隻有穿過混亂界域了,你這個樣子……”


    “無妨。”


    這又瞎又吐血又是魂魄不穩的,扶桑看著都替他擔心,皺著眉歎了口氣,轉眼變化出一個小舟,示意他調息,自己施法往天邊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九幽門中一陣波動,樓月潼的身影顯現,嘴角也還掛著血絲,她抬了抬頭,臉上看不出情緒,嗤笑了一聲,低低道:“跑得真快!”


    “姐姐這麽快就與他反目了?”饒是樓奕陽,也不禁為兩人的翻臉速度感到詫異。


    樓月潼道:“不曾一道,何來反目?”


    樓奕陽嘴角一抽,那你們先前的親密是喂狗了?


    樓月潼才不管他想什麽,閉上眼調息:“將蒼涯找過來,我有事吩咐他。”


    她先前還有點溫和的模樣,從鬼界回來後氣場又盛了,眉眼間的威嚴與戾氣簡直讓人莫敢逼視——至少被招來的蒼涯是這麽想的。


    “魔君有何吩咐?”


    “道修那邊……”樓月潼眼都沒睜,語氣淡淡的問:“蘇娫有什麽消息傳回來嗎?”


    蒼涯愣住了,猝不及防之下,臉上現了幾分驚駭與難以置信。


    “不用這幅表情,若非那邊有眼線,你能知道我的行蹤?還剛巧在天臨城附近?蘇娫管理偌大的拍賣場這麽多年,還能平白無故的對我有求必應?”樓月潼隨口列出幾點破綻,“別跟我耍什麽心眼,還是說,你隻聽樓奕陽的話,並不將我這個離開七百年的魔君放在眼裏?”


    蒼涯冷汗都要下來了,樓奕陽看了他一眼,轉頭笑道:“這不過是件小事,他未告知,也隻是覺得此等事情不配入姐姐的耳……”


    “巧言令色拍馬屁都免了,”樓月潼睜開眼睛,也笑了笑,“越高的位置越讓人沉溺,奕陽,你成為魔主這麽久,當真一點野心都沒有嗎?”


    樓奕陽斂了笑容,歎了口氣,“自然是有的。”


    人間帝王尚求江山美人兼得,樓奕陽要沒這點野心就不會是魔主了。


    “有野心就好,正巧我也有,”眼見著樓奕陽眼神都變了,樓月潼漫不經心的問:“那麽問題來了,接下來的安排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樓奕陽謹慎的問:“姐姐想做什麽?”


    樓月潼道:“我看過道修地域,也來了魔修地盤,為何卻覺得這一邊遠不如那一邊?定界河,混亂界域,說的好聽是兩房共同約定,其實不過是魔修的妥協,是以你們至今龜縮在此。”


    這話太不留情,蒼涯臉色有點難看,卻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對。


    樓奕陽察覺到到了她的意思,目光一閃,有那麽點唯恐天下不亂的意思:“姐姐是想毀掉混亂界域,毀掉定界河?然後呢?”


    樓月潼站了起來,“自然是打過去了,還能怎樣?你們原來沒這個想法嗎?”


    蒼涯:“……”


    他算是領教了什麽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了。


    他原來是有這個想法,可還有諸多考慮,遠沒有這麽果斷狠絕。因為兩方一旦開戰,人間會亂成何種地步,他也難以想象。


    “秩序碑早就裂了,六界遲早要重新洗牌,隻不過是早與晚的差別,搶先一步,就多一分先機!否則等那邊來消滅你們嗎?”


    這話實實在在說到了蒼涯的心裏,他腦中閃過無數想法與畫麵,見樓奕陽沒有半點阻止的意思,良久,終究是鄭重地俯身拜下:“願為魔君命是從!”


    樓月潼抬了抬眼,看向虛空,有人要撥亂反正,她偏要亂個徹底。


    ——棋盤鋪開,我的第一步棋已經下好,程梓川,你要如何應對呢?


    日落又升,混亂界域中已是另一番景象。


    之所以被稱作混亂界域,是因為這裏什麽人都有,也許表麵上弱小的會是心狠手辣的魔頭,也許殺人如麻的其實是個好人……但程梓川跟扶桑一進入此地,就立即被包圍了。


    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像是餓了好久的野獸,恨不得將他們咬得骨頭都不剩。


    “這些雜碎交給我來就好。”


    扶桑沒讓程梓川動手,虛空一窩,神木本源融合,直接橫掃千裏,暴力碾壓之下,周圍其他看他們好欺負的覬覦者通通都繞道了。


    “你還未修出本體,別太過傷及根本。”程梓川提醒道。


    扶桑歎氣,“總比你這又瞎又吐血又是魂魄不穩的要強吧?當初就跟你說不要招惹那小魔女……得得得,別看我,我不提這個了。你覺得她會追過來嗎?”


    “斷開契約,她同樣大傷元氣,這幾天不會動手,過幾日就說不準了,”程梓川敲著小舟,想了想道:”甚至,她可能會鬧出更大的動靜……”


    “什麽動靜?”


    “比如說——直接毀掉混亂界域。”


    毀掉混亂界域,就是要人間大亂啊!


    扶桑神情大變:“梓川,你知不知道,六界越亂,秩序碑就倒得越快,她這是有預謀……”


    程梓川抬了抬手,眼睛雖黯淡無焦,卻冷靜至極,“她出招,我們就接招,怕什麽?又不是無法可破。”


    扶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問:“你真能對她狠得下心?”


    “這不是狠不狠心的問題,我不會拿我該負的責任與所有人的性命開玩笑。”程梓川目視前方,好像樓月潼現在就在他跟前一樣,他緩緩道:“而且,她也不會希望我對她留情。”


    用樓月潼的話來說,她是強者,有強者的尊嚴。


    扶桑一怔,突然有種錯覺——哪怕程梓川跟樓月潼的契約斷開了,他們也還是心意相通的,她了解他,他也了解她,哪怕相隔千裏,哪怕不死不休,某種程度上,他們其實是樂在其中的。


    ——隻有你能成為我的對手,隻有我配與你廝殺。


    這種連相殺都莫名其妙被秀一臉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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