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宴初出了府,隻見那街市上果然熱鬧得很,攤鋪交雜,人聲鼎沸,家家戶戶門口都張燈結彩,一派欣欣向榮的樣子。


    竇如嫣難得出來一趟,還是和展宴初一起,高興極了,跑在展宴初前麵,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展宴初跟在身後付錢,沒一會兒就買了不少有趣的物什。


    “表哥,這鐲子好看麽?”竇如嫣指著一個玉鐲對著展宴初問道。


    展宴初看了眼那玉鐲,雖然不是什麽上乘的玉器,但雕工精致,色澤亮麗,著實養眼,於是頷首笑道。“好看。”


    “這個本小姐要了!”竇如嫣對著那販夫說道。


    “姑娘真是好眼光!小人這就用最好的錦盒給您裝起來。”那個販夫見他二人穿著華貴,知道必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小姐,滿臉堆笑,態度極為恭維。


    竇如嫣卻止住那販夫道。“不用了。”她拿起玉鐲,遞給展宴初,期待地看著他。“表哥,你快幫我把這玉鐲戴上。”


    展宴初看著那玉鐲,麵露難色。原本跟在嫣兒身後,別人還能當他是個跟班,可他要是這樣,定會讓別人誤解了,他低聲道。“嫣兒,男女有別。況且這大街上人來人往,若是被傳了出去,實在不妥。”


    竇如嫣聽了,撇嘴道。“你怕什麽?小時候不都是這樣的麽?還是說你與我生分了?”


    展宴初見竇如嫣這般,自知勸她也無濟於事。隻好歎了口氣,道。“好吧,你把手伸過來。”


    竇如嫣心滿意足的伸出手。


    展宴初拿過玉鐲,小心翼翼為她戴了上去。


    令玦騎著馬,在暗衛的陪同下,觀賞著路邊的繁華盛景,心裏也快慰許多,眉目都不由得舒展開來。正觀望著,忽然見到路邊的一對男女,男子正在為女子仔細戴著鐲子。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凝視著那對男女,心中竟禁不住暗暗有些羨豔。舉案齊眉,琴瑟相和,那樣的感情,是他從來都不敢奢望的。


    “公子,可是想要那鐲子?”一旁的侍衛不解風情,上前問道。


    令玦抬手止住,掩住眼中的微瀾,冷道。“不必。”


    令玦調轉馬頭,正要離開,那男子忽然挪了一步,從令玦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他的臉。眉目俊朗,鼻直唇丹,溫和而不失剛毅。


    竟是他?


    令玦收回視線,眼裏有些複雜的情愫,頓了下,才道。“走吧。”


    令玦騎馬路過了花神廟,隻見那裏來往的百姓絡繹不絕,大多都是些青年男女。


    令玦很少出宮,性子又孤僻的很,極少與人攀談,因此對民間的神話傳說,風俗習慣幾乎一概不知,但天晉對於花朝節的重視,致使令玦也知道一些花朝節的習俗。


    每至花朝節,天晉的百姓都會去花神廟裏拜花神。


    令玦從前沒去過那裏,今日倒莫名有些好奇,舉步走了進去。


    花神廟與其他的廟並無太大不同,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那廟裏的出家人多為女人。廟裏跪著很多人,都在隨著廟裏的師太,虔誠的祈禱著,他怔怔站在廟內,竟有些不知所措。


    一個尼姑見他杵在那裏,上前行了個禮,低聲道。“阿彌托福,施主可是要求姻緣?”


    求姻緣?令玦有些愕然。


    那個尼姑見他不懂,神色微訝,但還是指著後院的古樹,道。“施主可有看到後院的那株古樹?”


    令玦順著那尼姑的指向看去,後院有一株古樹,看起來已有百年的樹齡,樹冠上掛滿了采箋,很是神聖壯觀。


    那尼姑在他身旁耐心的解釋道。“此樹名叫花神樹。傳聞,隻要將心上人的名字寫在這彩箋之上,然後係到花神樹上,虔誠祈禱,花神娘娘便會賜你姻緣。”


    姻緣?令玦在心底自嘲了下,這兩個字,於他而言,是多麽遙不可及啊!


    令玦澀然收回視線。


    “施主需要貧尼為您取來筆墨麽?”那尼姑問道。


    “不必了,隻是隨便看看。”令玦故作淡然地回了一禮。“多謝師太。”


    展宴初和竇如嫣正玩的起興,突然下起了雨,順勢便進了花神廟裏避雨。花神廟裏已經來了很多人,都在跪著默默祈禱,展宴初怕竇如嫣發出聲響,驚擾了聖地,隻好把她帶到了後院的遊廊裏。


    “真倒黴!怎麽偏偏就下雨了!本小姐的好心情都沒了。”竇如嫣憤憤道,又看了下展宴初,笑著抽出帕子要幫展宴初擦臉上的雨水。“表哥,你看看你,臉上都是水。”


    展宴初連忙避開竇如嫣,用袖子草草擦了幾下,對她道。“男子漢大丈夫淋點雨算什麽,倒是你,可別著涼了。”


    竇如嫣有些無趣,拿回帕子,往自己的臉上擦了擦,埋怨道。“這雨也不知什麽時候停。”


    展宴初勸道。“再等等吧。你看看這後院的雨景,不也很美麽?”


    竇如嫣煩悶地嘀咕道。“有什麽美得?不就是個破廟麽?本小姐一刻都不想在這兒呆。”


    展宴初卻笑笑,看著那院中的風景。


    隻見院中立著一棵古樹。粗壯的樹幹要兩人合抱才能抱過來,蒼勁有力的枝幹被雨浸濕成深棕色,墨綠的樹葉間用紅繩係滿了彩箋。


    他突然想起,孟奕羽所說的那株花神廟裏的神樹。傳聞在將自己所愛之人的名字寫在彩箋上,並虔誠祈禱,花神便會幫你結成良緣。但是,每個人隻能許下一個願望。難道就是這株?


    他好奇的走出遊廊。


    竇如嫣見展宴初走了出去,困惑道。“表哥,你做什麽?”


    展宴初卻置若罔聞,隻是徑自走向那古樹。


    他站在古樹下,看著那嶙峋粗糙,瘢痂交錯的樹皮,內心油然升起種神聖之感,不由得伸出手緩緩摩梭著那樹皮。


    展宴初橫著摸索了過去,突然見到樹的另一麵,一個男子正站在那裏。竟是令玦!


    令玦發冠高束,腰佩長劍,一身黑色鑲銀錦袍,更襯得雪肌墨發,身姿英挺,與那日在寢宮時又有幾分不同。


    令玦正仰著頭,微微閉目,背手而立,站在樹下。細密的雨珠劃過樹梢,灑落在他精致絕倫的臉上,使他的側臉看起來並不似平時那般冷傲犀利的讓人難以接近,而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近乎脆弱的悲傷。


    令玦緩緩睜開眼,濃密的睫毛都已經被濡濕了,連眼裏都染上了霧氣。


    展宴初頓時感到呼吸一滯,腦海一片空白。


    直到令玦意識到了展宴初的目光,看向他。展宴初才驚覺自己居然看癡了。


    “陛……”


    令玦伸出手指抵在自己的唇間示意他禁聲。


    展宴初連忙停住。


    令玦顯然也是排斥被他窺探,劍眉微蹙,漆黑的眸子裏恢複了一貫的冷冽與威嚴。他放下手,低聲命令道。“不要生張,退下。”


    展宴初作了一倚,低聲道。“是。”


    展宴初恭恭敬敬轉身退了回去,心裏卻一時混亂無比。


    那個冷傲嗜血,讓人聞風喪膽的“暴君”,也會有那樣的一麵麽?


    為什麽,那一刹那,除了美,他竟再也想不起任何字眼。


    轉眼間到了花朝節,宮中舉行禦宴。


    禦花園中,燈火與百花相映成趣,紅黃綢帶係滿牡丹花叢,滿園□□,美不勝收。


    展宴初坐在座位上,凝視著坐在龍座上的人。隻見令玦冷冷高踞主位,龍袍珠冠,玉帶纏腰,舉止投足盡顯王者風範。實在難以想象,那日在花神樹下默然靜立,黯然神傷的男子,就是他。


    那一夜令玦在他身下隱忍低泣的種種浮現於腦海之中。


    展宴初煩躁地悶了一大口酒,重重放下酒杯。不,展宴初!不能再想了!全部都過去了!


    白玉石階下,以令玦為首,天晉朝臣按官職高低,文武劃分,依次就坐左右兩列案幾之後。


    展宴初,陸鋒,孟奕羽三人自上次一別後,已有好些時日未曾聚一聚。展宴初本想和陸鋒,孟奕羽好好聊聊。但見陸鋒一個勁吃著花糕,孟奕羽自顧自喝著酒,笑眯眯欣賞著歌舞,兩人都不說話。展宴初難免尷尬,就搗了下陸鋒胳膊。“怎麽回事?你們兩個?還在鬧脾氣?”


    陸鋒瞥了眼孟奕羽,又抬眼看了眼對麵那邊的陸父,低聲道。“我爹說了,最近不許和孟奕羽打交道。”他繃著張俊臉,半邊腮還被花糕填的滿滿的,嘴角還粘了些花糕渣子,看起來嚴肅木訥中透著幾分可愛。


    展宴初見他這副執拗模樣,噗嗤一笑。“陸鋒,你好歹也十八了,哪能什麽都聽你爹的?”


    “恩......”陸鋒草草咽下口中的花糕,有些被噎到,顧不得喝水,困惑地看向展宴初。“大丈夫當忠孝兩全。展大哥不是也如此認為麽?”


    展宴初溫柔笑笑,拍了拍他挺拔的後背。“忠孝並不意味著言聽計從。人,還是要有點自己的想法的。”他看了眼孟奕羽,對陸鋒小聲道。“鋒弟,雖然不知道你們兩個到底發生了什麽。但畢竟,孟奕羽是因為你受了傷,耽誤你的婚事也並非本意,你怎麽能不理他呢?”


    陸鋒凝眉,緩緩放下花糕,眸光微動。“我知道,我已經很內疚了。但其實,就算我爹允許,我現下,也根本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陸鋒與展宴初正說著,一邊的侍衛突然走上來,在展宴初耳邊低聲道。“傳聖上口諭,請展少將軍宴席散後,到禦書房覲見。不得聲張。”


    展宴初瞥向那侍衛的手背,看到了熟悉的青鷹刺青,心下一滯。


    “方才那侍衛跟你說了什麽?”孟奕羽湊過來問展宴初。


    展宴初斂了心神,若無其事地笑道。“沒什麽。”


    孟奕羽一貫心細,已經察覺出展宴初的不對勁,但知道他不願說,因此也沒再多問,隻是笑笑,繼續欣賞歌舞。


    待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展宴初才起身,對陸鋒,孟奕羽欠身道。“鋒弟,孟大哥,我還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


    “展大哥,你......”陸鋒看著展宴初離開,心下忐忑不已。“保重!”


    中間隔著的那個人走了,陸鋒跟孟奕羽兩人坐在座位上,更加尷尬。


    陸鋒幹咳了一聲,終於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不敢看孟奕羽,支吾道。“告,告辭!”


    陸鋒正要離開,竇如鶴突然走到了陸鋒身邊,笑道。“陸少將軍!”


    陸鋒蹙眉,厭煩的看向他。“竇少將軍有何事麽?”


    竇如鶴舉起酒杯,笑道。“陸將軍,我來敬你一杯!”


    陸鋒素來討厭竇如鶴,但也是急著要走開,不耐煩地舉起酒杯。


    竇如鶴卻忽然按住他的手,製住陸鋒,譏諷道。“哎,對不住,本將軍一下子忘了,你還沒娶成媳婦呢!看來,這杯酒,是敬不成了。”


    陸鋒厭惡地瞪了他一眼。“我陸鋒娶不娶妻,幹竇將軍何事?”


    竇如鶴憤憤地咬牙,這事倒的確是跟他有關。那夏家小姐原本是他竇如鶴看好了的,怎奈那小姐早已暗暗心儀陸鋒,非陸鋒不嫁。如今夏琴心雖是被退了婚,他竇如鶴也不能拉下臉去娶,自然是恨陸鋒恨得牙癢癢。


    竇如鶴不好直說這事,隻是笑道。“陸將軍這話就讓人寒心了。你我既為同僚,本將軍自然應當關心關心。”


    “不需要。”陸鋒煩躁地想要甩開他。竇如鶴突然哎幺一聲,隻見孟奕羽攥著竇如鶴的手,把他的手從陸鋒手上拿開了。


    孟奕羽雖是笑的,但見竇如鶴那鐵青的臉色,就可看出他用了多大力氣。“竇將軍,今日我喝多了酒,若有冒犯,還望海涵。”說著,就一連幾個狠招,打的竇如鶴措手不及。


    竇右丞素來溺愛兒女,這又是皇家禦宴,陸鋒心知孟奕羽闖了大禍,急得一把製住孟奕羽。“你瘋了麽?孟奕羽!住手!”


    竇如鶴被打的坐在地上,鼻血登時流了出來。他本來已經被滅了氣焰,心中有些畏怯,但見陸鋒攔住了孟奕羽,於是索性氣急敗壞道。“姓孟的,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打我!”


    陸鋒見狀,提起腳,狠狠踹了過去,竇如鶴登時被踹得沒了聲響,倒到地上。陸鋒一字一頓地警告道。“竇如鶴,今日得罪你的人是我陸鋒!記好了。”語畢,拽著孟奕羽就走了出去。


    展宴初靜靜站在禦書房外,隔著幾步之遙看著那被燭火映的暖黃的窗紙,和打在窗紙上的英挺的身影。


    他可以透過那完美的側麵輪廓,想起房中站著的人有著怎樣精致的側臉和身段,他甚至可以想起那個人是怎樣在他身下繃著身體顫抖,隱忍而誘惑。


    展宴初為內心油然而生的那種陌生的異動而感到羞恥不已,不願再見到那個男人,卻又受著那異動的蠱惑抑製不住的渴望再見到他。


    “少將軍,您可以進去了。”一個侍衛上前道。


    展宴初走進禦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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