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無歲月,轉眼間已是數年時光。這一日黃昏時分,靈宵派在鍾樓的司值的弟子照例又敲響了銅鍾。


    “咚……咚……”


    隨著悠揚的鍾聲響起,無數道身形從靈霄派的各個角落裏奔躍而出,向真元大殿前的廣場匯集而去。鍾聲的餘響還在回繞,平日裏空空蕩蕩的廣場上已經擠滿了弟子,一張張年輕的麵孔無不翹首以望,每個人都緊盯著執事弟子手中的靈丹,好像生怕它們飛了一樣。


    今天是門派發放靈丹的日子,也是弟子們一年中最重要的盛會。


    執事弟子們正忙著分發丹藥,每個弟子所領取的靈丹都是事先已經登記好了的,現在按表冊發放就行了。


    現場發放的靈丹是給外門弟子和門中的雜役的,分甲、乙、丙三等。甲等有菁華丹一顆,煉魂丹、洗髓丹各三顆,練氣丹十二瓶,這是發給通過劍意測試的外門弟子的;乙等沒有菁華丹,煉魂丹和洗髓丹各隻有一顆,練氣丹六瓶,這是發給普通外門弟子的;丙等可就差遠了,隻有三瓶練氣丹,這些是發放給門派中雜役弟子的。


    至於門中的內門精銳弟子,他們的靈丹自有人送到洞府,根本無需親自前來領取。


    排隊領取甲等靈丹的弟子不過一百來人,個個身形挺拔如劍,每人身上都披著一襲冰蠶絲錦袍,在他們貼身穿著的黑蟒金絲軟甲的領口處,都繡著一口淡藍色的小劍,這是通過劍意測試的標誌。


    靈霄派的劍意測試由門中長老殷商主持,殷商一心向劍,對於選撥弟子也分外嚴格,沒有過人的修劍天賦,誰也不能通劍意測試。


    這些弟子是門中重點關注和培養的對象,待遇也自與其他弟子不同。


    排在乙等隊列的外門弟子有二百多人,他們身上穿的是柞蠶絲青袍,這些都是有著築基修為,但未能通過劍意測試的外門弟子,他們除了修煉之外,還要負責主持門中的經營和各項雜務。


    領取丙等靈丹的弟子人數最多,他們身著灰色的青麻袍子,灰撲撲地擠在一起,足有五六百多人,大多都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修為多在築基期以下,他們雖然也算是靈霄派的弟子,其實與雜役無異,在門中地位最為低微。


    不到小半個時辰,靈丹就分發完了,大殿的廣場上又變得空空蕩蕩,就連負責發派靈藥的執事弟子們也大都散去了。隻有一個身形高瘦,形如麻杆的修者還留在原地,他麵前還剩下三瓶練氣丹。


    此人名叫高土揚,是外門弟子中的一名執事,長得又高又瘦,馬臉上還長著極難看的麻子,同門們都叫他高麻子。此刻他一臉陰沉地立在那裏,等著這三瓶練氣丹的主人。


    “高麻子!你怎麽還不走啊?”一個又矮又胖,形如冬瓜的執事弟子問道。這人名叫毛六,是靈植司的執事弟子。


    高麻子揚了揚手上的練氣丹,沒好氣道:“他娘的,算是倒了血黴了,每次派靈丹都攤上這麽個廢物。”


    “又是那個臭叫花子?這樣的垃圾貨色,入門都三四年了,居然還隻有練氣六層的修為。哼,門派的資源就是浪費在這樣的垃圾身上了。”毛六臉上全是不屑之色,他對高麻子道:“咱們還是先走吧,再遲就趕不上同門間的聚會了,你知道不,孟雲生師叔也來了。”


    “孟師叔也來了?”高麻子眉頭猛地一跳,不過很快他的臉便又陰沉了下來,他歎了一口氣,說道:“要不是差使還沒辦完,我非去湊湊熱鬧不可。”


    毛六道:“不就是三瓶煉氣丹嗎?回頭讓這臭叫花子自己到你那裏領,或者讓別的雜役送一下,不也是一個球樣?”


    “你說得倒是輕巧,萬一被這小雜種或是別有用心的家夥告上去,我的樂子就大了。你先走吧。我派完才能走。”靈霄派雖然沒落,門規卻還是和當年一樣森嚴,擅離職守是重罪。發放靈丹是到亥時為止,高麻子再不情願,也隻能等到那個時候。


    “他敢?”毛六說道:“哼!他要是敢亂吠一聲,老子非把他撕碎了喂狗不可。”


    毛六再三相勸,高麻子卻還是堅持派完再去,毛六隻好先走。送走毛六,高麻子一個人站在那裏苦等,眼看亥時將至,辛焱還是沒有來,他不由有些焦燥,來回踱了幾步,終於忍不住罵道:“你這個天殺的小雜種,怎麽沒有讓雷給劈了……”


    ……


    就在亥時的鍾聲即將敲響的時候,在空曠的大殿北頭,跌跌撞撞地跑來一個大約十六七歲年紀的青年雜役弟子,他身材修長,一身冼得發白的灰袍套在他略顯單薄的身子上,略略顯得有些肥大。


    這個雜役弟子名叫辛焱,他就是被南宮雲珊從雪地中救回的那個少年。不過數年間,他已從一個稚氣少年成長為一名俊秀青年。現在的他,已完全脫去少年的稚氣,在他那棱角分明的臉上,透出一股青年的剛銳之氣,一雙眼睛晶亮有神,靈動非凡,透出與一股年齡不相稱的老練與剛毅。


    自從入門以來,他牢記掌門的囑咐,從未向人提及過自己被掌門和南宮雲珊救起的經曆。全憑著自己的努力,在坷坎的仙途上一路前行,無論遇到什麽艱難險阻和挫敗折辱,他都從不放棄。他知道,既然上天讓自己走上了這條修仙之路,除了不斷前行,成為至尊最強者之外,再沒有別的選擇。


    “師……叔……,我來……領靈丹了……”辛焱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了高麻子跟前。幾乎就在同時,亥時的鍾聲也響了起來。


    “哼哼,你掐得倒蠻準的嘛!”高麻子一聲冷笑,臉色越發陰沉:“要是個個都像你一樣,我們這些個執事弟子還用做別的?光等你們這些個垃圾就行了……”


    高麻子這話倒是冤枉辛焱了,他修為低微,地位低下,平日裏不被其他雜役弟子歁淩都該暗自慶幸了,哪敢在高麻子等執事弟子麵前擺譜。


    他之所以現在才到,全是因為別的雜役弟子們為了早些領到靈丹,把一幹雜活全推到了他的頭上,若不是他手腳麻利,隻怕到現在還忙不完呢。


    “師……叔!我是……”辛焱想向高麻子解釋,卻因為路上跑得太急,氣息還沒有調勻,惶急之下,連說話也不利索了。


    “哼!老子沒空功夫聽你扯淡。這是你的練氣丹,可拿穩了!”高麻子冷哼一聲,手腕一抖,便將三瓶練氣丹拋上了半空。


    “謝師叔……”辛焱本來以為惹惱了高麻子,非被他折辱一番不可,沒料到他竟就這樣輕輕揭過。他正要伸手去接從半空中掉落下來的靈丹,卻不料變故突生,三瓶練氣丹下墜之勢陡然加快,勢若奔雷,向他砸了下來。


    原來高麻子看似簡單的隨手一拋,其實已經用上了《暗星墜》的勁道,在三瓶練氣丹附上了靈力。《暗星墜》是符修入門功法《暗星訣》中的法門,高麻子在這門功法上曾下過苦功,造諳極是不凡。


    高麻子的修為已臻築基後期,辛焱卻不過練氣七層,雙方靈力修為差距懸殊,辛焱若是硬接,非筋骨斷折,身受重傷不可;可若是不接,這三瓶煉氣丹就將在廣場堅硬的石板上砸個粉碎。


    靈霄派作為一個傳承千年的門派,門中除了劍修之外,也有研修符陣、靈植、喚獸等諸般生產技藝的修者。高麻子修劍資質平平,在劍修一途屢遭挫折之後,他轉而專攻符陣之道,經過二十年的鑽研,他在符陣方麵倒是頗有建樹,就是執掌符工、靈植、喚獸、煉丹、煉器諸司的內門弟子孟雲生也大為讚賞,破格將他拔擢為符工司執事弟子。


    若是換了別的弟子,一定不會冒著身受重傷的風險,去接這三瓶練氣丹。因為與菁華丹、煉魂丹、洗髓丹等珍稀難得的丹藥相比,練氣丹根本就不算什麽,隻要有靈石,隨時可以買得到。


    但是對於窮得叮當響的辛焱來說,這三瓶練氣丹卻彌足珍貴。他的修為卡在煉氣六層後期已經有大半年了,若有這三瓶丹藥相助,說不定能一舉突破練氣第七層,進入練氣後期修者之列。


    來不及多想,他運起全身的靈力,雙手如挽重物,在半空中一圈一帶,竟將三瓶練氣丹下墮之力轉直為圓,接著他雙臂有如輪轉,帶動這三瓶丹藥轉好幾十個圈子,終於消去附在丹藥上的大部分靈力,最後順勢把這三瓶練氣丹攏入懷中。


    但高麻子附著在三瓶靈丹上的力道是何等強大。對於辛焱來說,僅是未消的餘力也實在過於強大,辛焱隻覺一股巨力襲來,胸口猛地一痛,全身靈力幾盡崩散,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來。


    “《牽星暗引》……”高麻子看到這一幕,卻驚訝得半天也合不攏嘴。


    《牽星暗引》是暗星訣中的最艱深難學的法訣,他在《暗星訣》上下了二十多年的苦功,加上有殿主孟雲生的指點,方才對《牽星暗引》的訣要略有所悟,卻不曾想到辛焱小小年紀就有如此修為。


    原來情急之下,辛焱竟用上了《牽星暗引》的法門,《牽星暗引》是暗星訣中最精妙絕倫的妙法,最擅消力借力。


    “這個臭要飯小小年紀就如此了得,日後必成禍害……”高麻子眼中閃過一抺狠厲之色,他原本隻不過想給辛焱一個教訓,讓他長長記性罷了,但當辛焱使出《牽星暗引》之後,他卻動了殺機。


    他心胸狹小,眼中不能容物,但有弟子在符工一途天賦出眾的,他必定要除之而後快。眼見辛焱天賦如此出色,他心中妒火如熾,恨不得立時將辛焱立斃掌下。


    隻是靈霄派門規森嚴,殘殺同門弟子是十惡不赦的重罪,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人,無異於自取滅亡。一念及此,他不禁冷汗直冒,慶幸剛才沒有下手。他有些心虛地往周圍環視一圈,確認沒有人後,這才心下稍安。


    “絕不能放過此人。”不過,他並未因此而打消除去辛焱的念頭,心中的殺意反而更加熾盛。他老奸巨滑,詭計多端,片刻之間便有了主意,他斂去身上的殺氣,打了個哈哈,扯著難聽的公鴨嗓,連聲稱讚道:“不錯,不錯!我早就看出來你身上藏著本事呢,卻不曾想到竟這般厲害,連《牽星暗引》也使得這麽好。嗯,小小年紀就有如此修為,看來我符道一脈後繼有人啊。要是養執殿知道了,不知該有多高興啊。”


    辛焱雖不知道高麻子為何突然變得如此“和顏悅色”,卻知道他沒安好心,心中的戒懼之意更甚。不過,他臉上並不顯露半點,稍稍恢複了靈力之後,他從地上爬起來,躬身一禮道:“師叔過獎了,弟子這些微末道行,哪能入師叔的法眼。”


    高麻子大聲笑道:“師侄不必過謙,我看這次的魚躍龍門大賽,咱們製符殿的桂冠非你莫屬啊。”


    靈霄派為了鼓勵門下雜役弟子,每三年都舉辦一次魚躍龍門大賽,分為符工、靈植、煉丹、煉器、喚獸五組,每組奪得桂冠者即為新一代的大弟子,前十名也各有獎勵,從此魚躍龍門,改變自己的命運。


    辛焱心中存著小心,從容應對道:“師叔的話實在讓弟子無地自容,門中新一代符工弟子之中,高手如雲,弟子這些本事,哪敢與各位師兄比肩。”


    高麻子卻似乎唯恐別人聽不見一樣,再度提高了聲音:“江山代有新人出,一代新人勝舊人。我們這些老家夥早該讓賢了,以後咱們符工殿還得看你們這些年輕人的。”說罷,他若有深意地看了辛焱一眼,便揚長而去。


    “這老狗唱的是哪一出呢……”辛焱看著高麻子遠去的身影,心中驚疑不定。剛才高麻子明明對自己起了殺意,可不知為什麽他卻沒有下手,還說了一大堆不相幹的話。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突然,他身子一震,猛地醒悟過來,高麻子之所以這樣做,分明是想把自己會《牽星暗引》的事宣揚出去,讓他成為其他參加魚躍龍門大賽的符工弟子的公敵。他不禁破口大罵道:“日你妹子的,這老狗分明是要把爺架到火上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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