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冉顏她們同在一個閣樓上的,有十位娘子,每個人都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隻不過閣樓是八角形建築,而且房中有許多程府侍婢,也不好起身到別的地方湊熱鬧,這也就意味著這些她們隻能在不同的麵,所以眾人看見的人或物也許都是不一樣的。


    隔壁那棟閣樓裏的說笑聲漸漸小了。


    冉顏從窗子的竹簾縫隙裏往樓下瞧了一眼,隻見三名華服郎君在雪中緩步而來,雪不算大,他們都不曾撐傘,三人一邊說笑著,一邊在閣樓下駐足,抬頭看看三棟閣樓,似乎在猶豫,要站到哪邊去。


    雖然沒有人說明這場聚會的內情,但這些郎君也都隱隱明白,而且聽說今日有不少身份並不算高的娘子……對於他們來說,除了之位,還能娶兩名側,另外就是媵,再下麵還有妾,一些無心娶的郎君,自然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冉顏她們所在的這棟閣樓上。


    冉顏略略掃了一眼,屋內十餘人都是青澀的少女,許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不少人臉兒紅紅的偷偷向下張望。


    “樓上的娘子。”


    下麵忽然有人高聲道。


    冉顏聽見這個聲音是從這邊窗戶下麵傳來的,但她無心摻和此事,便隻裝作沒聽見。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樓下的郎君緩緩吟誦起了詩經《蒹葭》。


    蒹葭河畔蘆葦碧色蒼蒼,深秋白露凝結成霜。 我那日思夜想的人,就在河水對岸一方。 逆流而上去追尋她,道路險阻而又漫長。順流而下尋尋覓覓,仿佛就在水的中央。


    冉顏覺著,這句話用在眼下的情形上,分明是調戲。連麵都沒見過,就日思夜想了?


    身側立著的程府侍婢,微微躬身道,“這位娘子,幾上有筆墨紙硯,您若是有話想說,不妨寫下丟給那位郎君。”


    所有目光唰唰的集中在冉顏身上,她們也都看見了一兩個郎君,但那些人沒有一個如此孟浪。


    “不用。”冉顏慢條斯理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對那聲音充耳未聞。


    過了半刻,那人似乎覺得沒意思,便不再做聲了。


    這時站在冉顏旁邊的侍婢轉身下樓去。


    外麵的雪漸漸大了,站在各個亭子外的郎君,都被請到了閣樓的一樓。


    冉顏本想著參加這種聚會,好歹也能多認識一兩個人,可看現在的情形,根本就出於相當被動的境地,別說世家貴女了,就是同處一個閣樓的娘子連的機會都沒有多少,這個時候想提前告辭顯然不可能。


    樓梯上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眾人紛紛看,隻見一個侍婢捧著幾張紙上來,分別遞給坐在不同位置的娘子,其中竟還有冉顏一張!


    冉顏看也未看一眼,轉頭看向外麵的雪景。冉韻催促她道,“十七姐,看看寫了?”


    “你想看就看吧。”冉顏道。


    她話音還未落尾,忽而,貴女們那邊忽然騷亂起來,其中夾雜著一個清亮的聲音,“郎君!且侯一侯!那位郎君!”


    “發生事了?”冉韻好奇的從窗口探出頭,卻隻看見一頂素白的傘頂,還一襲玄色圓領袍服,一名杏黃衣裙的侍婢跟在後麵呼喊。


    漫天大雪之中,那人的腳步看似很慢,卻輕而易舉的將侍婢甩在身後老遠,根本沒有半點停留的意思。


    這個梅園是半開放式的,外麵不熟悉此地的人很容易誤入,冉韻狡黠又曖昧的道,“大約是走路的。”


    走路的人卻被貴女侍婢喊著留下,必然出類拔萃。


    冉韻的話音方落,便聽見隔壁閣樓中隱隱傳來一個女子吩咐護衛的聲音,“把他拿下!”


    梅林四周不從哪裏又冒出來許多護衛,呼啦啦的衝上去,準備去捉拿那誤闖入梅林之人。


    久久沒有動靜,很快,隔壁的貴女似乎按捺不住,紛紛從樓上跑下來。一,嘈雜聲起。


    原本長安的娘子就並非養在深閨,隻是冉顏很奇怪,事情,讓她們連矜貴都不顧了?


    “我要出去看看!”冉韻急的抓耳撓腮,她對相夫君才沒有興趣,眼下出現好玩的事情,也不能過。


    當下也不顧旁人的眼光,抓著冉顏和韓潯就往樓下跑,而一樓的郎君們也早都出門觀看。


    遠處已經圍了不少人,等冉顏她們趕到,卻隻看見倒了一地的護衛,有一個手持鞭子的杏紅衣裙的娘子,正欲一襲玄袍男子對峙。


    冉顏心裏頓了一下,看向那持著素白油紙傘的玄色圓領袍服的男子,不禁詫異——蘇伏?


    “我們不過是留你說幾句話,你這郎君,能出手傷人!”圍觀的人群中,一個水綠色半臂襦裙的娘子厲聲指責。


    蘇伏未曾動,但殺氣在雪地裏宛如一圈圈漣漪般迅速蔓延開來,但隻是刹那間,又消失不見。蘇伏從袖中掏出一個淺碧色的瓷瓶,丟給持鞭的娘子,“這是解藥,如果諸位想強留,在下不介意再傷幾個。”


    他轉身,微微頷首,“蕭侍郎。”


    眾人微微一驚,順著他看的方向看,才梅林的入口處不知何時竟站了一群人,為首之人挺拔健碩,一襲圓領緋色官服,黑色襆頭,外罩著黑色貉子毛大氅,遠遠瞧上去便有一種卓爾不群的氣度。


    “真是無巧不成書啊!蕭某在此辦案,卻遇上了蘇藥師……”蕭頌微微一笑,仿佛隻是問候一句。


    然而冉顏,他是在懷疑蘇伏。


    蘇伏握著傘柄的手微微收緊,修長白皙而骨節分明的手沉在暗色的傘柄上,分外好看,“告辭。”


    半晌,蘇伏冷漠的聲音從傘下傳出,旋即轉身離開。


    蕭頌並未過多為難,目光淺淡的從人群之中略過,沒有絲毫停滯的落在持鞭的娘子身上,微微頷首施禮,亦領著人離開。


    “穿緋衣官服的郎君是誰?”有人悄聲問道。


    韓潯瞥了那娘子一眼,見她衣著一般,判斷身份不會很高,便不屑的道,“連‘長安鬼見愁’都不識?”


    那女子漲紅著臉,恨恨的瞪了韓潯一眼,扭過頭不再理她。


    “那是程娘子?”冉顏低聲問冉韻。


    冉韻點點頭,心想,程娘子怕是看上那個玄衣郎君了。


    在場的少年們雖然也不乏出色者,可比起蘇伏和蕭頌的成熟俊美,便顯得單薄了些。


    大多數都容易被有故事的男人吸引,這是古今皆宜的規律。


    許是那些貴女看過了更加出色的郎君,再看這些人便興趣缺缺了,所以早早的便散了場。


    閣樓上,程晴兒透過格窗看向天地相接的一片雪海,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語氣不善的道,“別來煩我!”


    “那冷麵郎君傷了你的心,可不能往我身上撒呀!”一個玩世不恭的聲音傳來。


    “表兄?”程晴兒轉過身來,略顯英氣的眉,上揚的眼角,鼻梁挺直,兩片薄薄的紅唇,烏發蟬鬢。


    上樓來的人倚著欄杆,長袍旖地,手中的折扇一開一合,纖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扇下白玉扇墜,“那個人是太醫署新進的太醫,蘇伏,字子期。”


    說著他用扇柄抵著下顎,感歎道,“可惜他生的居然比我還壯實,否則……可輪不到你。”


    男子輕佻的一笑,他眉眼細長,末尾也如程晴兒的眼眸一樣微微上挑,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難以言說的風流態。


    程晴兒顯然對他這個姿態極為不喜,輕蔑的看了他一眼,哼聲道,“就憑你?你剛剛也看見他的身手了,雖然隻是用了迷藥,但誰都沒看見他的動作,我敢肯定,連我兄長都未必是他的對手。”


    男子也不惱,輕然一笑道,“我裴景何時與人動過粗?”


    程晴兒撇撇嘴,她就喜歡和人動粗的郎君,又了?


    外麵的雪還在下,冉府的馬車與韓尋的馬車一起回城。車廂內,冉韻嘟著嘴,一臉的不快,“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車內點了燈籠,冉顏從幾上找出幾本詩集,借著光線看了起來。


    “阿韻,十七娘!”隔壁韓潯的聲音穿入車內。


    冉韻撩了簾子,問道,“何事?”


    “我遇上了幾位娘子,與她們商量了一下,準備在那邊打雪仗,你們可要一起?”韓潯興致勃勃的道。


    冉韻開心道,“好啊!有多少人?”


    “十二個,再加上你和十七娘,共是十四人,還有她們至少也都帶了一個侍婢,人數可不少呢!這邊靠近道旁,還有許多娘子在後邊,說不定一會兒也願意加入?”韓潯道。


    冉韻幹脆的應了下來,放下簾子,拉著冉顏道,“去吧,十七姐,咱們不能白出來一趟啊!我都為了今個打雪仗特地穿的簡便,若是不痛快的玩兒一回,心裏總不能舒坦!”


    冉顏放下詩集,揉了揉太陽穴,點頭道,“好。”


    於她來說,看詩集還不如打雪仗,那些詩,她能看的懂是一回事,可多半不能體會其中意境,隻覺得索然無味。


    冉韻吩咐車夫隨著眾女的馬車在道旁停下,一溜兒竄下馬車,三寶連忙拿著披風跟在後頭。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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