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言不禁都倒吸一口涼氣。


    樂昌雖是粵西北的山區小縣,但也有數十萬人口。國人素來以勤勞著稱,加上清末人口暴增,土地兼並嚴重,誰知在這窮山惡水之間見縫插針開荒辟地的民眾有多少人?都說“水火無情”,一旦火勢綿延,又誰知有多少人會遭此無妄之災而葬身火海?


    鄧錫侯道:“此計雖然可行,但殺戮未免太重,縱使現在有功國家,將來隻怕也難逃史書譏評吧!”


    但懋辛冷冷地說道:“鄧團長,兵凶戰危,古往今來哪有打仗不死人的?而且‘慈不掌兵,義不掌財’,古有明訓。若是你我真有‘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的慈悲心,又何必遠涉千裏來此異地?幹脆在家吃齋念佛,高誦‘天下太平’豈不是更好?”


    劉明昭對但懋辛的譏誚不置可否,而且轉過頭問朱代珍道:“玉階旅長有何高見?”


    朱代珍答道:“剛才晉康、漢群兩位團長的提議都頗有可采,但我們也看到無論是從山路還是從河穀,都危機四伏,弄不好就損兵折將;怒剛參謀長建議火攻更具啟發意義,讓朱某受教良多。姑且不論火攻是否有幹天和,隻怕在實際操作中就困難重重。一是該種航空燃燒彈重達500公斤,轉運極為不便,現在咱們手中隻有寥寥幾枚。若想燒盡二十多公裏山路周邊的叢林植被,少說也要十多二十枚,那咱們還得現在從陝西轉運。現在廣東局麵一日千變,是否允許我們等到那個時候呢?


    “其次是該種航空燃燒彈威力極大,山石銅鐵也沾染即燒。經過如此烈焰焚燒,想來各處必定石酥土軟。能不能再行人尚在兩可之間。若是發生山石崩塌,阻斷道路,咱們又該如何應對?所以依我之見,咱們現在的策略應該用《孫子兵法》中的那句話:全旅為上,破旅次之。”


    劉明昭這才會心一笑:“玉階旅長說得不錯!‘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所以咱們對付張自操應該是鎮之以靜、曉之以理、威之以兵。”


    但懋辛有些疑惑不解:“旅長的意思是?”


    劉明昭解釋道:“盡管咱們對廣東誌在必得,但對廣東誌在必得的卻並非隻有咱們一家,現在意圖比較明朗就有戀棧不去的胡展堂、揮兵東下的龍子誠,暗中垂涎廣東都督一職的更是不計其數,像手握兵權的粵軍第一師師長鍾伯庵(鍾鼎基)、第二師師長蘇子奇(蘇慎初)。你們覺得他們會不會動心?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估計咱們當麵的張自操老兄心中也有幾分欲念!這是我們要鎮之以靜的原因之一。


    “根據此前情報,龍子誠率軍東下懸賞討胡,兵鋒直指羅定、肇慶。距離廣州不過三五百裏。胡展堂充滿搭建的西江防線根本不堪一擊,隨時有潰敗的可能。而張自操與龍子誠之間並不融洽,一旦西江防線被突破,無論張自操與胡展堂關係如何,都會率軍回援廣州。到那時我們可以養足精神,輕取韶關,並直下廣州。這是我們要鎮之以靜的原因之二。”


    呂超奇道:“旅長,張自操為什麽一定會回援廣州?據我所知,張自操並非胡展堂嫡係,兩人關係也僅限於公務往來。”


    不待劉明昭回答。朱代珍便主動解惑道:“原因很簡單,如果張自操固守韶關,無論是誰上台執政,他終究不過是個坐觀成敗、心懷異誌的旁係旅長,待政權穩固後必定會遭到更換清洗;若是他率兵回援廣州,則可以待價而沽,敗亦不過率兵他走,勝則可以飛黃騰達,甚至乘便奪得都督之位也未可知。權衡兩者得失,漢群你會做出如何選擇?”


    “自然是回援廣州!”呂超也做出同樣的選擇。


    但懋辛卻質疑道:“一旦西江防線潰敗。龍子誠可以率兵直取廣州;而我軍必須在宜章靜候西江方麵的消息,待張自操回援廣州後才能越過雲嶺,由韶關而趨廣州。從韶關到廣州的距離本來就比肇慶到廣州遠一倍不止,又讓龍子誠占得先機,這仗還怎麽打?萬一張自操再在路上弄出什麽意外,隻怕我們會前功盡棄!”


    劉明昭道:“胡展堂畢竟在廣東擔任一兩年都督,加上廣東又是革命黨人的老巢,怎麽他也能在軍中網羅一批死忠之士,絕不會讓龍子誠直接就攻進廣州城的。如果真要那麽順利,恐怕龍子誠該懷疑是不是胡展堂在耍什麽陰謀詭計了!再者,差不多龍子誠攻破西江防線之時,張自操估計就該接到胡展堂的命令回援廣州了,這已經給我們留足時間。而我們越過雲嶺抵達韶關不過也就一兩日工夫,由韶關奔赴廣州有火車之便,一天也就可以抵達,時間上完全來得及。至於張自操在鐵路上做什麽手腳,這倒不得不防,所以我們還要曉之以理、威之以兵。”


    鄧錫侯道:“那旅長接下來打算怎麽做?如同小說演義中那樣,先派個巧舌如簧的說客去陳述禍福、曉以利害,如果張自操執迷不悟,咱們再悉起大軍給他們個厲害嚐嚐?像咱們之前平定湖南,就是孫總理先派人遊說湘督譚祖安,再是派飛機炸掉他們的軍裝局,最後是我們大兵壓境,甜棗與大棒齊飛,炸彈共威脅一色,三拳兩腳便全取湖南全境,省卻無數麻煩。”


    呂超也道:“何況咱們孫總理待人素來不薄,前清護理陝西巡撫錢幹臣(錢能訓)錢大人、原第六鎮參謀官張育和(張世膺)張都督、原禁衛軍第二協協統姚誌善(姚寶來)姚將軍姑且不說,眼下湘督譚祖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沒準兒張自操一時心動就舉旗歸順,至少還可以落個善終。”


    劉明昭笑道:“晉康、漢群所言大體不差,咱們確實要先禮後兵。不過勸降張自操就困難了些,畢竟他心底裏還對粵督職位存有幾分覬覦之心,估計孫總理開出旅長、師長的價碼他都難以動心,又怎麽能看上咱們開出的條件?”


    但懋辛道:“那咱們不妨電請孫總理,先允諾把粵督的席位讓給張自操,然後我們兩個旅兵合一處底定廣東全省,再慢慢商議後續事宜。到那時候,可以把他上調到中央某部擔任無關緊要的次長,也可以平調到西北某省擔任有名無實的都督,還可以把他軟禁在家、驅逐出省、流放出國乃至刺殺於位。搓圓捏扁還不是咱們說了算?”


    劉明昭、鄧錫侯等都有些心動,朱代珍卻潑了一盆冷水:“此事萬萬不可!譚祖安之所以可以繼續擔任都督,是因為他是文人,雖位居都督卻不掌控軍權,孫總理自然可以放心使用。張自操卻不同,他本身就是軍人出身,手中握有一旅兵力,而且他是廣東人,在粵省關係盤根錯節。一旦他當上都督,在粵省糾合整編其他各部兵力,便有如遊龍入海。我們一旅孤軍身處客地,根本無法掌控駕馭。那時候誰除去誰還是兩說呢!


    “退一步說,即便張自操溫良恭儉讓,與我們和平相處,他在粵省的強勢地位一時間也是難以撼動的。廣東距離京城千裏萬裏,對於將來孫總理的調令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逼急了他還可以改換門庭,投入到袁項城的懷抱。


    “此次蕩平革命黨後,國內隻剩下孫總理和袁項城兩家獨大。袁項城地盤自兩江而北,囊括中原,以至東三省,盡得南北洋精華,實力較以前增長不啻數倍!為了製約袁項城,孫總理這才汲汲於南攻兩廣。現在湘督譚祖安留任,已經使得湖南變成了夾生飯,如果廣東再弄得半生不熟,兩省政令不暢、陽奉陰違,將來如何與袁項城相抗衡?所以隻有將廣東變成十二成熟,才能反逼湖南百依百順!”


    眾人聽罷不由得連連點頭。


    鄧錫侯又問道:“旅長,不是說還要威之以兵麽?現在我們與張自操的獨立旅之間還隔著雲嶺山脈,就算想教訓他們一頓,也是鞭長莫及啊!”


    但懋辛道:“怎麽鄧團長又換了性子?剛才還是菩薩低眉,現在變成金剛怒目,準備摩拳擦掌大打一仗?”


    鄧錫侯道:“我們第三旅自成軍以來盡管也曾打過幾場小戰,但都規模不大,而且大多數時候是以武器、人數、巧計取勝。雖然這樣可以最大限度避免部隊傷亡,但卑職總覺得沒有經過大戰、惡戰的洗禮淬煉,部隊缺少一種內在的精氣神!這種精氣神越早具備,對部隊就越有利;越是拖得遲,對部隊的危害也就越大。可以這麽說,沒經曆死亡與炮火考驗的部隊甚至不是一支合格的軍隊。”


    “想打大戰、惡戰還不容易?關鍵是什麽時候打。”說著劉明昭手指點了點地圖上的廣州位置,“我們在這裏必將有一場惡戰,所以在此之前必須盡最大可能保存戰力,包括部隊兵員和槍支彈藥。至於一山之隔的獨立旅,如果他們不識抬舉,不妨就讓他們嚐嚐什麽叫‘飛’來橫禍!”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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