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心所欲的魔女,也會在乎正魔之分嗎?”


    正如同樓月潼了解程梓川,程梓川也太了解樓月潼了,“你雖出自魔界,可對魔界卻並沒有歸屬感。正魔不兩立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竟拿來敷衍我。”


    樓月潼跟程梓川不同,程梓川肩上還有責任,樓月潼卻沒有,哪怕明天就開戰,她不插手也不會招來非議。


    某種程度上,樓月潼明明可以活得很瀟灑,卻偏要來淌這趟渾水,這才是程梓川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的。


    也許當他恢複作為聖尊時的記憶,才能知曉一二。


    樓月潼眨了眨眼,“我是敷衍你,你也沒有正麵回答我。很顯然,方才的問題,你做不到。”


    程梓川冷淡道:“我做到了,你就能不殺我?”


    樓月潼歎了口氣,“你可以不用這麽聰明的。不過你若做到了,也就是不你了。”


    到了他們這個境界,愛情這種東西就像雞肋,是可有可無的調劑品,而無法成為全部。


    說實話,如果程梓川因為愛她就衝昏頭腦,拋棄責任與原則,那樓月潼也會看不起他。


    小魔女心比天高,她擁有太多對她言聽計從,盲目跟從的人,附屬品太多了,不需要再多一個。


    她喜歡程梓川,因為他可以是她平等的愛人,也可以是她的棋逢對手。進一步太強勢,退一步太窩囊,程梓川這樣的,卻是她最愛的模樣。


    程梓川這一回沉默了許久,他會與樓月潼說這麽多,說到底,還是放不下。


    他自詡冷靜,活了這麽些年沒有怕過什麽,可與樓月潼的感情,簡直快耗盡了他的心力,每到閑暇時,心頭總湧上無盡的疲倦。


    恨不得,恨不得飲下忘情之水。


    然而那種逃避又軟弱的行為,實在讓程梓川不屑,以至於他隻好來為難自己。


    他有時候想,分明是樓月潼將他推進了坑裏,她卻能拍拍衣袖,轉頭就走,憑什麽呢?


    憑她比他心狠。


    程梓川突然間有些厭倦……她始終不改初衷,那麽說得再多,又有什麽用?


    “我不想再與你爭執,你……好自為之吧。”下次再見,便是真正的戰場了。


    樓月潼望著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無所畏懼的小魔女終於生出一股心酸,低低的重複道:“如果你是個普通人就好了……”


    所謂為了魔道的利益盡心盡力,那的確是個笑話。任誰也料不到,小魔女這麽積極的攪亂六界,實則也是因為秩序碑。


    淵蕪說的不錯,秩序碑是六界之心,又與聖尊一體,哪怕它現在出現裂痕,隻要聖尊覺醒歸位,便可引六界之力將之修複。但事有兩麵,隻要六界越亂,就越是能消耗秩序碑,戰亂中的每一條命都是在秩序碑上劃下痕跡,與之相同的,便是聖尊越難恢複……樓月潼不是聖尊的對手,隻有的這樣的方式來禁錮聖尊的力量,等她三重封印全破,未覺醒的程梓川不可能再是她的對手。


    等到那時,要麽是樓月潼殺了程梓川,連帶著秩序碑毀。要麽是秩序碑不擊即碎,程梓川還是會死。


    樓月潼捏著手心,轉身離開的時候,這一片地上的所有東西都無聲地化作飛灰。


    程梓川不曾動用飛行法器,徒步穿過了幾個城鎮,他就像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一樣,在喧囂中來往去留。有時候,修為越高,離平凡的生活就越遠,程梓川不羨慕凡人的生活,卻很喜愛穿梭於其中的心境。


    有一日,程梓川正坐在茶樓喝茶,周圍人卻忽然一擁而下,許多人朝一個方向湧去,他無心聽嘈雜聲,卻被一陣光芒閃了閃,抬頭看去,竟看到了一陣似曾相識的耀眼金光自不遠處升起。


    所有人都以為有寶物現世,這才蜂擁而去。


    程梓川沉思片刻,立即就想起了在哪見過這金光。他不動聲色,也不去搭理這金光,循著無人的方向離開了。


    他一走,金光頓時消失了,趕到的人大為詫異,哭天搶地的在那挖土,誓要掘地三尺!


    等程梓川慢悠悠地走到下一個城鎮,金光又出現了,離他的距離更近,好像在說——快來啊!你快來找我啊!


    程梓川視而不見地走過去,後麵一堆人又撲了上去,將金光給埋了。


    等到第三回再被無視的時候,程梓川腦中終於傳來了大哭聲,奶聲奶氣的童音嗚嗚咽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似他是個殺千刀的負心漢,吵得他頭疼。


    金光甩開一堆人,哭著撲到了程梓川懷裏。


    程梓川:“……”


    “我很努力的在發光啊,你為什麽就是看不見我?”


    程梓川:“……”


    “我是阿元啊!你真不認得我了嗎?”


    這泛著金光的東西,正是被樓月潼“甩”了的先天至寶阿元。


    程梓川問:“你在古靈墓中選擇了樓月潼,現在纏著我做什麽?”


    “若非主人你給我下了死命令,我又何苦跟著那個沒良心的小魔女?”阿元氣哼哼的道:“可是小魔女太聰明,她還是發現了。”


    “我讓你跟著她?”


    阿元見他莫名其妙,情緒也低落了下來,難過道:“不是現在的主人,是還在天外天的主人。那時候……主人快要消失了,你對我說,如果你再也回不來,就跟著樓月潼,如果能回來,也不要再去找你。可,可樓月潼是凶手啊,我,我很討厭她!我不信主人會死,可是我等了七百年,七百年……直到古靈墓中再次看到你們,我怕主人你生氣,我沒有聽你的話,也害怕樓月潼又來害你,就騙了她,她發現後就不要我了,主人你還不認我。”


    如果有人形,它此刻想必已成淚人了,“主人,阿元不想聽話了,阿元想來找你!”


    程梓川無言以對,輕聲細語的安慰了它幾句。


    阿元頓時又高興起來了,“主人不生阿元的氣真是太好了!”


    程梓川思考著阿元方才的話,奇異的理解了聖尊當時的心境,不知為何,自鬼界三生台後,他對自己的身份倒是越來越接受了。思凡,聖尊,亦或是他,不過是記憶的不同,本質上都是一個人,因而對所有遭遇都能感同身受。


    當時聖尊在臨死前,真的以為自己再也回不來了,說明那時候真的麵臨魂飛魄散的境地……那麽又是誰護住了他?他為何還能再回來?


    天道不可能偏袒的光明正大,必然是有人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天道隻在其中推了一把,助他轉世。


    是誰呢?


    程梓川心中已冒出了一個想法,“阿元,你知道扶桑嗎?”


    “扶桑哥哥,”阿元一上一下的搖擺,好似在點頭,“他一直在跟著主人啊,我很羨慕的。”


    “他是長於天外天的神木,為何也會本源盡毀?”


    阿元一僵,心道:“糟了,扶桑哥哥不準我告訴主人的!可主人問起了,我也不能欺騙他的啊……”


    “阿元。”


    阿元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扶桑哥哥為神木,本身就是最佳的天材地寶,主人魂魄要散了,旁人做不到,扶桑哥哥卻可以將主人的魂魄重新凝聚,代價是本源盡散……可扶桑哥哥依托著天外天,他一枯萎,天外天也震動了,我就是那個時候掉落仙界,再也回不去了。”


    聖尊隕落,神木枯萎,天外天震動。


    原來……竟是如此。


    “主人,你不要怪扶桑哥哥,我們都不想你消失。”


    天外天沒了,還可以重建,聖尊真隕落,六界到現在連表麵上的平靜都維持不了,早亂成一鍋粥了。


    旁人不懂其中厲害,樓月潼懂,阿元與扶桑更懂。


    “我怎會怪他,”程梓川道:“扶桑犧牲太多,又煞費苦心,是我欠了他。”


    “才不是啊,”阿元笑著說:“主人賦予了扶桑哥哥生命,扶桑哥哥是投桃報李。他就是怕主人想得多,才不願將這些告訴主人。”


    從天外天的犧牲,到程家一路陪伴,扶桑做得實在太多太多了。


    “阿元,當初發生的事,從聖尊收樓月潼為徒再到隕落,你能說一遍給我聽嗎?”程梓川忽然問。


    阿元想了想,“我有辦法讓主人親眼去看一遍那些場景。可那些畫麵遠比主人在人間生活的歲月悠長且深刻,主人現在魂魄不穩,太危險了,隻有找回缺失的一魂,才不至於迷失其中。”


    “缺失的一魂麽,”程梓川聞言頷首,“程曜那邊,也差不多到時候了。”


    九源山。


    相比較先前程曜與掌門相爭,近來九源卻很是太平,因為程曜整日悶在閉關室內,也不知在忙些什麽,仿佛比起與掌門爭權,他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主峰山上,掌門與玄鳴負手而立,遙遙望向第三峰的方向。


    “玄鳴師伯,你可知程曜最近在做什麽?”


    玄鳴搖搖頭,“我去看過,他除了臉色不好,倒沒有什麽異樣。”


    掌門皺了皺眉,“我近來總發覺第三峰的方向傳來異常,像是有另一股強大的靈魂力量存在,可往往一閃而逝,我不確定是不是錯覺。”


    玄鳴一聽,臉色嚴肅了起來。


    “說起來,程曜的不對勁是從小師叔走後開始的吧?”掌門狐疑道:“是不是小師叔做了什麽?”


    “清琊?”玄鳴想想卻是歎了口氣,“清琊天賦異稟,我們早就不如她了,就算她做了什麽,也是看不出來的。”


    掌門聞言笑了笑,反過來安慰玄鳴,“如果跟小師叔有關,我就不擔心了。畢竟小師叔可是那一位領回來的。”


    玄鳴一聽他提起“那一位”,立即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清琊的來曆,整個九源山也隻有掌門與玄鳴知道一點點,但這已足夠他們信任清琊了。


    他們在這心照不宣的談完話,結果第二日,清琊便回來了。


    掌門見了她又驚又喜,寒暄了幾句,問起了蘭絮的消息。


    清琊回道:“她還有些瑣事要處理,不日便會回來。同門弟子非她所害,等她回來,再助她洗清冤名。”


    “那她的心結?”


    “她斬了當年屠村的凶手,心結已消。”


    “那就好,那就好!”掌門連連笑道,“一路辛苦,勞煩小師叔了。”


    清琊搖搖頭,問:“魔修那邊……掌門可有消息?”


    掌門一聽表情頓時凝重起來,歎了口氣,“月前,我與各大宗派的掌門商討時,卻聽聞靠近定界河那邊的正道修士都被魔修殘忍殺害,魔修蠢蠢欲動,妄想攻占正道地盤,毫無退縮之意……這一場仗,是在所難免了。”


    清琊道:“有樓月潼在,不奇怪。”


    掌門聽了又歎氣,歎得頭發都快白了一半,“小師叔,那魔女的修為……著實可怕。”


    清琊神色不變,淡淡道:“她交給我。”


    掌門看了她許久,第三次歎氣,“小師叔既然回來了,便不要再外出了,盡力提升修為,多一分實力,我們這邊就多一分把握。”


    思來想去,正道這邊能擋住樓月潼的,也隻有一個清琊了。


    清琊頷首,離開前難得多了句嘴,“掌門近來憂思過甚,還是好好休息為妙。”


    掌門一愣,見她隻留了一個冷肅的背影,忍不住搖頭失笑,這個小師叔,看著冷漠,實則是個有心的啊。


    從主峰出來沒多久,就有第三峰的弟子來請了。


    清琊毫不意外,也沒擺譜就去了。


    程曜遠遠就來迎接,俯身見禮,“小師叔。”在現在如日中天的名聲下,程曜已經很少向人見禮了。


    清琊心知肚明,當初丟給程曜的“神魂寄身*”,他定然已琢磨得差不多了,以前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程梓川身上,程梓川一“死”,程曜自然一心都放在了自身的問題上。


    因此清琊才故意點出來,將“神魂寄身*”給了他,為的便是要讓程曜與神君戰煌狗咬狗。


    “神魂寄身*”既寫明了寄身的術法情形,還寫了奪回身體控製權的方法。本來,依靠程曜那點本事,再修個萬八千年的也都不過神君戰煌,可戰煌是分出的神魂寄在了程曜身上,程曜是身體的主人,一旦強烈反抗,效果很明顯。


    再者,有清琊在。


    清琊交給程曜的竹簡裏的確寫了方法,但他不知,那方法是被清琊改動過的。


    “你找我有何事?”清琊麵上不顯,冷淡道。


    程曜支開了其他弟子,手上便出現了清琊給他的那份竹簡,懇切道:“多謝小師叔當日點醒,我實在感激不盡。這一回,我卻是有一個不情之請。”


    “講。”


    “我已將裏麵內容修習完畢,這些時日,試探過幾次,險些反被我體內神魂抹殺意識,”程曜眼中劃過凶狠與惱怒之意,“說來慚愧,他鳩占鵲巢,我這個主人卻害怕鬥不過他,是以……想請小師叔助我一臂之力。”


    到得這時,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可見程曜對清琊的信任已到了極點,幾乎是將性命相托了。


    有對程曜百般討好的,程曜懷疑其別有目的,有對他不好的,他更是懷疑。


    唯有清琊,對程曜沒有特別好或特別不好,救過他也斥責過他,從頭到尾對誰都一樣,程曜反而覺得她正直可信。


    說來尤其諷刺,若是程曜知曉清琊是誰……


    就是清琊,哪怕一切都在她算計掌握之中,此刻也有一種挺荒謬的感覺。


    “小師叔,小師叔?”程曜見清琊許久不應,便有些急了,“小師叔將這術法給我,也是不願我身為九源弟子卻成為旁人傀儡,若小師叔願意助我,我必有重謝!”


    清琊輕飄飄的掃了他一眼,“你當真信我。”


    “自然。”


    清琊心中冷哼一聲,道:“好。”


    程曜大喜過望,“我擔心動靜太大,特地在後山擺了禁製,依小師叔看,是今日動手,還是擇日再來?”


    “主人,這小子也太蠢了!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數錢不夠還要上趕著送死!連我都看不下去了!”阿元忍不住在清琊腦海中嘀咕,“戰煌寄身這樣一個蠢材,也不怕被帶成蠢貨!不對,戰煌選擇對付主人,已經是最蠢的蠢貨了!”


    清琊聽著阿元嘮叨了一堆,再被逼著聽了一堆“主人最厲害”“主人最聰明”的溢美之詞,終於忍不住在腦中屏蔽了它——如果它一直這麽囉嗦,樓月潼忍不了絕對太正常了。


    “我需溫習此類術法,三日後再過來。”程曜急是應該,清琊急才奇怪。


    果然,程曜一聽,更覺得她靠譜許多,親自送了她離開。


    清琊也的確需要做一些準備,她的目的不是要助程曜抹殺神魂,而是要攝取以及困住那部分神魂。戰煌太自負,隱藏得也好,僅用一絲神念控製著那部分神魂,隻要神念存在,神魂便不會割裂。可神魂一旦被割裂,哪怕是神也會大傷元氣,甚至出手的人實力強些,便可順藤摸瓜傷到本尊。


    清琊要做的,就是斬斷那縷神念!


    戰煌捏住了程宴與傅笑綾的魂魄,那麽,清琊就同樣捏住他的神魂!倒要看看那位神界戰神該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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