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人間慘淡景象,耳邊聽著樓月潼嘲諷的聲音,明啟仙帝慢慢握緊雙手,周身寶光流轉,“我不明白,這一聲聲的師尊,你怎麽還能叫的出口?你看看你做得這些事,心裏真的沒有一點愧疚與不安嗎?”


    樓月潼道:“愧疚?不安?嗬!”


    饒是明啟仙帝千年涵養,也要繃不住臉色了。


    樓月潼扯了扯嘴角,“你做了這麽多年仙帝了,毛病半點沒改,動手前總要為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明啟,別把自己撇得太清——轉輪鏡尋人從未出過錯,若非被提前施了法,它能對著程曜發光?做夢呢吧!既然站在了戰煌那邊,就別提我那師尊了!”


    一個是消失七百年的聖尊,一個是壓在頭頂的神君,說到底,識時務者為俊傑。


    “隨你怎麽想,”明啟仙帝緩緩搖頭,“我隻做該做的事,求最好的結果。”


    “你們真無趣,一天不虛偽能死?”樓月潼無視他身前祭出的仙器,目光落到他身後的九源山上,“人間所有的正道修士基本上都聚集在那裏,你說,如果我將他們都殺光了,會發生什麽有趣的事?”


    明啟仙帝臉色驟變:“你敢——”


    但見樓月潼抬手對著九源山一指,傳說中九源開山祖師布下的護山法陣頓時破裂,躲在裏麵的修士迅速聚在一起,抬頭往天空看來,神情驚懼慌亂。


    明啟仙帝立刻動手,身後天兵來勢洶洶,樓月潼掃了一眼,身旁樓奕陽一聲大笑,揮袖招出魔兵,對上明啟仙帝,轉眼間,已是攪亂風雲!


    樓月潼身形一閃,就出現在了九源山上。


    一個瘦小的身影倏地突破掌門等人的庇護,衝到最前麵,持劍劈向樓月潼,卻被樓月潼輕描淡寫的製住,手指輕輕撫過劍身,銀光流瀉的誅邪神劍,光芒仍在,氣勢卻大減,再不複昔日劍斬山河的氣魄。


    “誅邪劍,誅邪……”


    樓月潼抬眼,隻見蘭絮紅著眼眶,死死咬著牙,僵持片刻,顫著聲音道:“你分明不是這樣的,你為什麽要變成這樣?”


    蘭絮的記憶裏,樓月潼肆意張狂,卻隻嘴上損人,未曾真正做過什麽壞事,碧柳村與清琊一起護她,宮廷地下出手幫忙……她以為樓月潼與其他妖魔不同。


    “可憐的小丫頭,”樓月潼彎了彎眼眸,邪氣橫生,“我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啊。”


    說著,樓月潼忽然出手奪劍,誰想蘭絮竟死死攥著,哪怕被震得雙手出血也還是沒有鬆手。


    數道身影圍攻而上,樓月潼一甩袖,就打得眾人跌倒在地,吐血不止,境界差得太多,於她而言,這些正道修士與螻蟻無異。


    “我就是死……”蘭絮一開口,頓時血氣翻湧,七竅出血,說不出下一句話來。


    “清琊選中的丫頭,還算有幾分膽色,”樓月潼淡淡道:“可你再不鬆手,這雙手你就別要了。”


    蘭絮聞言,卻握得更緊了。


    “別傷她——”


    淵蕪的聲音突然響起,與此同時,橫在二人中間的誅邪劍驀地光華大盛,衝天而起的銀光罩住了樓月潼,那仿佛打開了一條未知的通道,樓月潼正要反抗,卻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她掃過半空中廝殺的仙魔大軍,隻給樓奕陽傳了句穩住局勢的話,便隨著銀光消失了。


    樓奕陽逼退明啟仙帝,眯了眯眼,冷著臉,隱有怒意,隨即下手越發狠辣。


    蘭絮倒在地上,仍然緊緊握著劍,淵蕪看著她,卻沒有走近。


    掌門不顧自己,先查看了蘭絮的傷勢,又警惕地看了眼沒有過來的淵蕪,最後掃過淩亂的九源山,長長地歎了口氣,“祖師,九源仙門傳承至今,怕是要斷在弟子手裏,弟子有負眾位前輩。”


    隨著他話音落下,一道身影緩緩出現,鶴發童顏,仙風道骨,若是樓月潼還在,就會發現此人正是當日在仙界與明啟仙帝交談的那位——華衍上仙。


    掌門睜大雙眼,驚訝拜倒:“弟子參見祖師!”


    原來樓月潼一直沒想到的九源開山祖師,是這位華衍上仙。


    華衍上仙頷首,沒有看天空中的廝殺場景,也沒有看不遠處的妖王,目光隻落在誅邪劍上,靜靜道:“亂之始也,亦是劫之終焉,正所謂破而後立。關鍵隻看……聖尊能否放下一切,斬斷因果——重新歸位。”


    “祖師?”


    華衍上仙是仙界資曆最老的幾位上仙之一,輔佐過數任仙帝,仙界也沒有幾個能真正說清他的來曆,也極少有人知曉,人間聖地九源仙門便是他一手創造出來的。


    其他仙人無法下界,他卻能以“通仙路”為媒,投影人間界。


    但他一般不會幹涉人間之事,甚至九源仙門也是任其發展,直到十幾年前,他第一次在掌門麵前現身,帶回了清琊,他不以清琊為徒,卻要九源上下敬重清琊,掌門聞弦音而知雅意,其後,清琊小師叔之名傳遍天下。


    可就算是掌門,也一直不知,所謂的“清琊”不過是程梓川用陰陽佩掩飾的身份,這也是掌門一直沒有在樓月潼跟前露餡的原因。


    “祖師,”掌門愁眉緊鎖,“我們真的還有時間等到聖尊歸位嗎?”


    這一回,華衍上仙沒再開口。


    銀光消散,樓月潼睜開眼睛,掃過周圍景象,縹緲輕軟的白雲掠過,抬手可觸的碧空,古樸厚重的神木,原始自然的居處……她倏而變了臉色,因為這裏是九重天外天。


    而且並非破碎後的天外天,而是她從前呆了好長時間,再熟悉不過的天外天。


    “小魔女,你犯下滔天罪孽,聖尊不曾殺你,還要收你為徒悉心教導,你何必不知好歹,屢屢生事?”


    這是神木扶桑的聲音。


    樓月潼怔了怔,這句話……這句話是她被聖尊帶回天外天後,神木扶桑與她說得第一句話。因為她一到天外天,就又和聖尊動起手來,還破口大罵,聖尊一句話沒說,隻將她困在原地,等她什麽時候想清了,才會放她自由。


    為什麽她會回到過去?是幻境?夢境?亦或是誅邪劍發出的古怪光芒所致?


    樓月潼心念急轉,轉眼間便不動聲色地按下諸多情緒,走了幾步,不出意外地被反彈回了原地。她撇了撇嘴:“你管我?他呢?不是要讓我拜師麽,這會又去哪兒了?”


    “你想通了?”神木扶桑反問。


    樓月潼道:“我現在被困住,還能怎樣?就是不願想通也得想通了。”


    話音落下,便有一道身影徐徐走來,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的樣貌,因為看到他時,便不會再在意皮相,隻會油然而生一種“亙古俱寂”之感,仿佛站在跟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天空,是山川,是大海,是……無上大道。


    或許是因為,他本就不是一個“人”。


    然而褪去深不可測的境界,他是樓月潼最熟悉的師尊,敵人……與愛人。


    身邊禁錮無聲散去,聖尊出手點她眉心,要廢她先前所有修為,樓月潼斷然拒絕:“你這樣,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聖尊看了她一會,與她說了第一句話:“天道遠,人道難,魔道雖易,卻會令你萬劫不複。”


    很多年後,這句話一直在她耳邊回響。


    樓月潼眼睛忽地一酸,仰著臉,冷笑道:“我就是要一條道走到黑,哪怕萬劫不複!”


    神木扶桑在一旁感歎:“冥頑不靈。”


    聖尊卻頷首:“好。”


    他衝她伸出手,帶著她席地而坐,開始……講道。


    樓月潼瞪著眼睛,險些一口氣憋死,對,就是這個架勢,就是這個老古板,天天對她說教,搞得她失憶了都對這種人心有餘悸,一見到程梓川就忍不住出口相譏。


    可生氣之餘,她卻沒有打斷他。


    七百多年了,沒有再聽到過這樣熟悉的念叨。


    聽著聽著,她就聳了肩膀彎了腰,坐得沒個正形,變成趴在他跟前,烏黑的長發垂到地上,抬著亮晶晶的眼眸看他,似乎要盯得他說不下去。


    可聖尊仿若未聞,一板一眼的講了許久,直到全都講完,樓月潼一臉生無可戀。最讓她受不了的是扶桑聽完,又來回問了聖尊幾個問題,論道又論了許久,對比之下簡直顯得她愚不可及,無藥可救。


    “喂,你們無不無趣啊,論道論道,天天論道,煩都煩死了!”忍了兩三天,樓月潼到極限了,她看出來聖尊是要磨她的性子,可她向來不會委屈自己,“我要出去玩!”


    神木扶桑道:“你懂不懂規矩?都拜師了還整天喂喂喂的!”


    樓月潼眼睛一轉,對上聖尊靜若止水的目光:“想我叫你師尊嗎?”


    聖尊點頭。


    樓月潼挑了挑眉,得了便宜還賣乖:“給我把昨天變沒的宮殿變回來我就叫!堂堂一個聖尊為什麽要住這麽個破屋子,我在魔界的住處比這華貴千萬倍。”


    聖尊:“……”


    他往後指了指,樓月潼一轉頭,富麗堂皇的宮殿頓時出現在眼前,隻是與天外天靈秀自然的風景比起來顯得格格不入且十分俗氣,不過樓月潼卻是滿意了,毫不猶豫地丟了下限,張口甜甜叫道:“師尊。”


    聖尊難得一怔,想了想曾看過的師徒相處場景,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樓月潼:“……”


    仿佛是從前的意識占主導,壓製著後來成熟的意識,將從前發生的一切事情重新走了一遭,這個時候沉靜下來,才發現天外天的時光並不那麽痛苦,反而讓她很是懷念,隻是她從不願意承認。


    樓月潼跟扶桑相看兩厭的模式從這時候就開始了,因為她呆得久了,到底是跟聖尊學了很多東西,每回都趁聖尊出去的時候踩著扶桑的本體溜到下界去玩鬧。


    “你走就走,每回都踩我一腳幹什麽?!”


    “給你鬆鬆筋骨啊。”


    “你等著,待我神魂能脫離本體化作人形,看我不打死你!”


    “哼,我先一把火燒了你!”


    扶桑被氣得不行,樹木上的枝椏伸展,卻追不上她的速度,隻能眼睜睜地看她跑掉。


    樓月潼先去了最近的仙界,她打傷了守門天將,還不是仙帝的明啟來捉她,被她耍得團團轉,當時的仙帝顧忌她是聖尊之徒,又不好派天兵大肆追捕,眼睜睜看著她把仙界整得烏七八糟,仙齡都短了一大截,以至於沒多久就將位置丟給了明啟,來了個眼不見為淨,當然,這是後話了。


    樓月潼是被聖尊抓回去的,回去後被關了一年的禁閉,還要天天抄她最討厭的道經,這回輪到她氣得扒光了周圍的花草樹木。


    禁閉一取消,她又下界去鬧騰了。


    來回幾次,饒是聖尊也頭疼,樓月潼作天作地,絲毫不累,當時就懶洋洋地躺在宮殿上,忽悠道:“我的好師尊啊,你總不能天天關著我吧,想讓我不惹事很簡單啊,你就帶我出去玩唄。”


    聖尊靜靜的望著她:“你想去哪兒?”


    樓月潼眼眸一彎,“師尊,你去過人間界嗎?”


    人類弱小,犯不了大事,聖尊並未去過,便搖了搖頭。


    “人間正是花開時節,風景正好,我想去走一走。我們約法三章,在人間不得動用法力,誰輸了便要答應對方一個要求,如何?”


    挖坑這種事,樓月潼比誰都熟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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