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顏想起冉平裕和冉韻還在前堂,也顧不上等候晚綠回來稟報,連忙帶著歌藍一並趕了過去。


    從客棧的後院到前堂不過幾百步的距離,剛剛出了遊廊已能聽見大堂中吵吵嚷嚷的聲音,其中夾雜著女子的尖叫聲哭喊聲。


    進屋之前,歌藍拽住冉顏,從袖中掏出一塊薄紗給冉顏覆在麵上,後麵用簪子簪住。


    竹簾撩開,冉顏目光在人群中搜尋,看見冉韻正撲在冉平裕的懷裏發抖,提著的心不由放了下來。


    冉平裕見冉顏過來,連忙道,“阿顏快回去歇息,莫要管此事。”


    冉顏頓住腳步,打量大堂裏一圈,原來那一聲轟響是因為通往二樓的木質樓梯斷裂倒塌,二樓圍欄邊站了許多圍觀的客人,顯然也已經被困在樓上。


    樓梯倒塌的地麵上許多碎木,滿堆碎木之間,有鮮紅的血緩緩向四周殷開。客人均遠遠站著不敢靠近。


    堂中的騷亂漸進平息,一個中年錦袍男人才從後堂風一般的衝了進來,看見現場的情形,立刻指著小二嚷嚷道,“你們都還愣著做什麽,還不趕快救人”


    這時眾人才反應過來,興許人還沒死呢


    四個小二連忙上前去,手腳麻利的將上麵搭著的木頭移開,不一會,一個衣衫半落的中年男人露了出來,那人身體卷曲側躺在地上,麵容微微向外側偏,臉部略黑,五官扭曲,一副駭人的表情,而脖子以下的身上卻相對要白皙許多,後腦勺上血液淋漓。


    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半**的背部上露出的一片雕青——一個帶著微微笑意的佛頭


    青白之色映襯著那人駭人的表情,這尊佛怎麽看都覺得笑容詭異。


    雕青也就是刺青、紋身,唐宋時期尤為風行,已經成為一種生活時尚。


    一個稍微膽大一些的小二連忙用手指探了探這人的鼻息,須臾,倏地收回手,顫聲道,“死了,死人了”


    另外一個小二似乎想起什麽,立刻轉身指著冉韻道,“方才就是這個小娘子火急火燎的上樓時,梯子才倒塌的”


    一個小娘子能把梯子給踩塌了?說出來人家也隻會說他們店裏的樓梯年久失修罷了那掌櫃氣急敗壞的跺腳,“立刻去報官”


    吼完之後,掌櫃的緩了緩火氣,拱手朝四周圍觀的人道,“今日小店不幸出此禍事,各位的酒錢一律全免,還請諸位且留一留,等官府來人,幫忙把此事前因後果說清楚,小的在這裏先拜謝各位了”


    掌櫃說著,朝四方各作了一個長揖。


    眾人見他態度懇切,且也怕這會兒走了,回頭官府懷疑他們與案件有什麽幹係,遂都應承下來。現在冉顏便是想走也走不了。


    不過麵對一具死屍,眾人很難安坐,都有些不安的貼牆站著。


    冉顏為顯得不太突兀,也隨冉平裕一起站到邊上。在看見這具屍體的第一眼,冉顏便能夠確定這具屍體在樓梯榻之前就已經死了,而且死了不止這一時半刻。


    但是冉顏行路之中遇到這種事情,她也無意於多管閑事。至於冉韻,也不過就是從樓梯上經過,任誰都能想到,一個嬌小的娘子怎麽也不可能把樓梯壓斷。


    這個鎮子距離縣不遠,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衙門的人便趕到了。


    來的是一個捕頭,和十幾名捕役,那捕頭一隻腳才抬進屋,洪亮的聲音便傳來,“掌櫃何在?”


    門口光線一暗,一名身著黎色公服的彪形大漢走了進來,四方大臉,眉毛濃黑,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掌櫃連忙迎了上去,“秦捕頭,您可要為小店做主啊”


    秦捕頭生的粗獷,行動間虎虎生風,看了看那樓梯道,“你店裏砸死了人,人家死者家屬還沒讓做主,你倒是先嚎上了”


    “小的可真是冤枉啊,這店裏頭年才修整過,不說別的,這樓梯就是新木,斷不可能年久失修”掌櫃一邊說著,一邊隨秦捕頭走到屍體旁邊。


    秦捕頭倒是不怕死屍,看了幾眼,隨手翻了翻屍體。


    冉顏微微皺眉,心裏對秦捕頭的做法很排斥,這時候隨意移動一點東西,都有可能影響驗屍人員的判斷,不過她也不曾阻止,因為但凡有些經驗的仵作,都能看出這屍體的死因。


    “仵作去別縣驗屍去了,傍晚才回來,先把屍體抬走。其餘人證、嫌疑犯,全部都在這裏不許離開”秦捕頭朗聲道。


    他話音方落,立刻引起了眾人的不滿,這家店靠近碼頭,店內停留的多半是南來北往的行客,誰有時間在這裏耽誤?若是半個月都破不了案,他們豈不是半個月都走不了?


    “哪個是踩塌樓梯的小娘子?”秦捕頭轉頭問掌櫃。


    掌櫃伸手示意一下冉韻的方向,“就是這位。”


    秦捕頭點點頭,目光淡淡略過冉韻麵上,隨口道,“帶回衙門審問”


    冉顏眉頭皺的更深,這個秦捕頭根本就知道冉韻不會是罪魁禍首,卻如此輕率她向前走了半步,卻看見抱箱站在門口的劉青鬆,立刻揚聲道,“劉仵作,你難道打算袖手旁觀嗎不跳字。


    眾人正是急著脫清嫌疑好離開,冉顏此話一出,劉青鬆立刻成為全屋的焦點,可他依舊裝作不知,看熱鬧看的津津有味。


    直到秦捕頭走到他麵前道,“你是仵作?”


    劉青鬆向左看又向右看,秦捕頭不耐煩吼道,“看什看說的就是你”


    劉青鬆被震的腦袋嗡嗡作響,半晌沒反映過來,秦捕頭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給拖到屍體旁邊,沒好氣的道,“驗屍”


    “你吼什麽吼在下是醫生心情好了才勉強幫刑部驗驗屍體,在下是官人戶籍,你給我客氣點”劉青鬆拍掉秦捕頭的手。


    秦捕頭有些愕然,原聽見人叫劉青鬆仵作,便以為他多半是賤藉,所以根本沒有半點尊重的意思,可沒想到人家竟是官籍。


    “我有眼不識泰山,但是眼下……這屍體……”秦捕頭臉色有些漲紅。


    想想一個堂堂捕頭在眾多人麵前落了麵子,尤其還有他的屬下,多丟人的一件事兒啊


    後世的很多故事裏都把唐朝捕快塑造的威風八麵,唐朝沒有捕快,隻有捕役,而不管是哪一種,與眾人想象不同的是,它們古代都屬於賤業,捕役或衙役不僅自己不能參加科舉,連兒孫都要脫離這個行業三代以後才可以參加科舉。


    所以秦捕頭的身份比劉青鬆要差上幾級,麵子再重要也得低頭。


    劉青鬆趾高氣昂的理了理衣襟,放下箱子,用腳踢了踢屍體,“屍體都硬成這樣了,至少死了兩個時辰以上,而且你看看這個樓梯,斷口如此整齊,分明是有人處心積慮的截斷,這沒有一定時間也做不到,你們查查在這家店裏待了兩個時辰以上的人吧”


    劉青鬆傲慢的樣子,令所有人都想往他臉上狠狠的栽幾拳,奈何他是官籍,真揍了恐怕吃不了兜著走。


    “其他……”秦捕頭也做捕役許多年了,沒驗過屍,卻看過不少次仵作驗屍,因此也明白人死後半個時辰之後才開始漸漸僵硬。


    劉青鬆就是摘除了他自己和極少數人而已,這家店是客棧,隻有幾位客人是剛剛才到的,其餘人都住客。


    “這個人是被凍死。”冉顏沉冷的聲音道。


    劉青鬆看著冉顏冰冷的神色,不禁打了個哆嗦,看來他故意隻摘除自己,惹怒了這位祖宗,想到若冉顏真成了蕭頌的夫人……劉青鬆的心頓時一片冰涼,他以後的日子可是水深火熱啊


    “凍死?”秦捕頭見冉顏衣飾不俗,卻也不敢嘲笑,但他心裏著實不以為然。這人流這麽多血,怎麽會是被凍死而且這才八月天,就能凍死人?


    冉顏走上前去,扯過劉青鬆的袖子,硬拽著他靠近屍體。


    就在眾人還未曾反映過來的時候,冉顏忽然拉著他的廣袖擦拭屍體的後腦勺,“看見沒有,這血根本就是後倒上去的。”


    “凍死的屍體呈卷曲狀,皮膚蒼白,外露肢體皮膚束毛肌收縮,出現‘雞皮疙瘩’,身體**縮小。人在遭遇寒冷的時候,身體會自動進行調溫,經曆過寒冷的人都知道,有身體會被凍到麻木沒有知覺。”冉顏環視一周,見有人不斷的點頭,亦有人附和,又繼續道,“一旦身體溫度無法調節,一直處於熱量流失的狀態,反而會產生身體發熱的幻覺,有時會自己脫下衣物。”


    這種現象,在法醫學上稱之為“反脫衣”現象。


    冉顏俯身用劉青鬆的袖子包著手,稍微檢查了一下屍體,“方才麵色萎黃,少得熱氣則兩腮紅,口有涎沫出,其涎不粘,此是凍死症。屍溫……較低,一般屍體溫度降到與周圍氣溫相等約為一晝夜的時間,秦捕頭不妨過來探一探,這具屍體的溫度明顯低於現在的氣溫,如果是死了一晝夜以上,屍體腐敗比現在要嚴重的多。而如果屍體是被凍僵了,就會停止腐爛,影響仵作判斷死亡時間。但是想凍死一個人,加上屍體稍微解凍,再做出這麽詳密的計劃,至少也得一夜的時間,劉醫生,您說是吧?”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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