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懂。”冉顏輕飄飄的吐出這兩個字。她不習慣向別人說謊,編出一個故事固然能夠掩人耳目一時,但往往說的越多,漏洞就越多。


    冉雲生見冉顏不願意說,便也沒有繼續追問,隻道,“我也沒有重要的事,到城中我先尋個酒樓坐坐,等你。”


    兩人商量好,便乘上馬車。


    冉顏今日要看的兩名病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在蘇州城中的地位雖比不上齊、冉、嚴三家,卻也是有著連這三家都不敢輕易交惡的實力。


    冉顏話極少,如非必要,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會主動挑起話題,因此一路上隻有冉雲生在說,她偶爾附和幾句。


    冉雲生亦發覺這個跟從前大不一樣,雖然以前話也不多,但總是柔柔弱弱的跟在她身後,極力的尋求依靠,所謂“小鳥依人”形容她再合適不過,然而現在,那眉宇間揮散不去的冷漠,淡淡的疏離,都渾似變了一個人。


    這樣的改變,令冉雲生心中隱隱作痛,在他看來,的必然是吃了很多苦,才會慢慢變成這個性子,遂一路都說著笑話,逗她開心。


    到了城中,冉雲生在一家叫做天香樓的酒樓前下了車,冉顏則轉道去了距離東市較遠的盧家。


    據說盧家是範陽盧氏的一個偏房,範陽盧氏在前隋有“一門三公主”的稱號,帝族之子女要找盧氏成親,帝族也要納範陽盧氏之女為貴妃。這是一個不下於滎陽鄭氏的高門大族,雖然蘇州盧家隻是一個偏支,也已經很了不得。


    這次得病的,是盧家太,昨日冉顏聽了管家敘述的症狀,基本可以斷定問題所在,亦可以開方子,可這位老乃是出自清河崔氏的嫡係女兒,相對於範陽盧氏,盧家反而與清河崔氏聯係更加密切,這位太是連接兩家紐帶,在他們還沒有再娶到另一位崔氏娘子以前,太萬萬不能出任何岔子,冉顏為表示足夠的尊重,便隻好親自上門再診斷。


    這次去求醫的人,雖得的都是怪病,卻沒有一個真正要命的,可盧家人已是一團亂了,昨日也是家主盧弘晁親自去請,不第一個診治,估計盧氏都能恨上她了。


    冉顏馬車剛剛在盧家正門前停下,便立刻有人迎了上來,“可是冉十七娘?”


    冉顏帶著冪籬,透過皂紗看見了昨日去過莊子的盧府管家。


    “正是。”冉顏微微頷首道。


    盧管家略有些焦躁的神情一緩,喜道,“娘子一路勞累了,本應當先休息片刻……”


    “不用。”冉顏果斷打斷他的客套,但又想到邢娘千叮嚀萬囑咐的要她溫和,便又補充一句,“太的病要緊。”


    因冉顏婉拒讓人接她,管家從天未亮便站在大門口守著,等到現在,心裏又是焦躁,又是不快,但冉顏爽快的態度使得他心裏生出幾分好感,連忙道謝,領著冉顏進了大門。


    門內早已經有一頂轎子等候,管家請冉顏坐上轎子。


    由於唐朝時還沒有普及帶腿兒的椅、凳,所以轎也與後期不同,矮矮的,裏麵隻能容納一人盤膝而坐活跽坐,冉顏是第一次乘坐這種轎子,有些不習慣,心說這盧家挺會擺譜,在家裏頭還坐轎。


    但是走了一會兒,冉顏便為何要乘轎了。盧家院子極大,整族的人都聚居在一處,分了好幾個大院子,各院相連,而盧氏太的院子則是在所有院子的最後頭,若徒步走,至少也得一刻的。


    抬轎的轎夫健步如飛,冉顏坐在裏麵卻極穩當。


    冉顏到達太的院子時,盧家所有人已然齊聚一堂,偌大的廳裏滿滿當當,約莫有三四十人,這似乎還隻是嫡係子孫。


    眾人看見帶著冪籬進來的冉顏,紛紛起身相迎。


    看著這一大家子,冉顏當真沒有興趣一一見禮,隻拜會過家主之後,直接道,“還是先看病吧。太身體要緊。”


    盧家大麵上不冷不熱,聽見冉顏這話,神情淡淡的道,“娘子隨我來。”


    大是齊氏氏嫡女,齊六娘的親姑姑,出身高貴,而且冉顏最近風頭正盛,早已壓過齊六娘,她自然是不喜,甚至心裏瞧不起冉顏,不就是模仿六娘冰冷的氣質嗎?六娘冷美人的名頭不是一天兩天了,那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獨特氣質,哪裏是人都能裝出來的!


    至於醫術,齊更是不屑,小小年紀,瞎貓碰死耗子,救活兩個人,就能稱為醫術高超?若真是醫術如此了得,之前絲毫不顯聲明?


    林林總總,齊心裏是斷定了冉顏因為不甘於被冉家忽略,沽名釣譽想引起冉氏注意罷了。


    盧弘晁心裏不滿妻子的態度,卻有火發不得,誰讓她身後有個龐大的家族呢!


    齊不過是態度不冷不熱罷了,並未做過分的舉動,因此冉顏也不曾放在心上,隨著他們轉去太的寢房。


    寢房地方小,隻進了幾個掌權者,還有他們的正。


    屋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酸臭味,混合中藥和檀香味,越發令人難以忍受,幾位均是屏住了呼吸,餘光瞧瞧瞥向冉顏。


    腐屍的味道都能忍受,這樣小小的氣味對於冉顏來說自然算不得,甚至連眸色都不曾變動絲毫。


    “請哪位再詳細說說情況。”冉顏開口道。


    盧弘晁立刻答道,“母親已經連續嘔吐月餘,腹部常有疼痛,腹瀉,高燒時起,用了藥之後便退了下去,一旦停藥沒幾日便又會起燒,針灸用藥都未能止住嘔吐腹瀉,前日眼睛忽然出血,顏色血紅。”


    冉顏點點頭,道,“我去看看太。”


    盧弘晁自然千肯萬肯,但冉顏是個未出閣的娘子,他自然不便陪同進去,於是示意齊一眼。


    齊也不知是不待見冉顏,還是嫌棄內室氣味難聞,秀眉微蹙,卻還是挑開簾子,惜字如金的突出一個字,“請。”


    冉顏進了內室,齊和幾個女眷也跟著進去。


    冉顏取下冪籬,交給身側的侍婢,旁若無人的跽坐到榻前。


    崔老麵色無華,形容枯槁,滿頭的銀絲,雖然人還醒著,但神色懨懨,看見有人進來也隻是微微動了動眼皮,又半眯著上布滿紅血的眼。


    齊自從冉顏取下冪籬之後,便一直盯著她看,上上下下打量幾遍,眼裏閃過一絲驚豔。一直以來齊都是聽齊十娘說冉顏如何如何,說她模仿六娘的冷傲,今日一見,竟非如此,同樣是給人冷冰冰的感覺,可齊六娘就像是高高在上不可褻瀆的女神,而冉顏卻如包圍在人身側的黑夜,說不上孰高孰低。


    “去準備熱水和巾帕來。”冉顏一邊說著,一邊將手搭上了太的脈。


    齊稍稍抬手,示意身後的侍婢出去準備。


    “太,稍後我會為您治療,可以緩解您的嘔吐和腹痛症狀,但需要脫下衣物,請您見諒。”冉顏先征求一下崔老的意見。


    崔老無力的抬起眼皮,黯淡的眸中浮起一絲希望,要非是當初她得夫君臨終囑托,崔老早就想求一副毒藥了斷算了,這樣連拉帶吐月餘,便是體格健壯的青年也承受不住,更何況是個老嫗呢!


    冉顏看見崔老的眼神,伸手力道適中的揉按幾個穴位。


    片刻侍婢準備的熱水已經送來,冉顏卷起袖子,將帕子在熱水裏浸濕,而後擰幹敷在崔老的眼睛上,放緩聲音道,“這樣能緩解您的眼疾,稍微休息一會兒。”


    冉顏吩咐侍婢隨時給太換帕子,趁這個,要了紙筆,寫下兩張藥方,順手交給齊,“太稟賦不足,素體脾虛,脾胃虛弱,飲食稍有不慎便會引發嘔吐腹瀉,近兩日暫停進食,隻服用流質食物。比如米湯、藕粉、杏仁霜,每日服用六到七次。不要食用含油脂多的食物,不要食葷,不要食過酸過甜食物,直到不再腹瀉。”


    齊心中略有些驚奇,一般醫生看病,動輒就說一大堆專業術語,聽個半晌也不究竟得了病,而冉顏說的極為淺顯,簡單易懂。


    簾外的諸人也都清楚的聽見了冉顏的話,盧弘晁因看不見裏麵的情形,不禁出聲問道,“可有藥方?”


    內室無人應答,片刻便有個侍婢將冉顏的藥方遞了出來。


    盧弘晁略懂醫理,一看之下,覺得這兩個藥方雖然從未見過,但開得再平凡不過,性質溫和,沒有攻伐,心中不禁遲疑,這樣真的行?


    冉顏仿佛他的擔憂,出聲道,“太身體過虛,稍後我會用刮痧療法緩解太的嘔吐腹瀉,再用一方退燒,然後使用二方調理。”


    “刮痧?”


    眾人麵麵相覷,這個名詞從來沒有聽說過。不過每個醫生都有密不外傳的方子和治療辦法,因此他們也不便多問。


    盧弘晁又道,“眼疾呢?”


    “嘔吐過甚引發眼結膜下出血,一般可自行痊愈,熱敷一下症狀會有緩解,如若嘔吐停止之後還未痊愈,我再開個藥方。”冉顏直到中醫看病常常說的雲山霧罩,她說個“眼結膜下出血”別人即便聽不懂,隻要明白沒有大礙,便也不會多問。


    果然,沒有人提出異議。


    冉顏開始準備給太刮痧,因為需要太脫衣服,所以隻有齊留下,其餘人全部退出帷幔外麵。


    兩名侍婢服侍太褪去衣物,冉顏從藥箱中取出油脂,正準備起身,卻聽見簾子外麵不知有哪位悄聲道,“這是冉十七娘?我瞧著不像?我在娘家時,常看見她與殷四娘在一處耍,那會兒可全然不是這個性子。”


    那聲音極小,可是眼下甚為安靜,冉顏聽覺極佳,這些話一字不差的落入她的耳中。


    殷四娘,殷晚晚?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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