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哲一手駕車,一手托了托眼鏡,斜眼看了看身邊安靜坐著的許易,喉結動了動,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試鏡怎麽樣?”


    許易似乎在發呆,呆愣愣的回頭,有些茫然的“啊”了一聲,*一樣的說了一句:“過了啊。”


    楚哲心髒驟然一跳,像有千斤重擔從他肩上卸下來一般,整個人都輕鬆了,他盡力克製著撫平自己的嘴角,不要把喜悅流於表麵,雖然他口口聲聲對許易充滿信心,可這畢竟是他的初戰,也許稍不注意就犯了什麽忌諱,然後出師不利。再加上完全不能從許易臉上看出些什麽,他心裏就更像是被貓爪子抓過一樣難耐,如今落了個準話,他也安心了。


    隻是許易那魂遊天外的表情,是怎麽回事?


    “你怎麽了?”楚哲下意識的放慢車速,低聲問道。


    許易終於回神,側過臉朝著他搖頭笑了笑,示意沒什麽,他不過是想起了身為秦越的第一次試鏡而已。那時候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愣頭青,還呆在一個不負責任的經紀人手下,去試鏡之前洋洋灑灑地對他警告了一通,要求他往稀爛的方向表演,他憤憤然,所以試鏡時反而拚盡了全身力氣,他知道自己完全符合人設,演技也無可挑剔,誌得意滿地等著導演指點時,卻迎來了他複雜的一眼,叫他回去聽消息,他垂頭喪氣的往外走,被一個人狠狠的撞了下肩膀也沒在意,他分明能聽到有無數人對他指指點點,嘲笑和譏諷如同潮水一般湧來,把他淹沒,他狼狽而逃。到後來這部偶像劇上映,他才知道男主就是當初撞過他的人,也才明白什麽叫做潛規則……


    窗外有車一晃而過,他把自己從回憶的泥淖裏拉了出來,就看到楚哲收掉電話,對他說:“你師兄打算提前見見你。”


    師兄?


    “就是薛炳哲。阿炳他這個人吧,我也不大清楚他會用什麽態度來對待你。”楚哲眉間有罕見的糾結之色,好像很難用一個準確的詞來形容他:“他為人非常簡單,幾乎是任何時間都圍繞著音樂打轉,別的什麽事都不管。我完全不知道他是用什麽標準來衡量待人的尺度的,所以你到時候需要時刻注意。”


    語罷,他審視地看了許易一眼,補了一句:“我都不知道他怎麽知道你的!”


    許易緩緩地轉動腕間那塊表,嘴角漸漸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眼神溫暖而和煦。阿炳……嗎?


    算起來他們倒應該是朋友,隻不過交往的方式有些奇怪。他起初在影壇碰壁,打算轉行去做歌手,隻喝白開水吃白水煮菜,瘋狂的吸收所有的關於音樂的知識,尋訪老前輩腆著臉吸取經驗,簡直都要瘋魔了,可惜嗓音不給力,音域比較窄,最後依舊被公司放棄了。那段時間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然後,他在一個酒吧裏買醉,隨手奪了一個麥克風,高高低低的唱著,自嘲而絕望,那個聲音卻打動了薛炳哲。


    他們一開始的時候差一點打起來,他像個刺蝟,拒絕任何來自外界的信息,直到薛炳哲無可奈何,拿起話筒低低地哼唱了幾句,那聲音溫暖而陽光,讓他崩潰地嚎哭。再後來,薛炳哲帶他回到了他的工作室,裏麵滿滿的都是樂器,他一樣一樣演奏給他聽,看著樂器的眼神就像是看自己的愛人一般,專注而熱切。兩個人關於音樂談天說地,輕鬆無比,他意外的得到了救贖。


    再後來,即便是他重新在影壇崛起,也未曾斷了兩人的聯係。雖然不常見麵,薛炳哲卻時常發來適合他的詞曲,他錄下歌聲再發回去,這樣陸陸續續的,竟也維持了七八年,直到秦越死去為止。


    兩個人直上星光第33樓,楚哲告訴他,這一層都是薛炳哲的領地,一定要謹記千萬千萬不能碰薛炳哲的樂器,這是個絕對的禁區。


    許易目光怪異的看了看楚哲,阿炳的樂器隻有他認可的人才能碰,這一點他早就知道了,楚哲這麽清楚,難不成他親身試過?


    楚哲輕聲咳了咳,偏過臉,莫名的有些尷尬,恰巧電梯“叮”的一聲到了,他立刻大步走了出去,直奔薛炳哲的錄音棚。


    許易安靜的跟在後麵,環視這空曠地連腳步聲都放大了的地盤,在明淨的玻璃牆後麵,樂器井井有條的擺放著,被擦拭的光亮如新,它們就像是一個個沉睡的精靈,等著人來喚醒,唱出曼妙的歌聲。而地板上,五線譜被亂糟糟的扔開,紙張四處飛散,一片雜亂。


    許易的眼中閃過懷念,他可以確信阿炳依舊是他當初認識的那個人,一直都不曾變過。


    他有些急切的越過這裏,走進錄音棚,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阿炳了。


    然而,音樂聲乍起,低沉的前奏像是悄然無聲的藤蔓一樣蔓延,淺淺的悲傷像是被藏了無數年之後驟然打開的酒,不知不覺間就侵占了一整顆心。許易一下子頓住,隔著一層玻璃,目不轉睛的看著中央閉著眼的男人,阿炳,你是在為誰低落?


    他張口,低醇的聲音溢了出來,一字一句,都是在懷念那個已經逝去的人。


    你沉沉地睡著,


    我靜靜看著你的容貌.


    聽你的呼吸,


    聽你的心跳,


    忽然很想告訴你,


    謝謝你過去帶給我的美好.


    人生挫折不少,


    你的聲音給我很多依靠.


    聽你談未來,


    聽你大聲笑,


    忽然很想喚醒你,


    現在就陪我去山上繞繞.


    你是我的寶,


    我一直為你感動驕傲.


    即使夢想再累再煎熬,


    你仍然緊緊抓牢.


    真心的執著,


    絕不放掉.


    你是我的寶,


    我一直為你感動驕傲.


    外麵的世界再多紛擾,


    你依舊把單純擁抱.


    生命的旋律,


    愈唱愈高.


    今晚,


    聽我輕輕唱,


    我想給你一份愛的力量.


    聽我為你祈禱,


    聽我說說話.


    我已經打開窗,


    準備和你迎接每天的太陽.


    許易按著胸口,眼眶通紅,他已經明白了,這首歌分明就是為了紀念他,紀念秦越,在這個所有人都不相信他的時候,在這個所有人都質疑他的時候,在這個連別人為他說上一句好話都屈指可數的時候,他卻用這樣一首歌來為他祭奠!


    他閉了閉眼,狠狠的壓下心裏不斷翻湧的感動,一把抓住了身邊忙著擦淚的工作人員,語調顫抖地問道:“這首歌,這首歌的名字是什麽?告訴我!”


    “薛大神的新歌,《聽你聽我》。”工作人員一邊看著他那張臉,一邊帶著濃濃的鼻音回答他。


    許易身形劇震,聽你……聽我,多麽符合他們之間的情形,這段隻靠著歌聲和耳朵交流維持的友情,在他死之後,綻放出如此璀璨的光。他能從裏麵聽出專屬於薛炳哲的溫暖,他把死亡看得並不重,那麽虔誠的希望他在天堂過得快樂,所以這首歌也並非沉重到讓人窒息,反而像是黑暗裏的一束光,能讓人得到救贖。


    他看著麵露疲色的阿炳,心裏發酸,不知道他用了多久才能把這首歌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裏完善至此,得此一友,他何其有幸!


    “阿炳!”楚哲出聲叫了叫,薛炳哲的目光也就隨之轉移到這邊,掃了一遍,在許易的身上停留了兩三秒,而後皺起眉頭,大步走了出來。


    “這就是你的師弟,許易。”楚哲緊跟在他屁股後麵,也不計較,手指了指許易,有些不上心地介紹道。這不能怪他,因為之前薛炳哲在人際方麵的表現簡直差到不堪入目,無論是誰,不合他的眼緣就休想得到從他嘴裏吐出來的任何一個字,就算是合了眼緣,也會被他種種挑剔,到最後憤而離開。


    許易被那一雙一如既往幹淨的眼睛注視著,忍不住上前幾步,腦中空白一片,張了張嘴,有些沉重又有些輕鬆的喚了一聲:“師兄。”


    薛炳哲的步子一停,目光更是疑惑,他仔細打量著許易,很認真的說:“你的眼神我很熟悉,可我並不認識你。”


    仿佛所有的感情因這短短的一句話而有了出口,呼嘯著轟鳴著想要發泄出來,許易的手忍不住顫抖,緊緊咬著牙,他害怕自己一張口,就會忍不住衝上去狠抱住阿炳,告訴他你的朋友秦越還活著,一直活著!


    楚哲很熟練的岔開話題,他已經習慣了總有人被薛炳哲的話梗死,不知道怎麽接口,估計現在許易也是這種情況。


    “那是你打算出的新歌?怎麽感覺有哪裏不對?聽的我都快要哭出來,放出去給粉絲真的好麽?”


    薛炳哲咻地轉過頭,很是嚴肅的看著楚哲,聲音鄭重:“那是我寫給秦越的歌,你不能這麽隨意的評價它。”


    楚哲也體驗了一把被梗死的感覺,他有預感,這首歌一發,估計薛炳哲絕對會成為靶子,被黑子們攻擊地體無完膚。他知道自己無法動搖薛炳哲的決定,所以隻可有可無的勸告了一下:“這些天秦越好不容易消停會了,你這歌一發,估計他們就要咬到你身上了,不考慮考慮再遲一點發?”


    “我相信他不會做那些事,擁有熱愛音樂的心,能唱出發自肺腑的聲音,秦越就不可能是那樣的人!日期不會改!”薛炳哲瞪著楚哲,語氣篤定,斬釘截鐵。


    楚哲連連搖頭,低聲嘀咕:“也不知道秦越走了什麽好運……”


    許易看著薛炳哲氣得鼓起來的雙頰,心裏所有激昂的情緒慢慢平複了下來,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覺到重生的好處,至少他還能看著這些摯友,和他們再度相識相知,即便他不能相認,但那又怎麽樣呢!


    “好好好,你說怎樣就怎樣,我絕對不改!”楚哲妥協,隻差舉著手發誓了,薛炳哲才移開視線,接著審視許易。


    楚哲想起阿炳剛剛說的話,補了一句:“他姓許,和咱家boss有些淵源。”


    薛炳哲眼裏的光迅速熄滅,冷哼一聲,轉身就走,卻被許易帶笑的一句話給拉了回來:“我是秦越的粉絲。”


    薛炳哲頓時就把楚哲完全拋在腦後,一把攥住許易的袖子,急匆匆的把他往樂器房裏拉,許易眯著眼,縱容的跟著後麵。


    楚哲簡直要瘋,果然秦越才是討好阿炳的利器麽?他悶悶地在原地打轉,突然覺得自己和養了一隻傲嬌喵咪的鏟屎工非、常、相、似!


    ***


    薛炳哲隨意的踢開地上珍貴的譜子,毫不講究的一屁股坐了下去,仰著頭,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許易目光溫和,幹脆利落的照做。


    果然阿炳更加開心了。


    “會談鋼琴麽?”


    “會。”


    “吉他呢?”


    “也會。”


    “小提琴、薩克斯、長笛?”


    “都會。”


    薛炳哲一把掏出手機,在上麵戳戳戳了半天,經過了非常麻煩的解鎖工作之後,終於打開了一個音頻,那是他第一次唱阿炳給他寫的歌。


    許易眯著眼聽著,嘴裏不自覺的哼了出來,低低淺淺的聲音意外地和音頻相合。


    一段結束,薛炳哲有些期待的問道:“為什麽你也知道這首歌,難道阿越給你聽過?”


    許易暗笑,阿炳倒是給了他一個非常棒的解釋,他不曾遲疑的點頭,還加了一句:“是啊,而且他也跟我說過你,你給他的每一首歌我都聽過哦……”


    薛炳哲驚訝了:“是麽?他怎麽說的……”


    兩個人就這樣頭碰頭暢快地聊著,偶爾一時興起甚至還即興彈奏起來,外麵路過的人不住側目,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嘴角就隨著他們勾了起來。


    直到楚哲前來敲門,打斷了他們的四手聯彈,許易才知道已經晚上七八點了。他並不意外,和朋友在一起,時間總是不夠的。


    他和薛炳哲在電梯口告別,阿炳似乎有話要說,期期艾艾的看著他,磨磨蹭蹭的張口:“你能不能……參演《聽你聽我》的mv?主角的原形就是阿越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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