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過了十多分鍾,那群學生才漸次安靜下來。又過了良久,終於推選出兩個代表,過來與孫元起麵談。


    兩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夥子依禮拜見:“學生王世傑、徐謨拜見孫大人!”.


    這就是清末的規矩。學生鬧騰得再歡、再不成體統,見到師長還是會規規矩矩行禮。不像後世鬧革命,老師要被遊街、批鬥、戴高帽、剃陰陽頭。華夏被稱為禮儀之邦,正是體現在這些細節上。


    孫元起和聲問道:“這裏是學校,不是官衙,我在這裏就是個教匠,你們不必叫我‘大人’,稱‘孫先生’便好。你們是到院子裏坐下來慢慢說?還是站在這兒說?”


    “不敢勞煩先生,我們就在這裏站著說!”王世傑連忙答道。


    孫元起點點頭:“也好。隻是我身上有傷,就不陪你們一起站著了。”


    王世傑、徐謨連忙說道:“是我等打擾先生養病,還乞海涵。”


    “說說看,你們為什麽請願?請願的內容又是什麽?”孫元起問道。


    兩人對望了一眼,由王世傑陳述道:“如今君主立憲,乃是世界潮流,不可阻遏。但我大清自光緒三十二年(1906)頒布預備立憲上諭以來,一直百計遷延,雖經四次大規模請願,依舊怙惡不悛,使得全國士農工商不勝失望。然而大清近三百年恩澤未衰,國民盡管失望。卻隻有輸誠再請,至於三、至於四。


    “顧亭林有雲,‘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東林院的對聯也說。‘風聲雨聲讀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我等讀學子不敢忘記前賢教誨,在溫世霖先生帶領下,成立‘國會請願學界同誌會’,前往直隸總督衙門遊行請願。並決定以請願同誌會的名義,通電各省谘議局轉教育會、商會,希望各界再次組團進京請願。


    “誰知直隸總督陳庸庵聞訊大怒。不僅派軍警前往鎮壓,還勒令解散同誌會。為了殺一儆百,又下令秘密逮捕溫世霖先生,並以擾亂地方罪遣戍新疆。津門學子獲悉後。無不憤懣欲死,欲再次請願。但陳庸庵部堂閉門不納,而且朝廷有旨,‘倘有罷課請開過會者,立即從嚴懲辦。並將辦學之人一並重處,以儆其餘’。我等悲憤可以想知!


    “近聞先生出任學部尚,津門學子不勝歡忭。我等自小便讀先生編寫的課本,直到現在。素來景仰先生風範,知道先生不僅學貫中西。而且道德文章舉世無雙,熟知各國政體。見識迥出時人之上。所以昧死前來請願!”


    孫元起笑道:“你別給我戴高帽子,再誇我該羞愧而死了。我有幾斤幾兩,自己還不知道?說,你們請願內容是什麽?”


    心裏卻暗道:這陳夔龍真不省心,在湖北時就給我添堵,如今到了直隸,依然讓我給他擦屁股!


    徐謨道:“我們有三個請求。第一條,懇請朝廷無罪開釋溫世霖先生!”


    “溫世霖是學堂老師?”孫元起問道。


    “不是。”


    “那,溫世霖是在校學生?”孫元起又問。


    “也不是。”


    孫元起有些生氣:“溫世霖既不是老師又不是學生,幹嘛找我請願?我是學部尚,不是法部尚!如果你們覺得他有冤屈,盡可以去找法部、都察院,與學部何幹?好,繼續說第二條。”


    徐謨被噎得直翻白眼,半天才說道:“第二條,懇請朝廷速開國會!”


    孫元起肅聲道:“請這位徐同學記住,學部是分管全國教育的機構。速開國會與教育有一毛錢關係?如果接下來都是這種越俎代庖、問裁縫買菜刀的要求,你可以直接轉身回去了!”


    徐謨有些抓狂:“第三條,懇請朝廷盡早頒布憲法。朝廷聖旨命你纂擬憲法,你該不會認為這個也與你無關?”


    孫元起反問道:“你們知道纂擬憲法大臣都是誰麽?”


    此時王世傑插話道:“知道,是度支部尚澤貝子(載澤)、農工商部尚倫貝子(溥倫)以及先生您。”


    “既然知道,那我就給你們說個故事!”孫元起突然話鋒一轉,“從前有個屠夫,每天都要殺好多豬。周圍的人都勸他:‘你每天殺豬是不對的,應該悔改。’屠夫回到家,便一改常態,親切地對豬說:‘我殺了一輩子豬,心裏也很過意不去,你們雖然是豬,也應該有豬主、有豬權。現在我尊重你的意見和選擇,你想怎麽個死法?不要怕,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暢所欲言嘛!’豬猶豫片刻,答道:‘其實,我並不想死。’屠夫拍著大腿:‘你看你看,說跑題了?’現在的形勢就是這樣。明白了麽?”


    王世傑躬身答道:“學生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那你還不走?”孫元起說完,王世傑真的轉身走了。


    孫元起又問徐謨道:“你明白了麽?”


    “我不明白!”徐謨直著嗓子嚷道。


    孫元起大怒:“連這個都不明白,還來請願?來人,把他叉出去!”


    看著孫元起在眾人簇擁下回到寓所,王世傑趕緊扶起被摔了一個大馬趴的徐謨:“叔謨,我們也回去!”


    徐謨還有些惱火,一膀子甩開王世傑:“他孫百熙到底什麽意思?三條要求,一個都沒答應,就給我倆講個故事,這樣就想把我們糊弄走?”


    王世傑道:“孫先生不是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麽?前兩個要求是不歸他管,後一個要求則是他想管,人家不讓他管。”


    “對了,雪艇,他講的那個故事是什麽意思?”徐謨問道。


    “你把故事中的‘死’換成‘憲法’,把‘屠夫’當成攝政王或者澤貝子、倫貝子,把‘豬’當成孫先生,就該明白了!”王世傑旋即搖搖頭,“其實,把‘屠夫’當成滿清政府,把‘豬’當成全國四萬萬國民,也未嚐不可。”


    聽王世傑這麽一剖析,徐謨總是明白過來,隻好垂頭喪氣回去了。


    1911年是多事之秋,在接下來的日子裏發生了很多載入史冊的大事,比如4月27日爆發的廣州起義,“碧血橫飛,浩氣四塞,草木為之含悲,風雲因而變色”。雖然最終還是失敗了,但因為孫元起這隻蝴蝶,再加上迫擊炮的作用,起義足足支撐了二十多天,最後在兩廣、福建清軍圍剿下,殘部才退回香港。


    當然,還有一些事情,最開始看上去是微不足道,最終結果卻驚天動地,比如5月5日的一封奏折。


    奏折是都察院給事中石長信寫的,題為《鐵路亟宜明定幹路枝路辦法折》。在折子裏,石長信把鐵路分為“幹路”與“枝路”兩種類型,主張貫通全國的主要線路(即“幹路”)應該國有,由政府借款興辦;而其餘的普通線路(即“枝路”),則可以由各省紳商集股商辦。


    看上去很合理,對不?


    其實要回答這個問題,至少需要先明白兩點:第一,清末鐵路狀況;第二,清末財政狀況。


    先說第一點,鐵路是舶來品,按照產權可以分為“洋辦”、“官辦”、“商辦”三種。甲午戰爭之後,清政府意識到鐵路對於國防的重要性,除了特殊情況,不再允許外國插手鐵路修建,改由自己動手——這也是詹天佑能夠出頭的原因之一。——但接連不斷的賠款,讓政府有心無力,隻好委托給有實力的商人來集資辦理。


    效果很顯著,短短數年間,就有多條鐵路開工建成。但商人辦理也有弊端,比如無法籌集到巨額資金、技術不過關、各自為政,影響了鐵路之間的互聯互通。在這種情況下,很多有識之士意識到了“鐵路國有”的必要性。


    再說第二點,清末政府財政狀況非常糟糕,每年赤字都在三、四千萬兩,這就需要不停地以各種關稅、鹽稅、厘金等為抵押向外國銀行借款。尤其是1910年橡膠股票風潮,中國商人一下子損失了4000萬兩以上,造成市場急遽蕭條,政府入不敷出的情況更加明顯。已經把能抵押的全都抵了一遍,可是還有窟窿要填,怎麽辦?


    修鐵路之所以能鼓動大量商人參與其中,除了民族主義和國家利益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盈利能力非常可觀。最初,政府赤字壓力還不是很大,雖然也意識到鐵路國有的必要性,但還能耐著性子和商人討價還價。等到了1911年,政府因為金融危機,資金極端短缺,早已經饑不擇食。眼睛自然而然瞄準了鐵路:鐵路好啊,平時能賺錢,緊急時還能以路權向外國銀行抵押貸款!


    石長信這封奏折,無疑撓到了清政府的癢處。奏折呈交之後,立即引起攝政王載灃的重視,稱讚道:“該給事中所奏不為無見,著郵傳部按照所奏各節,妥籌議奏。”


    郵傳部尚盛宣懷對對石長信的奏折,立即給予了積極呼應。這也可以理解:鐵路國有,歸根到底是收歸郵傳部管理。作為未來的經手人和管理者,他盛宣懷可以撈到更多的好處。何樂而不為?


    在收到石長信奏折後的第6天,清廷正式發布上諭,向全國發布了幹路國有的定策。(未完待續。。)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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