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羅槿早早的起床、盥洗完畢後,就收拾東西去往了太醫院。


    大概是因為白蘞離開羅府的原因,羅槿總覺得這天的天氣十分陰沉,臨行時也帶了一把傘出門。


    上官賀是東宮的主職太醫,他不在,這擔子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羅槿身上。這也是他擔任太醫一職四年以來,第一次為皇家成員診脈斷症。


    大臻的太子好奢樂享,衣著向來華貴張揚,平日裏管弦絲竹聲音從未停止,東宮也在他的管理之下,配置物件、布置擺設沒有一樣不是價值連城。


    太子這個德行老皇帝清楚的很,卻也覺得理所當然,所以之前官員彈劾太子鋪張浪費時,並沒有過分斥責什麽——老皇帝年輕的時候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而且,相比於宣王的過分陰厲,太子這點兒‘小毛病’也就被老皇帝忽略過去了。


    太子不僅是奢侈,也好美色,不過這和老皇帝不同,太子沒有側妃,當真是專寵太子妃一人。


    這位太子妃到底是美到什麽地步,羅槿不知道,也很好奇。


    一生一世一雙人當然美好,但在這封建的朝代裏,這樣的例子實在太少,而且這位太子身份尊貴得很,是先皇後嫡親長子,受到的誘惑怕是更多。


    帶著醫藥箱,跟隨著東宮侍仆穿過一道道小門來到太子妃寢宮。請安過後,隔著白娟繡帕診了脈象。這位娘娘脈象平穩,隻是肝火旺盛。羅槿吩咐藥童在方子上多加了一味藥,便告辭離開了。


    太子妃長得確實很美,柳眉微挑,朱唇白齒,到也不至於是天下難尋的美人。但端莊舒雅的氣質,嘴角微揚的模樣,還有待人相處的語調,沒有高低貴賤區別,無一不讓人舒服……整個太子府上下一片祥和的氣氛,這與這位太子妃的整治脫不了關係。


    與朝堂風起雲湧莫測轉換不同,太子府邸十分溫馨安靜。依照太子的性格來說,從來都是安樂享受、懼怕麻煩的人,大概是因為爭位子爭累了,愈發的眷戀起太子妃的美好了。


    有的人天生就是閑散的性子,確實不適合留在那個位置上。可偏偏造化弄人,身份決定了的事,由不得你。


    領了太子妃的賞錢,退出了東宮,羅槿在回府的路上又聽到了幾個侍仆在議論著‘鬼醫’的名號。


    畢竟是照看過一年的孩子,說一點都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依稀記得那小孩軟軟糯糯在自己賴在自己身上的模樣,再想想原身混跡江湖的逍遙日子,也十分向往。宮中的條條框框實在是太多了,再加上父母親之前的驕縱,讓繼承了原身記憶的羅槿愈發覺得辛苦。


    ……


    將藥箱放回太醫院,羅槿走在市坊熱鬧的道路上,不知不覺間,又一次走到了最初遇見白蘞的那家小食攤。時間已經到過了正午,臨近申時,太醫院中歸納辦公也忘記了時間。這個時候,家裏早就用過了午膳,想了想,就又一次在小食攤前停下了腳步。


    “借過一下,謝謝。”


    剛準備去叫個菜吃,走了沒幾步,就看到不遠處就有個身材高挑的男子大步朝他跑過來。總覺得到了這個小吃攤就沒有好事發生,但羅槿也不是每一次都粗心大意。


    這條道本來就窄,臨街擺的小攤子又占了一大半,可留下來的那一截地方也是足夠兩個人並肩通過的。眼前這人穿的邋遢,地地道道的小痞子模樣,還這樣衝著自己跑,像是刹不住步子、怎麽都要撞上似得。


    ——而且,那人的目光還瞄準了自己腰間的荷包?


    輕笑一聲,在小混混離自己大約兩尺距離的時候伸出了手,這樣一來,全力衝刺的小混混就真的反應不過來了,穴道一下子就被羅槿點了個正著,立刻疼的彎了腰。


    “抱歉。”似乎下手有些重了,可要是一般人跟眼前這彎腰的撞上,身上帶的銀錢怕是一分不剩都會被順走。


    拇指輕搓兩下戳中那人的食指中指,羅槿帶著一臉無害笑容,道:“關元穴壯陽益氣,隻是下手稍微重了些,也無大礙。”


    說完,繞過高挑男子去向小攤夥計付了銀錢。


    雖然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但在這都城之中,家世不用說,自己也有應對的法子。反正羅槿對於這些小偷小摸的,還真沒什麽好怕的。


    吃飯吃了沒多久,天色就開始暗了下來,一片陰沉。明明還不到傍晚,烏雲壓的就透不出天光了。


    雖然帶了把傘,但道路雨後滿是泥濘,能濺的一身髒汙,剛剛換了一身新衣的羅槿可不想這麽快弄髒,於是就加快了回家的步伐。盡管如此,陰沉的天空深處、一聲悶響過後,就滴起了雨點。


    扯開布袋,收入袖中,羅槿緩緩將傘支了起來。


    穿過市坊熱鬧的地方,再向前走就是一片寂靜了。沿街的格柵門在陰霾烏雲籠罩下,色彩降低了亮度,變得格外濃重起來。


    這條小路人從來都不多。


    一邊是低矮的石砌牆,另一邊則是背陽的格柵門窗,屋簷很淺,根本擋不了雨水。


    羅槿拐過一條彎道,就看見了一抹熟悉的白衣身影。


    “白蘞?”


    試探著問出聲,那人回過頭來看到自己,也是一臉的疑惑,怎麽都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見。


    “沒帶傘麽?”


    “恩,暫時在這裏避雨。”白蘞的聲音響起,依舊是一張笑臉。


    雨下了沒多久,還不算大,可看天上厚重的陰雲,怎麽都不像是一時半會兒可以停的下來的。而且這遮簷這麽淺,小小的一陣風就能吹濕衣服。


    “這裏不適合避雨。”


    三步化作兩步來到白蘞身邊,羅槿將雨傘撐在兩人腦袋頂上,擋住了沿著磚瓦滴落下來的雨水。白蘞站在這裏的時間不長,可衣服已經被雨水浸濕了部分,身上帶了一股子濕氣,讓那一股草木藥香更加鮮明。


    “看樣子雨還要下很久,送你回去麽?”


    “不麻煩老師了,學生還要等阿武回來。”客氣的回絕了羅槿的邀請,白蘞微微低頭,如此回應道:“之前交代了阿武在這裏等他,我若是不在了,恐怕他要淋雨等我。”


    “那…介意我陪你等麽?”上下看了看這裏能夠擋雨的範圍,雨越來越大,要是自己把傘拿開,白蘞的一身衣服,很快就濕的徹底了。“阿武再過來也會帶傘,雨下的這麽大,淋濕了怕是要染風寒的。”


    看著白蘞額上沾濕的碎發,羅槿一邊拿出幹淨的帕子、一邊這樣說道。好像是為了驗證他說的話,迎麵就吹來了一陣冷風,夾雜著濕氣,讓羅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恩,可是…可能要很久很久,老師也會陪我一直等下去嗎?”眯了眯眼睛,白蘞站的離羅槿更近了一些,伸手扶住傘柄、不經意蹭過羅槿握傘的手,微涼的掌心貼過來,包裹住溫熱的手背,奇妙的溫度差讓羅槿微微一顫。


    白蘞隻是自顧自的將傘把扶正,不讓它過分的偏向自己這一邊,也將羅槿露出傘外的半個身子拉進了雨傘遮蔽範圍中。


    “那就一直等下去好了。”配合著白蘞的動作,兩人距離拉近,羅槿嗅到的那股、屬於白蘞的獨特草藥香氣更加清晰:“而且,阿武的速度不會太慢的。”


    羅槿的嗅覺向來靈敏,可白蘞身上的香氣十分複雜,他怎麽都分辨不出來,隻覺得十分好聞。


    “恩,可是等待,真的很難熬。”


    應了話,白蘞眼眸低垂,似是想起了什麽陳年往事而傷感,羅槿便伸手輕撫過他的肩膀,安慰說道:“隻要能得到想要的結果,等待的時間再長一些也無妨。”


    長歎一口氣,不自覺的因為這一句話想到了真正屬於自己的那個世界。羅槿看不見白蘞眼簾下低沉的目光,思緒一點點飄遠了。


    ……


    雨水淅淅瀝瀝的下著,總不見有停的勢頭。


    站的時間太久,腿腳都酸硬了起來。低窪的地麵牆角積了水,顏色都染深了一層。羅槿和白蘞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兩人已經坐到了台階上未被沾濕的地方。


    “老師可見過那位讓太子著迷的太子妃?這些日子裏,學生聽到了不少傳言。”


    “見過,氣質出眾卻又寧靜祥和,太子東宮無側妃,一生一世一雙人,確實是招人羨慕。”微微偏頭看向白蘞,羅槿如此評價道:“可是,現在說的最多的,還是那揭皇榜又沒消息的鬼醫。”


    “恩。老師可是有心儀之人了?”


    “為什麽忽然這麽問?”羅槿一邊伸手按了按太陽穴、忍住哈欠,一邊將傘向白蘞那邊推了推。也不知道為什麽,疲勞至極,眼皮變得酸澀沉重起來。


    看著羅槿眨眼的模樣,白蘞輕笑一聲,緩緩說道:“不然為何忽然冒出‘一雙人’這樣的詞句來。”


    雖說快要入夏,可這雨天、又是傍晚,氣溫並不高,風吹著都有些寒涼。這樣的環境下,羅槿卻怎麽都打不起精神來,忍了這麽久,還悄悄在耳後抹了冷水,就是沒有一點兒提神的作用。


    “白蘞,你…真的想知道麽?”羅槿微微笑起來,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白蘞的這個問題。說沒有,不利於自己‘日後攻略’,說有了,又怕白蘞想的太多,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隻是好奇,老師這樣的人,會傾心於何等佳人……”


    要怎麽回答呢?


    白蘞嘴巴開開合合,羅槿已經聽不清楚了。身子一點點傾斜,想要從白蘞手裏拿回雨傘的掌控權。


    等著等著,身邊就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本來在等待著一個‘無關緊要’的答案,不知不覺心跳聲就變得狂亂起來。卻也沒得到什麽明確的答案。微微側頭看向肩膀上的‘重物’,白蘞眉頭越擰越深。


    身邊這個人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也畢竟,時間已經過了那麽久了。


    ……


    十年前,還是懵懂的年紀,好像是跟隨父母遠遊,路上遇到了劫人錢財性命的盜匪,後來才知道那是父母生意的仇家雇來的人。


    記憶已經變得模糊了,一雙眼睛見證了雙親如何被賊人殺害,那時候懦弱膽小的自己,怎麽都發不出聲,連懼怕的哭喊都叫不出來。


    眼睜睜的看著平日圍繞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睜大的雙眼滿是不甘和恐懼。那幾個人把自己留在了最後,衣服已經被鮮血染紅,哪些人偏偏要帶著血淋淋的頭顱過來耀武揚威。


    實在是怕極了,就算有衝上前的想法,身子也是僵直冰涼,無法動彈。


    直到…出現了那個人的身影。


    被安置在一個小小的田園村莊,到了安全的環境,卻怎麽都忘不掉那場血腥,怎麽都說不出話。


    =“喂,你叫什麽名字?”


    “喂,不會說話嗎?可是沒有什麽症狀啊?”


    “難不成我要一直喂喂的教你麽?”


    “叫你杜若好不好?杜若花的那個杜若,我叫羅勒……”


    比他大了三兩歲的少年像是火焰一般圍繞在他的身邊,足足一年之久,自己也漸漸的恢複了言語能力。幼時的白蘞也知道,這個人救下他,並不是因為他有多麽特殊,而隻是湊巧。


    他很感激他,感激救命之恩,也感激他寄予的那一點點溫暖。


    =“哥哥…”


    “叫我哥哥做什麽?叫師父,以後我就是你的師父了,我教你醫術怎麽樣?”


    “好…啊。”


    ……


    回憶因為肩膀上某人尋求舒適的擾動戛然而止。看著羅槿睫毛微閃、毫無防備的一張睡臉,白蘞變了臉色。等待,時間,確實耗盡了自己對這位救命恩人的好感。


    那一年說要回浮煙山而離開自己的身邊,明明許下了承諾,卻再也沒回去。


    那時候羅槿的離開對他來說不過是少了一個玩伴,盡管會因為年紀小被村裏的大孩子欺負,但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而且,細讀了羅槿留下的基本醫術、掌了醫理之後,村子裏麵,受到的也隻有尊敬了。


    至於白蘞進入都城、揭下皇榜的原由,則是因為當今宣王為扳倒太子、爭奪儲君之位而屠了整個村莊。那個村莊,就是與羅太醫相處了一年之久的、後來將他養大的村子。


    早就聽說靈素山莊跟那宣王結怨,才借了他們的力量來到這裏,讓那素來狠厲、高高在上的宣王也嚐嚐報應滋味。


    並不是為了尋‘舊’而發的旅行,白蘞這些年過得不錯,憑借一身高超醫術立足了腳跟,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弱小的、隻會哭泣的孩童了。


    可誰知道,進了都城的第一天,就碰到了那位讓他付諸等待的舊人。


    傳言都說自己是‘睚眥必報’的性子,既然這樣,也不能讓別人失望不是?更何況,羅槿對自己絲毫沒有印象這一點,已經讓他心裏不好受了。


    而且,這個人變化這麽大……白蘞又一次起了探尋的興趣。


    一場雨下了很久很久,一直下到傍晚時分,天邊的陰雲才緩緩散去。空氣一片清新,一陣濕冷,逃離烏雲遮蔽的夕陽顯露出來,殘輝映照著整片天空。


    “阿武。”輕輕喚了一聲,擋雨的房簷上立刻跳下一個魁梧的身影,濕漉漉的從衣料上往下滴落著雨水,高壯的身軀在並不溫暖的陽光下打著寒顫。


    “公、公子…”牙齒一邊戰栗著,一邊問出聲,粗大的手掌擰動著衣衫下擺的水分。“啊?羅大人睡著了!”


    大喊了一聲,阿武看向靠在白蘞身邊的羅槿,又在白蘞輕眯的鳳眸下消了聲,小心翼翼的出聲說道:“公子有地方避雨自然坐得住,可是屋頂實在是太冷了,風吹雨淋。明明羅大人睡著了,為什麽不讓我下來。”


    “下著雨,路難走。”將傘換了隻手,遞交給阿武:“也沒讓你一直等下去。而且,我怕冷。”


    言下之意,就是兩個人這樣靠著很暖和?


    “嘶…那,這個人怎麽辦?”阿武難得語塞,白蘞也確實沒讓他等,是他自己覺得三個人不合適同撐一把傘,自己塊頭又大,這才沒有下來。


    輕咳一聲,將手裏昏迷不醒的人輕輕的、扔到了一邊:“扒手,身上又不少錢袋荷包,剛才一直跟在羅大人後麵。”


    “所以你也不是一直在等我,幹了不少事嘛,阿武。”撇都不撇被扔到水窪中的扒手一眼,白蘞輕輕扶正羅槿的腦袋,站起身來,又把昏睡的羅槿扛在肩膀上:“這個人和我沒過節,管他做什麽?”


    而且就算那扒手一直跟著羅槿,也絕對占不了便宜。羅槿的能耐,他也是親眼見過的。


    不覺得自己像抗麻袋一樣的扛人姿勢有多詭異,反正阿武看的是目瞪口呆,白蘞就這樣,臉上帶著柔和的笑容、背上扛著人,向著羅府的方向走去。


    “既然是偷東西的,讓他的手別再那麽快就是了。”


    在阿武不知所措間,白蘞一句話傳了下來。


    所以這個扒手,還是不能放過啊。


    看著被抗在白蘞肩膀上搖晃的羅槿,阿武這樣想著。果然,這個人就是不能惹,果然保持距離十分重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快穿之徒弟再愛我幾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明湖畔小青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明湖畔小青蛙並收藏快穿之徒弟再愛我幾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