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鴉殺盡”。


    高杉晉助把這七個字寫在紙上,是俊秀的一行,字跡筆挺,如同他的人。


    “你在幹嘛,作詩麽?”橘色頭發的少年打開艙門,額上和手腕上纏著繃帶。不是防曬用,而是包紮用,三天前他所乘的飛船為了阻止另一輛飛船墜落而硬是從下將其托了起來,飛船的頂部近乎崩潰,掉落的鈦合金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傷害,好在沒有人死。


    高杉懸著筆:“你還挺精神的。”


    “你說這個?”神威指了指繃帶,露出笑容:“是阿伏兔小題大做。已經沒問題了喲,這種程度不至於失憶啦。”


    夜兔一族擁有著強健的身體,傷口愈合的速度極快,是天生的種族優勢。


    地球人卻沒有這麽幸運。


    晚飯後原第七師團的後方部隊到高杉所在的這艘飛船上,與神威會合了。再兩個小時,江戶湖邊的一處空地上站著一個淺色寸頭的男人,戴著眼鏡,仰著頭目視飛船緩緩降落。


    艙門打開,萬齊背著他的三味線站在入口處,向下確認他的接頭人。


    “伊東鴨太郎。”男人勾了勾唇角,吐出這樣一個名字,算是自我介紹。


    萬齊隻是點了一下頭,放下舷梯。


    “這麽大一所飛船,停在江戶太顯眼了。”伊東走過廊道,一邊輕佻地參觀,一邊說道。


    他其實知道這已經算是一艘小型飛船了。


    “啊對了,據說鬼兵隊跟春雨鬧掰了。怎麽樣?不如我在地麵給一點支援,安排一艘客船……”


    “伊東先生,恕在下直言,”萬齊在前麵帶路,目視前方,連眼神都沒有絲毫偏轉,“現在需要支援的是你。晉助在跟春雨決裂後尚有餘力幫助你,所以,我等鬼兵隊才會出現在這裏。”


    伊東從後麵看向萬齊,男人頭也不回,隻留冷冰冰的這麽一句話,不難聽出語氣裏夾含的威懾。他一點都不掩飾對伊東的淡漠,也一點都不在意伊東有意無意的嘲諷。


    然而接下來,伊東的目光就從萬齊的身上移開,轉向另一側。


    一個有一小扇玻璃窗的房間。


    “這個女人……”鏡片後的眼瞳緩緩眯起來。


    萬齊回頭叫了他一聲。


    伊東收回視線,低頭淺淺地哼笑著邁開步子。


    高杉晉助坐在會客艙的桌前等他,手中揣著的煙鬥持續不斷冒出嫋嫋的煙。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伊東鴨太郎倒是不在意。


    隔著煙霧,高杉看著這個落了座的男人,他身上還穿著那件江戶野狗的黑色隊服,與內部白灰色的飛船多麽不搭,即使冒著會被人發現的危險上攘夷誌士的船,也不肯把這件真選組的隊服脫下來嗎?明明是一個為了奪取真選組,不擇手段背叛信任自己的友人,與敵方聯手的下作之徒。


    高杉又抽了一口煙。他懶得去理會伊東那飄渺的、不易察覺的情懷。


    他現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九櫻。他已經三天沒有去九櫻的房間了。


    實際上,他沒有再像關押囚犯一樣囚禁著九櫻。他把她放在一個能隨時看見外麵的房間裏,門從來不鎖死,她可以隨時出來,隻要她想。


    可是九櫻特別的乖,通常情況下她都一個人躺在床上睡覺,像怎麽都睡不夠似的。高杉到房間裏看她時,會忍不住撫開她肩頭的橘色長發,輕輕觸摸她的臉。她從不抵觸。


    隻是偶爾,當她沒有睡沉時被驚擾,睜開眼看向高杉晉助——高杉還記得她的命被救回來時第一次睜開眼望著他,眼神陌生又恐懼,像隻驚慌失措的鹿……


    九櫻失憶了。


    她不會再逃跑了,因為沒了逃跑的理由。


    無論身在何處,對這個腦袋裏一點回憶都沒有的九櫻來說,都是一樣的。


    她什麽都不記得了,自然也不怨恨他,不想逃離他,甚至學著又子的叫法,生疏而討好地管他叫“晉助大人”。有一回他生氣地掐著她的腮,逼她改口,她嚇壞了,仍然傻子似的重複著“晉助大人”、“晉助大人”……


    談話到中途,來島又子突然找到他,說九櫻想見他。


    “我知道了。”他應了一句,卻沒立刻動身。想見他的要求九櫻幾乎每天都會提出來。是他不想見她。


    又子眼神閃爍,嘴角時而揚起時而彎下,說得有些艱難和激動:“她好像想起什麽了!!……她第一次想要自己走出來!因為晉助大人約了重要的客人,所以我讓她先在房間裏等……


    “她要我來傳話,她會乖乖等,請晉助大人一定要過去!!……盡可能快地過去!”


    會客艙內有一瞬的安靜,持續了大約五秒鍾。


    五秒鍾的時間足夠聰明的伊東明了情況,推測出個大概輪廓,並從唇間擠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聲。


    而這五秒對於高杉晉助來說又太漫長了。這五秒的內心,是變換了無數心情後,說不清什麽滋味的內心。


    他的心一開始還很平靜,後慢慢炙熱起來,跳動得越來越快。


    “就到這裏。”他說。善後留給萬齊。


    浴衣長長的袖口在飛船的走道內飄揚起來,上麵印著的蝴蝶圖案都看不清了,隻隱隱一些紫金色模糊的影子。他走得很快,三兩步就到了九櫻的房門前,卻猛然駐足,站在外麵維持冷靜。


    玻璃窗裏,九櫻在床上坐立難安,正在揪自己的袖子。這畫麵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但高杉這時顧不上哪裏不對。他小小地呼吸了一口,把門打開。麵前的九櫻聽到動靜,抬頭看他,然後什麽也不說地撲進他的懷裏。


    鮮活的,可愛的,他的女人。高杉擁著她瘦小的肩。


    “晉助……唔!”


    他把她抱起來放平在床上,幾乎沒有猶豫就吻住她的嘴。


    “晉、晉助……”


    高杉的手探進她的衣服裏揉捏,不顧力道,弄得她氣息大亂。


    “你居然敢擅自去死。”


    他咬著她的頸肉,迫使她難過地喘息著。


    “你居然敢忘了我。”


    狂風暴雨般的啃咬讓九櫻眼眶泛紅。可她眼眶泛紅時也是很可愛的。高杉全然不管,嘴唇吻在她濕熱的眼睛上,大手一路下移,開始放進她兩腿之間。


    “對……不起……晉助……大人……我再也不敢了……”


    高杉的手像火一般灼燒著她的每一寸皮膚,又像巨浪,勢要將她吞沒。卻忽然停下來。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


    九櫻依然紅著眼睛,雙肩抵著床,一副無法反抗的樣子。


    “你叫了我什麽?”他問。


    九櫻怔了怔,回神望向他:“……晉助?”


    “‘晉助大人’。”他眼眸似冰。


    九櫻身體裏被喚起的熱情在漸漸冷卻。她無言地回視他。就好像故意要傷他的心,露出無辜的、可恨的表情。


    那一瞬間,高杉有一種莫名的感覺。胸口被壓抑久了的陣痛,自那以後,第一次無法掩藏地聒噪起來。


    她什麽都沒有想起來!


    她此時對他的迷戀隻是單純的寂寞、無聊、心理和生理上的需要。


    而他寧願她恨他。也不願她忘了他。


    不願她忘了她愛他。


    高杉晉助忽然起身,那件精致的浴衣敞開來,沒有心思合攏,露出胸前大半的皮膚。


    “又子!”他叫道。


    紮著斜馬尾的姑娘趕忙闖進來。


    “去歌舞伎町,不要親自去。讓手下把她扔到一個叫萬事屋的地方。”


    “不,我不去!”九櫻抓住他的胳膊:“我是忘了很多東西,那又怎麽樣?你不是喜歡我麽?你不是喜歡我才留我在身邊的麽?!”


    男人碧綠的瞳仁發直,看著某個方向,卻沒有看進任何東西。他木然而堅決地將九櫻的手從自己的胳膊上撥下去。


    “我能看到未來。”她不死心地說:“雖然我失憶了,但是我的預知能力已經恢複了,晉助大人……請讓我幫助你……”


    高杉置若罔聞,冷冷地看了一眼來島又子:“你還愣著幹什麽?”


    又子傻傻地站在原地,後慌慌張張地去拉九櫻。


    “別趕我走。不要跟剛才上船的那個家夥合作,這次的計劃會失敗的,銀發的武士會來攪局!那個男人會死!”


    又子喊了兩個人過來,九櫻徹底被拖出房門,說到最後一句時,恰巧被準備離開的伊東聽到。


    預言裏出現的男人就這樣與她擦肩,從鏡片後方瞥見她的鴛鴦眼。


    他伸出手把九櫻從兩個鬼兵隊的部下手裏扯過來。


    “交給我吧,你們鬼兵隊自身已經難保,不便再到繁華的歌舞伎町去了吧?”而他就不一樣了。他是真選組,江戶的武裝警察。由他這個合作夥伴去做這件事再合適不過。


    鬼兵隊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鬆了手。


    “嗬嗬……多麵熟的女人。”伊東在她耳邊說:“你沒見過我,但我見過你。”


    為數不多的幾次,他到屯所裏跟近藤局長聊天,值日的隊士在固定的時間會把一天裏收到的信件拿到屋裏,派給其他人。其中寄給土方十四郎的一封,無意間掉落出來。


    那是一張照片,拍的是一間茶屋,在一個樸素的小鎮,裝修古典別致,牌匾中央還有一枚櫻花的標誌。茶屋底下,一個穿著淡粉色和服的女人亭亭玉立,將橘發盤起,隻有一個抓拍的側麵,並不知道有人在拍她。


    照片的背麵是很清秀的字跡。


    “十四郎。我邂逅了一間茶屋,好想跟你一起來喝喝看。”


    伊東鴨太郎認出了她。


    想不到這個女人,會以這樣的方式與他的真選組關聯起來。隻是可惜,聽說她已經失憶。


    一直沒有說話的九櫻這時開口:


    “三葉小姐還好嗎?”


    “已經跟土方先生見過麵了嗎?”


    “已經……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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