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疲憊,從沉睡中醒來,羅槿一時間有些恍惚,分不清他現在在哪裏。


    當然,就算他不恍惚,也不會知道現在是在哪裏。


    身下床榻絲綢墊布柔-軟,床側木柱色沉、不知價值幾何,鮫綃羅帳高懸、又配飾圓潤珍珠做遮擋簾幕,深沉的色調莊嚴又不失華麗。


    雙臂支撐,才能緩緩坐起身來,雙肩脊背處酸脹異常,也是這時候他才發現,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一件。


    同樣的月牙白,隻不過料子比起曾經穿的不知好了多少……而且,似乎自己隻著了裏衣?


    “師尊,您醒了?”


    “杜若……”


    沉沉睡了一覺醒來,羅槿短暫的忘記了失去意識前發生了什麽,看著挑開床簾上前、坐在床側的杜若,下意識、一如既往的喊出了他的名字。慵懶的起床音撩的杜若口渴感重現,不自已的想起了那日清晨、徹底喚醒身體的腥甜血液,似乎到現在口中都留有餘韻。


    將近三個月的時間裏,從來都是保持著清醒,晚間也隻是打坐調養的羅槿、從來沒露出過現下這種毫無防備的神態。總是高高在上的人,忽然就拉近了距離,觸手可及般、就近在眼前,羅槿的模樣讓杜若心神微漾。


    可惜的是,羅槿的這份恍惚並沒有持續太久,靈光忽現、記憶回歸,很快就想起了昏睡前發生的事,腦中的認知使他呼吸一窒。


    全都想起來了……擎蒼蓄謀已久的背叛,以及杜若可怕的身份……


    “師尊可是餓了?我讓他們備了吃的,這些日子師尊已經習慣了早晚吃些東西吧。”即使麵上表情單調了許多也一如既往的表現溫順,魔尊大人親自拉開遮擋床上的兩邊幕帳,讓羅槿清晰的看見外麵桌子上擺放的相當豐盛的早餐。


    謹慎小心的表情消失了,還是同樣一張臉,卻沉穩了許多。杜若的變化很大,就算目前為止、對待自己的態度還是與從前一般,羅槿也無法同樣對待,畢竟兩人的身份都擺在那裏。


    杜若靜靜等了半晌,羅槿都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話都不說。


    不管是杜若還是羅槿,兩人都重拾了‘一切’記憶。就算杜若渴望繼續持續這幾個月以來的關係和相處狀態,羅槿也難以在短短的時間內就接受現在的事實。


    眼睛瞥向床鋪內側,似乎是在探究著床幔的刺繡花紋,羅槿一時還沒準備好麵對現在的杜若。畢竟在他看來,杜若有過一晚的思考時間,而自己剛剛清醒過來,當然在接受程度上會有差異,他也不清楚現在杜若的態度和想法。


    三個月的相處中,始終都與杜若保持著一道心理防線,羅槿又一次將自己眼前人主觀劃開一層關係,即便偶爾會有奇妙的熟悉感也被割舍下,又是師徒關係。不過比起四象山的三個親傳弟子,各種條件下、相處的更加親密罷了。


    良久的沉默使原本舒緩的氣氛冷凝,杜若也繼續耐心等待著羅槿的回答。


    “這是哪裏。”


    歎一口氣,羅槿謹慎問出聲。既然知道了杜若就是魔族魔尊,就應該與他拉開適當的距離。雖然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魔族又出了一位血魔魔尊,但他清楚的是,單憑一條血魔血統,他就沒有與眼前這位抗衡的能力。


    數千年前那場戰爭誰人都聽說過,那時修真界如何昌盛,都損失慘重,才侃侃與強悍血魔打成平手。兩敗俱傷的損失了成倍修士,才換了血魔這一過分強盛的種族在這世界消失。


    恐怕這個世界的任務,完成的要更加艱難些。


    因為掌握了完整的記憶後,羅槿知道,人魔差異巨大,而且魔族向來自視甚高,絕對看不上數量眾多、又包攬了大部分土地的人族。


    記不起自己究竟修行多久,麵對現在的狀況,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沉得住氣。


    “這裏是麒麟殿,師尊先吃些東西吧,你睡了太久了。”


    “我……睡了很久麽?”避開杜若有心攙扶的手,雖然他沉得住氣,也不代表他這麽快就能接受眼前的一切,還有轉換了身份、魔尊大人的觸碰。


    俊秀的眉毛輕皺,魔尊大人平日裏雖然也不怎麽喜歡與他人進行肢體上的接觸,可他也同樣不喜歡在自己占下魔尊身份後、唯一一次主動被拒絕。


    相處的時間裏一直當他是犯了罪的區區外門弟子,都是自己在擺低姿態,現在同樣恢複了記憶,怎麽都是萬魔仰仗的人物。一邊希望與羅槿繼續保持旅途中的關係,一邊又渴望羅槿更加順從,多少有些矛盾。


    當然,兩種心態交織到最後,還是前者占了上風。就算恢複了從前的記憶,與羅槿也隻有過一種相處模式,他帶給自己的好感從未消失,杜若隻對羅槿的抗拒有片刻不滿,後又繼續耐心回答道:“七天,大概是第七天的酉時,臨近黃昏了。”


    著實為這個數字驚訝,所處的宮殿太大,又有數層細紗遮擋、窗簾阻隔,羅槿根本無法分辨現在的時間,主觀上以為清醒了就是早上,再加上杜若擺的那一盤所謂的‘早膳’……


    看出了羅槿眼中的疑惑,杜若進一步淡淡解釋道:“師尊為了贖罪,身體有些疲累,所以睡得時間長了一些沒什麽,靈力一時枯竭,自然需要時間恢複。弟子每日就在這裏,每天準備早膳,到翌日換餐,第七日師尊才醒來。要不現在,遣人去送晚膳過來。”


    杜若話中的信息太多,讓羅槿覺得反應不過來,不知道該接那一句、或者是要問哪一句。


    自清醒以來,需要認知的信息太多,他好像一直都處在愣神狀態,應接不暇。


    斟酌著看向麵前的杜若,還是一身白色弟子服,還是那副精致眉眼,隻不過周身散發著斂不住的精芒,十分具有壓迫感。雖然對自己的態度還是相當溫順,但與之前並不完全一樣,多了許多底氣在。


    “不用了,我為什麽會睡這麽久?擎蒼……去哪了?”自然聽到了靈力枯竭這刺耳的詞匯,羅槿繼續道。


    “說過了,當然是為了贖罪。”也不厭倦羅槿一直發問,坐在床沿位置的杜若與向裏挪了挪,與羅槿兩人的距離極近了一些。


    隻穿了一層單薄裏衣,精工細作、十分柔.軟舒適的纖薄料子幾乎能透露出膚質光澤,看羅槿似懂非懂的模樣,杜若幹脆伸手上去,一把扯開了他鬆垮的上衣,把羅槿大半個身體都暴-露出來。


    言語無法具體理會的地方,就由動作來表達。


    動作太快,身體又酸軟的羅槿來不及對應意識做出反應,就算看出了杜若接下來要進行的動作,也逃離不開,隻能驚訝的看著半側衣裳被拉開。相對粗糲的拇指順著胸-前一直按壓到頸項位置,泛起一陣疼痛。


    “在四象山禁地關了那麽多年,又被抽去了靈識,隻能用這種方式才能迅速的彌補。弟子於四象山關押百年,足夠贖罪了,師尊騙了弟子,沒告訴弟子去往極北之地的最終結果,把你的精血分享給我,也算是贖罪了。”


    表情沒什麽變化,杜若淡淡陳述著,隻是手指依舊賴在光-裸細膩的皮膚上摸個不停。或許是因為忍耐了太久、又期待了太久,所以才一直忘不了羅槿的味道。


    杜若的碰觸,讓羅槿立刻聯想起七天前,身不由己的壓迫感,以及忽然靠近的杜若的雙唇,還有隨之而來的尖銳疼痛。


    指腹按壓-在傷口處,羅槿看不到自己脖頸處是什麽模樣,隻覺得刺痛感隨著杜若的按壓幅度上漲,立刻伸手拉上了衣服。既然杜若說他一直留在自己身邊、等待著他起來用早膳,那這一身衣服……十有□□都是這位魔尊大人給換上的。


    明明這世界的這個身體因接受靈氣滋養的緣故,恢複的更快些,怎麽七天下來,傷口還會疼?就算向杜若說的,他因為靈力被杜若吸食虧空而暈厥,那有七天的緩和下來,也不至於柔弱成這個樣子,早就應該恢複了才對。


    “至於魔使,現在已經回四象山交代了,以後的日子,師尊安安穩穩陪在弟子身邊就好了,天元的事有他們掌門在,師尊同弟子一起管轄魔域就是了。”


    “擎蒼回了……四象山?”見杜若平靜的點頭,也從這一句話裏知道了擎蒼在魔族中的地位,惹得羅槿更加疑惑。既然擎蒼跟隨自己出行的目的就是將他們的‘魔尊’喚醒、帶回魔域,那現在任務完成,他還回到四象山幹什麽。


    先不說自己不在他身邊,再過幾日,極北之地、負責收押的長老見事態有異,也會像天元一派通訊,不論如何,都不可能將杜若重新醒來的消息壓下去。最遲半個月後,四象山就會收到極北之地的消息。


    “是,讓他去傳個信,日後弟子門下魔族,不會再侵擾人族亦或者修士,讓他代替我弟子告知旭堯。”


    出乎意料的平淡心態,也以為血魔魔尊回到魔域、重新接回掌轄權後,會再次發動戰爭、襲擊,怎麽都要報複被狼狽困在四象山而擠壓下的仇恨,誰知道杜若如此輕描淡寫,弱化了百年裏受的折磨,還主動提出日後不會侵擾的人族的說辭來。


    “師尊哪裏也不能去。”


    趕在羅槿開口前繼續,杜若一把抓過羅槿的手腕,隨手掐了道靈訣打在他手上,讓羅槿感覺手腕處有細小電流躥過的麻酥感,片刻,腕上就出現了當日被商子陸施下的紅色長鏈,一直延伸到杜若脖子上,形成看起來相當結實的項圈:“這禁術,我解不開,身份所迫,不能去往四象山,所以師尊要留在我身邊,直到這術法解除的那一天。”


    也是,這術法雖然隱蔽,也是商子陸當著杜若的麵施下的,人家恢複了記憶,當然有印象。可當麵被戳破禁術一事,還是在人家恢複了記憶後、對那一損人不傷己的術法同樣了解的前提下,事情就算不是羅槿主張的,也忍不住尷尬了起來。


    “抱歉,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解開……”


    “那師尊就一直留在我身邊好了。”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忽然掛上了一道柔和的弧度,杜若柔聲道。


    這個魔尊,跟他聽聞的蠻橫、凶殘態度都不同,十分的……體貼?麵對意外沒有怨恨,格外緩和的杜若,不僅對於天元沒有任何複仇心思,留下自己也有相當正當的理由,不是強行扣壓,羅槿怎麽也找不到出口回絕的理由,便點頭應了下來。


    “好,在這禁術找到辦法解決之前,我都在你身邊。”


    除了蘇醒之處沒及時反映和問了太多問題之外,談話十分和諧。杜若伸手不知從哪裏取出一件同為月牙白的精致長袍,十分親昵的披在羅槿身上,比親傳弟子還要周到的服務,讓他起床用膳。


    杜若回應羅槿的話大都真實,他這魔尊對人族並沒有多大興趣,對地界也沒有多少野心,更懶得再介入什麽糾紛中去。


    至於四象山,掌門人旭堯仙尊白年前不顧青紅皂白、不辯是非經過,隻因血魔這一身份就將他神識封印的作為,也不氣惱,因為他因也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作為交換。


    將過分虛弱的羅槿帶到桌邊,什麽靈力虧空,杜若已經給羅槿在丹田經脈部下禁製,他現在就如常人一般,根本沒有靈力可用。


    其實杜若也不想這樣,隻不過擔心羅槿醒來不會配合,以防萬一罷了。


    而且……什麽禁術紅鏈,杜若又一百種方法讓它解不開,身邊這個人,也別想離開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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