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手術之前,冉顏檢查了劉青鬆一般不離身的大號箱子。


    “冉顏,這是羊腸線,我自製的。”劉青鬆小心翼翼從一隻木質的冰桶中取出一隻金屬長條的盒子,從裏麵又取出一條用絲帕包裹起來的東西。羊腸線隻有兩根,這東西細如發絲,卻很幹硬,像枯枝,但冉顏知道這是極好的東西,這是一種可以被人體吸收的線,適合縫合血管之類不好拆線的地方,必須在長期在低溫下保存,否則極容易變質。


    箱子裏還有各種劉青鬆自配的傷藥,消毒藥水,以及幾乎全套的手術刀。甚至還有放大鏡!


    冉顏眼眶微濕,她在這一刻才覺得劉青鬆存在十分有必要。有了劉青鬆這個無聊的人製作這些“無聊”的東西,冉顏又多了幾分信心。


    即便有這些東西,劉青鬆也覺得手術的成功率有限,桑辰這樣的傷,即便在設備完善的手術室中,也不是一場簡單的手術,在這樣的環境下,對主刀醫生來說,是絕無僅有的挑戰,四分靠實力,六分靠運氣。


    雖如此想,但劉青鬆行動上卻是毫不大意的積極配合。他將羊腸線放在鹽水中泡軟,然後返回給冉顏做副手。


    因在荒郊野外,照明條件十分有限,隻能將所有的火把都點燃起來,由官兵站在草舍四周舉著。


    清理幹淨的草舍正中央,兩名官兵扶著桑辰,冉顏已經將他身上的衣袍剪開,露出**的上半身,正在一點點的將箭頭取下。


    剛開始每動一下,桑辰便痛的悶哼一聲,不過半刻,便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了。


    冉顏看著大量的出血,聲音發緊,“劉青鬆·你能驗血型嗎?”


    “可以。”劉青鬆立刻道,他來到大唐這十幾年,一件大事都沒有幹成,反而搞出了一堆很不靠譜的發明·而提取血清是難得比較成功的事情。因為通常情況下,自然沉澱也可以得到血清。


    不過,提取血清最重要的作用之一便是辨別血型,在沒有西醫的情況下,人們要知道自己的血型幹什麽?因此這項技術,也隻能作為劉青鬆偶爾騙騙小娘子的把戲。


    “有血清?”冉顏一直專注在傷口上,詢問的聲音裏卻帶了點喜悅。


    血清在良好的保存條件下·也不過隻有一周的時間,普通情形下五六個小時就臭了,如果臨時有血清,肯定是天意要讓桑辰活。


    “沒有,不過我以前看了一個學術報告,能夠快速提取血清,我以前做過許多次,成功的幾率挺大。”劉青鬆說著·便起身從箱子裏取出一隻瓶子,遲疑了一下,才道·“我自己培育了一些抗毒血清,不過從來沒有做過實驗……”


    抗毒血清其中最重要的一個作用,就是可以防治破傷風,桑辰這種情況很需要。


    劉青鬆這裏就有從冉顏那搜刮來的一支針筒和針頭,冉顏頓也未頓的道,道,“讓晚綠用沸水消毒針筒針頭。”


    劉青鬆對自己製作的抗毒血清沒有任何信心,但是他覺得這針筒是桑辰親手所做,說不定冥冥之中便注定今日會救他一命,所以也不再說什麽·出去準備了。


    屋內氣氛凝重,所有人連呼吸都不自覺的逼緩,十餘雙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冉顏的動作。


    她戴著口罩,跳動的火光下額頭上的汗水匯聚成滴,歌藍在旁不斷的幫她擦拭。


    冉顏已經很多年沒有做活人手術了,隻臨畢業的那一段時間在醫院的腦科實習·連主刀醫生都不曾做過,三年後做了主刀,卻隻是針對屍體。但是今天桑辰這條命就在她眼前,還有挽回的餘地,哪怕隻有十萬分之一的幾率,她也絕對不會放棄。


    桑辰,再堅持一下……冉顏暗暗道。


    什麽儀器都沒有,冉顏隻能靠著目測來觀察傷口和桑辰的生命跡象變化。


    箭頭褚取掉,冉顏轉到桑辰身後,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握住羽箭,猛的一抽。


    霎時間鮮血四濺,噴滿了冉顏滿身滿臉,然她神情沒有絲毫變化,聲音亦是平平,“把他放平。”


    冉顏飛快的換了一雙幹淨的手套,“四號刀。”


    劉青鬆的箱子裏有一套比較完整的手術用刀,雖然平時也沒有什麽機會用到,但他每天都有認真的消毒。每個刀柄和刀身上都標注了型號,歌藍很容易便能找到。


    冉顏拔掉箭後,並沒立刻縫合,而是先是以握持式手法用手術刀切開傷口,用沾了消毒藥水的棉布將裏麵略略清理了一下。


    “七號。”冉顏放下手中的手術刀,伸手接過歌藍遞過來的更長的手術刀。


    七號手術刀,是進行深切割用的手術刀,冉顏對於人體比普通醫生更為了解,幾乎人體的每個部位她都解剖過,胸腹更是法醫最常解剖的地方,冉顏憑借著多年的法醫經驗,根據受傷位置以及出血量等等因素,判斷出桑辰受傷的動脈位置,順著傷口稍稍切開皮膚及肌肉組織,很快便在一片血肉模糊裏發現那根動脈。


    “鑷子。”她接過鑷子,右手持刀,左手持鑷,快且精準的剝離血管,然後用蠶絲先將動脈暫時紮接起來,以免是血過多導致休克。


    期間,她用打量的棉布吸取血液,讓血管能夠更清楚的暴露出來。


    這根動脈並沒有完全斷裂,隻是箭頭經過的時候,擦開了一點口子。幸虧冉顏判斷無誤,先想法子把箭頭去掉才拔出,否則這一回拉,隻要手微不可查的,就有可能造成血管斷裂。


    何寺正亦跪坐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額頭上的汗水冒得比冉顏還多,雙手緊緊在腿邊握成拳頭,心中既是緊張,又是驚異,但他不敢靠近,因為冉顏之前說過,屋內所有人不許隨便移動·因為光影的改變會影響她的視線。


    他的位置隻能看見一片血肉模糊,以及冉顏冷靜的神情。


    做完這一切,冉顏探了探了桑辰脈搏,他的呼吸也在漸漸衰退·冉顏方才夾住血管的時候,明顯感覺的心髒的脈動和出血量已然十分微弱冉顏深吸了一口氣,脫下手套,又重新換上一副,從鹽水中取出泡軟的羊腸線,令歌藍用放大鏡隔著,很輕易的便穿了過去。


    縫合血管最好要在顯微鏡下進行·然而條件有限,也隻能用放大鏡了。


    冉顏解剖屍體的收尾工作,一般縫合隻需要外觀看起來工整即可,根本不需要考慮縫合之後對人體有什麽樣的影響,在這點上,她比不上有多年手術經驗的醫生,不過平時練習繡花對她此事的幫助很大,縫合血管的細密針腳·她能比較輕鬆的完成。


    “讓燈籠靠近。”冉顏的聲音沒有絲毫情緒,令聞者肅然,那幾名打著燈籠的.兵卒根本不用何寺正再說話·便立刻靠了過去。


    四矧除了火把,還有四隻燈籠,夜中出公務,這兩樣東西是必不可少的。


    調整好最佳的照明位置,冉顏便讓歌藍將放大鏡放在傷口上方,她一手用鑷子固定住血管,一手用針垂頭開始縫合。


    何寺正在角落裏看著冉顏,她此刻形容狼狽,滿身都是血,跪在地上·伏著身子,顯得那樣肅然又虔誠,一雙秀眉一直緊緊皺著不曾鬆開片刻,然而黑沉沉的眼中的隻有冷靜和專注。


    歌藍也十分辛苦,她一邊拿著放大鏡的的手不能抖,另一隻手卻要不斷的給冉顏擦汗·不能讓汗水影響她的視線,或者滴落到傷口上。


    再沒有氧氣罩之類設備的情形下,冉顏必須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盡快結束縫合。


    幸而傷到的口子並不大,整個縫合並沒有持續太久的時間,然而每個人都覺得已經過了幾十年一般,渾身脫力。打著燈籠的那些兵卒雙腿僵直,死撐著不讓手顫抖,此時此刻他們看向冉顏的眼神都滿是敬佩,因為她從始至終,跪在地上的動作連一絲都不曾挪動。


    縫合完血管之後,冉顏迅速的將傷口清理一遍,把紮結血管的蠶絲解開取出,緊接著開始縫合外部傷口。這相對於縫合血管來說,冉顏實在駕輕就熟。


    然而桑辰不可能像一具屍體那樣沒有絲毫變化,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生命跡象在也在漸漸趨於停滯。


    冉顏隻得更加迅速的縫合傷口,然後對他進行心肺複蘇。


    這些工作,若是常規情況下,應該是助手來做,但劉青鬆必須去處理後續的施救準備,他要驗血,抽血,要尋找適合輸血的導管,這些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替代。所以眼下,冉顏也隻能自己來。


    桑辰心髒附近的血管剛剛縫合,冉顏不敢用力按壓,隻能用按摩的形式。


    還有很重要的人工呼吸。當冉顏擺正桑辰的頭部,垂頭以嘴對嘴的時候,四周已經木然的人,震驚的不知應該作何反應,隻是長大眼睛盯著這一幕。


    但冉顏並非是親吻,沒幾下,所有人便基本看出來了,她是吸進空氣然後渡給桑辰。縱然這麽做實在令人震驚,也從來沒有人做過這些,但冉顏的解剖術不也是傳說之中華佗才會用的神術嗎!


    冉顏毫不停歇,循環往複的做著心肺複蘇的按摩、人工呼吸。


    這財劉青鬆進來,看見這種情形,連忙上前與她合作,由劉青鬆做人工呼吸,冉顏做心髒按摩。


    約莫兩刻之後,冉顏探了探桑辰的鼻息的脈搏,終於有了微弱的反兩人再持續了一盞茶的時間,直到桑辰能恢複自主的呼吸,縱然十分微弱,卻是生還的希望。


    “針筒消毒過了嗎?”冉顏問道。


    劉青鬆喚晚綠將針筒和針頭送進來。


    冉顏脫了手套,接過針筒,從劉青鬆製作的抗毒血清中吸取少許,將自己的袖子卷了上去,因著方才持續的手術,她握著針筒的手不斷顫抖。


    劉青鬆一把抓住她的手,“冉顏,你要幹什麽!這個東西能隨便亂試嗎?”


    “那怎麽辦?他現在生命跡象微弱,撐不住試驗!”冉顏甩開他的手,聲音平平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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