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哥。”冉顏道。


    冉雲生在階梯下仰頭看著冉顏平靜無波的神情,不知為何,竟察覺到一絲低落,遂斂起笑容,一邊往上走,一邊問道,“了?”


    “懷隱大師圓寂了。”冉顏走下階梯,拉住冉雲生向下走。人在火葬的時候,並不是美好的場麵,尤其是像懷隱這樣剛剛死去不久的人。


    “圓寂?懷隱大師正當壯年,如何會圓寂?”冉雲生雖滿心疑惑,但看見冉顏並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便也不再過多探究。


    冉雲生回頭看了一眼,卻見一襲紫色圓領常服的男子站在門前,不禁停下腳步,回身朝他拱手見禮,“見過蕭侍郎。”


    “十郎無需多禮。”蕭頌淡淡一笑,目光複雜的看了冉顏一眼,卻隻是衝她微微頷首,轉身回了寺中。


    冉雲生看著冉顏有些鬱鬱的神色,笑道,“聽說冉居士的名號是淨鬱,我瞧著眉間的鬱結不散反倒更深了?”


    淨鬱,是庵主給冉顏取的俗家修行的名號,庵主說她眉間有鬱色,希望她淨心修行,驅散心頭的鬱結。


    “莫要皺眉,十哥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大伯已經答應了,過完中秋讓你與我一並去長安。我此番就是接你先回主宅住兩日。”冉雲生滿是歡喜的道。他心疼這個,為此做出了不少努力才得到冉聞和高氏的一致同意。


    冉顏也能猜到一些,心裏感動的同時也確實十分高興,去長安,感受一下盛世大唐,也不枉穿越一場。遂笑道,“我聽了一個故事,聽完之後就心裏悶得慌,不如我講給十哥聽聽吧?無小說網不少字人家說,悲傷是可以被聆聽著分擔的。”


    “好”冉雲生拍拍肩膀,笑靨如花,“十哥身強體壯,扛得住阿顏的悲傷。”


    原本晚綠她們還在剛才的驚嚇之中,聽見冉雲生這麽一說,不禁笑出聲來,晚綠道,“十郎,膀子粗不粗,可跟心情沒有多大關係。”


    冉顏看了一眼縮在晚綠身邊的幻空,開始將懷隱與阿裕的事情娓娓講來。


    冉顏從懷隱的敘說中,能感覺到楊裕是一個直來直去的性子,每每有疑惑,都會跑去懷隱那裏質問。而懷隱亦是個實誠的性子,有答。


    其實事實就擺在兩個人的麵前,他們都不笨,都隱隱猜到事情的真相,然而,懷疑就像是一顆種子,被埋進適宜的土壤裏就會生根發芽,即便努力忽略,卻總會不知不覺的影響人的選擇。


    譬如懷隱,並非如他所說,是個懦弱的人,他帶著楊裕從戰火紛飛裏逃出來,僅僅比她大一歲,卻已經能作為一座山讓她依靠。他臨陣脫逃,無非就是以為楊裕變心了,而他不能承受這樣的結果。


    譬如阿裕,也非是如淨惠所說的那般堅定如一。悲劇的起因就是因為她的懷疑和動搖,當懷隱告訴她“我不頭發會又少了一縷,但我從來沒有和其他人私定終身”,她潛意識裏是不的,所以後來的一切解釋都是枉然。


    他們之間的愛情太純粹,所以抵不過絲毫的猜疑。


    世間終成眷屬的情侶,純粹相愛往往隻占極少的一部分,與你白首偕老之人,往往不是你最愛的,卻是最合適你的。


    “其實楊裕是害怕吧。”冉雲生聽完整件事,歎道,“楊裕是煬帝之女,亡國公主,聽說煬帝雖然荒唐,卻對每個女兒都很寵溺。楊裕從高高在上、萬人矚目的地位,落為平民,且是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親人的平民,那種恐慌非是所有人都能夠了解,可能……她對宣義郎的感情和依賴,也超出一般吧。”


    通俗意思便是,楊裕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女子,所以她**又多疑。


    冉顏道,“宣義郎?”


    “是文散官官職,隋朝內史侍郎虞世基的兩名次子都是此官職,當年大興城大亂,虞伋勸說虞世基的次子虞柔、虞晦一並逃走,兩人嚴詞拒絕道:棄父背君,求生何地?感尊之懷,自此訣矣。言罷,二人爭相先死,此事一度傳為佳話。沒想到虞晦竟然未死。”冉雲生回頭看了看雲從寺中冒起的煙霧,又道,“他帶著楊裕逃出大興城,本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生是為了楊裕,如今楊裕的女兒也已長大,他已經了無牽掛。”


    “虞世基不樣,卻也生出了幾個有骨氣的。”冉雲生末了隨口評價了一句。


    “十哥這麽評價他,恐怕有失公允啊”冉顏對虞世基此人也略一些,隋朝著名的書法家、文學家,是個十分有才華的有城府的人,城府深不可測,精通仕宦之道,又有權臣手腕。


    冉雲生饒有興趣的道,“他在煬帝前的諂媚之狀,浮華成性,完全喪失了一個名士和素士的風骨,毫無氣節可言。”


    “十哥說也對,我隻是看一些史書上對他的記載,覺得史官個人情緒太重,會影響後人對他的判斷。虞世基此人有治世之才,隻可惜沒有遇對明主,隋煬帝喜歡聽諂媚之言,他也不過是投其所好,這是為官之道,於個人來說,也無對可言。於國於民來說,正如十哥所說,他的確不是個好官,逆天下之大流,不顧民生。至於風骨……”冉顏從來沒有真正見過那樣的姿態。她印象裏,隻有如魏晉嵇康、阮籍那般的灑脫才算是名士風骨,然而至今不曾見過。


    冉雲生怔怔的看著冉顏,靜默了片刻,忽然撫掌一笑,“阿顏的心胸,恐怕能令許多郎君汗顏啊”


    冉顏笑道,“隻是說我眼睛看見的罷了,談何胸襟?”


    “天底下哪有幾個人能不偏不倚的評價一個弄臣?便是那些名流大儒,但凡提到虞世基,無人會誇讚一個字。”冉雲生心底也開始重新的認識冉顏。這個以前隻泡在閨怨詩集裏的顧影自憐的,竟然心中有丘壑,怎能令他驚訝。


    歌藍跟在後麵,也一直聽著冉顏的話,不禁抬頭看她,那個秀美如初側臉,已經不複往日那般楚楚之色,笑起來也沒有以前靈動,但顯得那樣堅韌,卻正是以前娘子所欠缺的。


    冉顏不敢說胸襟如何,她能不偏不倚,隻能說這件事情離她太過遙遠,無關痛癢,如果說到日軍侵華,冉顏多多少少是有些氣憤和恨意的。


    回到影梅庵,冉雲生令人爾冬和淺雪一並幫忙收拾,準備搬下山。


    而冉顏則在邢娘的陪同下,去向庵主拜別。


    庵主是個喜靜之人,平素也隻有淨垣在身邊服侍,淨垣死後,換了一個文靜的小尼姑。


    冉顏在影梅庵住了一個多月,算起來也隻見過庵主四五次。她每四五天才講一回經,有時碰上下雨,講經就會取消。


    “居士來的正巧,庵主剛剛用完午飯,在樹林裏觀景。”小尼姑將冉顏領到院子後麵一片楓樹林。


    冉顏遠遠的便看見一襲緇衣盤膝坐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靜如一株枯鬆,若非她時不時的撥動手中的佛珠,看起來根本不像活物。、


    紅葉翻飛落在她的肩膀上,沒有滑下來。


    冉顏在立她不遠的地方止住腳步,靜靜的看著這幅寧靜的畫麵。


    約莫過了一刻,庵主才道,“既然來了,何不一起賞賞這片楓林?”


    “兒正賞著呢,庵主坐在這裏,楓林平添了幾分禪意,分外靜心。”冉顏說這話,的確不是恭維。


    庵主幹啞的笑了一聲,“禪意一直都在。”


    冉顏道,“但是如兒這般凡塵的眼眸,平素很難看得到。”


    她向來是個實事求是的人。就譬如這片楓樹林,若是平常看了,冉顏也隻會覺得很清靜,壓根不會覺得它有禪意。今日看見庵主如枯樹的靜坐,幽靜之餘卻有了一種微妙的感覺,直覺告訴她,這就是禪。


    “你可……人的一生會麵臨無數次選擇,我猜你是一個但凡真心,便不會有絲毫猶豫的人,這樣,也好也不好……”庵主含糊的說了一通。


    冉顏道,“您是說我命裏的數個良人?”


    庵主怔了一下,旋即轉頭衝她笑道,“你這個孩子,忒是較真,與你打禪機也不能稍稍露白,不過,這是你猜出來的,老尼可沒有泄露天機。”


    說到最後,竟似是喃喃自語。


    都說老人似孩童,即便是這樣清修的老尼也沒能免俗,多說幾句便露餡了,冉顏不由一笑,“庵主大可不必憂心,兒縱是明白您說的是哪一樁事,卻全然不明白您要透露的是。”


    那一句:也好也不好。在冉顏看來說了根沒說一樣。


    庵主幹幹一笑,“佛曰:不可說。”


    冉顏理解庵主的意思是:可能會遇見幾個不的男人,要又快又準的選擇對的那個。


    “庵主……”冉顏剛剛張口準備辭別,便聽見樹叢中窸窸窣窣的聲音,不一會兒一襲土色布袍從厚厚的落葉堆裏鑽了出來,狠狠吐了一口氣,“我說師太,我還要感受大千世界多久?”


    冉顏眼睛微微一睜,盯著劉青鬆清臒的臉看了幾眼。


    “你感受到了?”庵主垂著眼,緩緩問道。


    劉青鬆看見冉顏也微微吃了一驚,因為庵主說,他等的人很快就要來了,當下他悲痛欲絕的抓著頭發蹲在地上,“難道你說十七娘是我命中注定的,但是我先看上了她,我又不能橫刀奪愛,於是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白首偕老,一生愛而不得,默默守護?太殘忍,太虐心簡直是人間慘劇”


    他倏地一下從地上站起了,叉腰指天道,“賊老天賊老天”


    庵主一直閉著的眼,也不得不睜開上下打量劉青鬆,她若不是修行之人,肯定會罵一句:你有病吧可畢竟是佛門高人,庵主看了幾眼又緩緩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氣道,“施主想太多了。”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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