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六、冷眼向洋看世界


    轉眼間,老大人過世已經一個多月。


    早在老大人去世的第二天,宮裏邊送來上諭,除了大學士應有的待遇外,孫元起清楚記得有這樣一句:“加恩予賜諡文正。”足以告慰老大人在天之靈,也略略減輕心中的悲痛。


    小資文青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時間撫平一切。但孫元起依然覺得懨懨的,做什麽事都沒心情,隻是呆在衙門裏的時間明顯多了。


    在老大人辭世以前,對於孫元起來說,做官更像在應付差事。在他看來,做官的最大好處就是為自己推廣教材、創立學校提供了不少便利,當然,官場應酬和官員傾軋也浪費了自己不少時間。權衡利弊,做不做官在兩可之間,反應在工作中就是隨心所欲任性而為。


    當老大人去世後,孫元起才深切感受頭頂那柄保護傘的重要性。大清可不是天堂,那些皇親貴戚才懶得和你一板一眼地**律、講正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你經世大學裏麵建座別墅怎麽啦?現在別人圖謀自己辛苦建立的學校、傷害自己心愛的家人學生,可不會再有人主動站出來替自己擋風擋雨了,一切隻能依靠自己。所以做官不僅是一種達成理想的手段,而是一種責任,也是保護自己的一個憑仗。


    在別人看來,張之洞、孫家鼐這兩位分管過學部的大學士是孫元起最堅實的靠山。有他們罩著,別說遲到早退曠工缺勤,就是在學部打滾撒潑,也沒人敢說個“不”字。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短短數十天之內,兩位大學士先後駕鶴西去。孫元起被打斷了脊梁骨,隻有每天朝九晚五,乖乖地應卯坐班。


    好在孫元起素來沒有明確政治主張,很少發表對時局的看法,既不屬於康梁亂黨,又不是孫黃逆賊,更不是袁世凱一係,暫時不在大清洗範圍內。而且張文襄公、孫文正公剛過世,朝廷就對他們下屬、親信捅刀子,也會招來物議不是?一來二去,孫元起就還在學部左侍郎位置上穩穩呆著。


    眼瞅著到了1910年西曆新年,孫元起正坐在學部衙門看書,楊度一手抱著報紙、邸鈔,一手搖著紙扇闖了進來,大喇喇地做在左手第一張太師椅上:“百熙,在看什麽書呢?那麽入神。”


    孫元起把封麵朝他亮了一下:“王靜安的新著。”


    “喲,你也會看這種書?”楊度頗為吃驚。在他印象裏,孫元起看的書,要麽是洋文,要麽是物理化學之類,都是普通士大夫不屑看也看不懂的。沒成想如今也研究起詩詞來,好比薛蟠吟出一句“洞房花燭朝慵起”,怎麽不令人驚詫?


    孫元起笑道:“靜安出書,便送了我幾本。雖然看不懂,讀起來卻覺得含蓄雋永、韻味無窮,便拿來做消閑之用,也算附庸風雅一回。”


    問世短短兩年,就在國內外學術屆聲名鵲起,投稿也日漸增多。到了第三年,學報就不得不分為人文社科、自然科學兩種,分別編輯發行。人文社科一塊孫元起是門外漢,不敢拿喬裝大,主動把主編的位子讓給了羅振玉,自己分管自然科學去了。


    去年年初,王國維把寫好的連載在人文社科版上,在文學界引起較大反響。文學和物理,隔行如隔山,孫元起一直不知道還有這檔子事兒。直到有湖北學子向孫元起寫信索要全本,他才知道王國維有大作問世。當下聯係王國維和商務印書館,建議出版單行本。事成之後,王國維便送來幾本請孫元起“教正”。


    楊度搖著紙扇悠悠說道:“天下風起雲湧,百熙卻閉門品詩論詞,真是雅興不淺啊。”


    他似乎一年四季手裏都離不開紙扇。天氣晴暖,扇扇還有點道理;這寒冬臘月的,你扇個什麽勁兒?


    孫元起放下書卷:“是啊,如今世事紛紜,變幻如棋,各路政要在官場中載沉載浮。隻是你我兩個局外人,最好在一邊冷眼旁觀。”


    如今孫元起在官場上算是孤家寡人,哪裏敢去蹚渾水!


    楊度斜瞥了孫元起一眼:“為什麽說自己是局外人?”


    “怎麽不是局外人?”孫元起反問道,“香帥和叔祖父去世後,攝政王把主張立憲的戴毅庵捧進軍機,又讓守舊的陸固叟入閣為大學士。我們不當局外人,又能怎樣?


    “端陶齋也不知腦袋裏麵哪個筋搭錯了,居然放著好好的直隸總督不做,非要做攝影家!結果把湖廣總督陳庸庵這個頑固派召來直隸做總督,還兼北洋大臣。我們不當局外人,還能怎麽著?”


    宣統元年年底,清廷正式在菩陀峪安葬慈禧太後。端方這位清末攝影發燒友,和著名攝影家陳老師一樣,具有強烈的獻身精神。為了記錄曆史性的一刻,不顧當時忌諱和自身榮辱,諸位王公大臣正給老佛爺磕頭呢,他拿著相機哢哢哢!隆裕太後和後宮佳麗出場,他更不會放過,又拿起相機哢哢哢!結果遭人彈劾,被攆回家奶孩子去了。


    端方這一革職不要緊,朝廷卻把和孫元起不太對付的陳夔龍調來做直隸總督,真是冤家路窄!


    楊度撇撇嘴:“這些不過是朝廷人事變動,哪裏稱得上風起雲湧的大事?”


    孫元起心中一動:“難道皙子說的是各省代表請願速開國會的事?”


    “不錯!”楊度合上折扇,身體微微前傾,“九月一日,除新疆外,各省谘議局同時開幕並選舉正副議長,江蘇選出的是張嗇翁。據傳聞,張嗇翁與蘇撫瑞瀓秘密協定,由瑞瀓邀請各省督撫集體上疏,奏請盡快設立責任內閣;張嗇翁則發動各省谘議局,請願速開國會。


    “在張嗇翁的建議下,十一月初五各省谘議局代表聚集上海,開會討論請願速開國會的相關事宜。先後開會六次,推舉孫洪伊、羅傑等二十多人為代表,從漢口坐火車到北京請願。赴京之前,張嗇翁寫了一篇,刊登在南北各大報紙,惹得天下側目。


    “你聽聽他寫的:‘我中國神明之胄,而士大夫習於禮教之風,但深明乎匹夫有責之言,而鑒於亡國無形之禍,秩然秉禮,輸誠而請,得請則國家之福,設不得請則至於三、至於四、至於無窮,誠不已,則請亦不已,未見朝廷之必忍負我人民也。即使誠終不達,不得請而至於不忍言之一日,亦足使天下後世,知此時代人民固無負於國家,而傳此意於將來,或尚有絕而複蘇之一日。’委婉深沉,鞭辟入裏,果然不愧狀元之才!別人讀了他的文章,還以為他要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呢!”


    讀完,楊度放下手中的報紙接著說道:“如今,十六省代表已經抵達京城,正準備向都察院呈遞**。不僅如此,很多官員也覺得機會難得,開始蠢蠢欲動。前不久,雲南按察使湯蟄仙就上書朝廷,請求盡早開國會。廣西邊防大臣鄭蘇戡也遍謁當道,呼籲支持憲政。一時間大江南北應者四起,上至督撫道台,下至學堂幼童,無不開口‘內閣’閉口‘國會’,可謂民意洶洶。”


    孫元起道:“對於這件事,我的態度是不攙和、不反對、不表態,最好還是繼續冷眼旁觀。”說罷,重新拿起準備繼續閱讀。


    楊度起身從孫元起手中抽走書本,慷慨激揚的說道:“你可是預備立憲公會名義上的會長,怎麽能坐看雲卷雲舒呢?原先他們推舉你做會長,是想借助孫文正公的聲勢和你的名望,暫時逃過一劫。如今立憲成為大流,文正公又駕鶴西去,他們哪裏還甘心繼續捧你做會長?張嗇翁、湯蟄仙、鄭蘇戡跳得那麽歡,無非是想努力表現,爭取上位罷了。


    “張嗇翁是光緒甲午科狀元,天下知名,這也是他最大的資本。戊戌變法後,翁常熟被西太後革職永不敘用,他作為翁常熟的門生,也遭受池魚之殃,隻有乖乖蜷伏。如今西太後早已駕崩多時,翁常熟也官複原職、追諡加封,他張嗇翁自然水漲船高。


    “湯蟄仙現任雲南按察使,正三品,僅比你低一級,但他在江浙人緣頗廣,財力雄厚,不容小覷。鄭蘇戡則是大名士,詩詞、書法冠絕士林,為他加分不少。這三人都想染指會長一職,目前勢均力敵,表麵上相互呼應,實則在暗地裏互相較勁。隻等其中一人勝出,便把你掃地出門。


    “原先,預備立憲公會與政聞社並稱立憲派兩大巨頭。如今政聞社已被查封,隻剩預備立憲公會一家獨大。而且預備立憲公會立足上海,會員都是頗有名望的士紳,支持者也多,一旦開國會,極大可能成為國會第一大黨。作為黨魁,你就是當仁不讓的總理大臣。形勢如此,你還打算冷眼旁觀?”


    孫元起嗤笑道:“在我看來,立憲派的這些人就好比夏日暴風雨前在空中亂飛的蜻蜓和燕子,別看他們現在氣勢洶洶聲勢浩大,一旦暴風雨真正來臨,他們比誰都溜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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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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