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直接行使到東宮外,冉顏與劉青鬆剛剛下車,便有寺人接過裝著驗屍工具的箱子,引領他們進入宮內。


    回廊曲折,繁花似錦,偌大的東宮卻靜悄悄的氣氛顯得十分壓抑,仿佛連蟬鳴鳥叫在這裏都叫喚的小心翼翼。


    寺人的腳步聲都很輕,冉顏和劉青鬆也隻能跟著放輕腳步。


    至側殿門口,冉顏一掃眼便看見了李世民正坐在亭內。寺人止步,冉顏和劉青鬆走到亭子前行禮。


    “妾參見聖上。”


    “臣參見聖上。”


    “都免禮吧。”李世民顯得很平靜,那是一種失望透頂,絕望了也就不會再因錯而怒。他現在隻希望,這件事情與別的皇子沒有任何關係。


    “何寺正力薦二位檢驗屍體,朕知道行仵作之事實在有失體統,但此時幹係重大,還請二位,為我大唐社稷,為天下太平,驗這一回!”李世民的言辭,若是放在土生土長的大唐人身上,幾極有煽動力的,說不定被他這幾句話激發熱血。但無奈,他倆都不是真正的大唐人民。


    但聖意是不容拒絕的。


    兩人齊齊道,“定當全力以赴。”


    對於冉顏會驗屍,李世民以前從未聽說過,但是冉顏救治桑辰的過程被何寺正說的神乎其技,又將她蒙麵驗屍為自己洗清冤屈的事情說的萬分精彩,李世民當即招來當日目睹冉顏驗屍的禦史台官員,證實何寺正的說法之後,便立即召見冉顏。


    李承乾是李世民的嫡長子,當初兵荒馬亂的時候,僅有四五歲的李承乾獨自在王府內聽廝殺。他是在刀光劍影裏活下來的孩子,他的童年時光,是充滿了廝殺、血腥和孤獨的。這個陰影一直伴隨他成長,恐懼,揮之不去。


    所以他縱然聰明。也有為政的才能,在麵對皇權時。他還是膽怯了。坐在那個位置上,有生殺大權,但意味著要算計,要狠心,那是李承乾想得到卻又不敢得到的東西,他一直矛盾著。


    李世民也曾經為這個兒子的失常而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他仔細的想了很多。回憶了李承乾的童年,回憶長孫皇後說過的那些話,此時此刻,他對李承乾除了失望之外,還有歉疚和憐憫。


    因為這一絲歉疚和憐憫,因為李承乾曾經體現出的政治才能,使得李世民沒有果斷將他廢黜。而如今,這樣的感情,也幾乎要被李承乾屢次失德而消磨殆盡。


    倘若這一次真是太子所為,這就不是“德行有失”這四個字能夠概括的了!李世民想看看李承乾究竟還能墮落到什麽地步。所以他親自來了。


    李世民與冉顏劉青鬆一並進了側殿。一走入殿內,感覺一股悶熱夾雜著一絲絲涼氣和著血腥氣、臭味撲麵,令人作嘔的感覺。但聞著這個味道,冉顏幾乎便能猜測出人死了多久。


    因事關儲君。整個側殿的人很少,隻有包括何寺正的四名大理寺官員。


    殿內似乎是剛剛放置冰塊不久,屋內還沒有全部涼透,冷熱膠著的感覺,讓人有些心煩。


    劉青鬆知道何寺正肯定將冉顏的能力大肆誇張渲染,李世民招冉顏來,也必然是信了,想讓她主驗,所以便自覺地從箱子裏取出罩衣之類的東西,幫冉顏穿上。


    冉顏將手套這罩褂的袖口是手緊的,劉青鬆幫她把翟衣寬大的袖子紮起來,然後套進罩褂裏。冉顏含了一片薑,一邊戴上口罩,一邊把周圍的情形都看了一遍。


    死者趴在幾上,腦袋不自然的扭曲,幾乎是整個後腦勺貼在了幾麵上,麵色青白一片,眼角口角有血水溢出來,口微張,麵上整體呈現一種類似於驚訝的表情。


    幾上的文件散亂,落的滿地都是,一隻銅的雕花燭台倒下,壓在死者的手臂上。屍體的背部有淡淡的血色。


    “是否可以動屍體了?”冉顏看向何寺正。


    何寺正立刻點頭道,“自然可以。”


    “來兩個人,幫我把他從移到空曠的地方。”冉顏道。雖然何寺正肯定已經勘查過,但冉顏習慣性保留現場。


    李世民在稍遠的位置上坐下,看著兩名護衛將屍體抬開,然而,放到空曠處的時候,屍體居然還是原來的姿勢,下麵墊的幾空了,屍體便呈詭異的懸空趴伏姿勢,由於身子微微向前傾,所以護衛試了幾次,都不能讓它按照原姿勢放好。


    “側放。”冉顏道。


    兩名護衛這才敢輕輕的把屍體側靠在地上。


    冉顏先粗略的看了一下屍體的衣著、頭發、**在外的皮膚等等,然後伸手試探屍僵的波及情況。其實看方才的狀況,她已經能猜到,屍僵已經遍布到全身,甚至已經是發展高峰,才可能如此硬挺。


    早有人準備好記錄,冉顏看了一眼,便開始邊隨著驗屍的進行,邊道,“驗,死者,男,四十歲上下,身長五尺七寸左右。屍僵遍布全身,大小便溢出,眼角膜輕度渾濁,屍斑融合成大片,顏色較深。”


    屍體**的原因至今不明,很多從事法醫的人認為,這種情況多發於中樞神經係統損傷和緊張、搏鬥、激動的時候,有大量的驗屍經驗,冉顏認為這種說法有一定的可信度。但現場除了散亂的紙張之外,其餘地方根本看不見明顯的搏鬥痕跡。


    冉顏微微皺眉,飛快的解開屍體衣物,“屍體開始出現輕微的自溶現象,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大約距離現在有五六個時辰,在昨夜子時之前。有局部屍體**的情況,麵部表情凝滯類似於驚訝。”


    她去掉屍體的鞋襪,目光在襪子內麵一處細微的黑痕上一頓,她確定那是泥土,而不是腳上的髒汙,因為屍體的腳看起來清理的很幹淨,連指甲縫內都一點髒汙也沒有。更因為冉顏發現,這個泥土與她家中專門用來種花的土壤很像。


    冉顏目光停留不過一瞬。她動作很快,說話卻很慢,因為她隨時敘述屍體的情況已經成了刻入骨髓的習慣。法醫在驗屍的時候,因為所驗的項目比較多,所以要隨時記錄,一般解剖會配備兩個助手,一個攝影師,隨時用照片和文字記錄。如果沒有人在身邊,冉顏會用錄音筆進行記錄,通常情況,她一個人對著屍體也可以自然而然的說出這些結果。


    此刻,因為謹記蕭頌說的話,她不得不臨時逼著自己改變習慣,將所要說的話,經大腦過一遍再說出來。


    一屋子男人看著冉顏淡定的將屍體衣物剝掉,心中驚詫,連何寺正也不例外。上次扒掉桑辰的衣物,是因為情勢所逼,現在依舊如此也太讓人感歎了。並且屍體現在這種情況,並不是誰都能麻利的將衣物除去。


    驚詫和疑惑剛剛升起,但很快,屍體身上露出的傷痕讓眾人忘記了冉顏這回事。


    屍體整個背部,皮肉幾乎全部翻起,血液都已經幹涸,看上去一片模糊,實在令人心驚。


    “傷口不深。”冉顏看整個背部的傷,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傷口邊緣不整齊,呈輕微鋸齒狀,疑似鞭子傷,部分傷口有結痂,兩處傷口炎症現象,說明死者在受傷之後活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並且死者外袍基本整潔,可以考慮死者是在別處被虐殺,清理衣物之後被移屍此處。”


    冉顏仔細將整個屍體檢查一遍,並沒有致命傷口,而且屍體的前部大部分都被屍斑覆蓋,就算有什麽痕跡也與屍斑混作一起,不大容易分辨。


    冉顏心中略微一思忖,如果解剖的話,她勢必能夠知道更多的信息,能夠掌握主動權,而且,她有把握能夠瞞住許多重要信息。


    隻是,這些人和劉品讓不一樣,劉品讓是為了達到目的,一咬牙就把別人豁出去,且都是私下偷偷做,而這裏的活人療傷並無不同。”冉顏見李世民麵色依舊平靜,似乎也沒有什麽不滿,便繼續道,“人在被每個人,都有道德和身體發膚手指父母的羈絆,會不會同意倒還在其次,就怕他們把她當做瘋子。


    再三衡量,冉顏認為自己上次剖桑辰他們都視為神技,這次要勸說應當也有希望成功,“表麵看不出死因,如果想知道,需要解剖。”


    眾人果然如冉顏之前所想象的那樣,個個都滿臉嚴肅。何寺正看向李世民,“聖上……您看這……”


    倘若是魏征、張玄素之流,恐怕早就吹胡子瞪眼的強烈反對,並且肯定要引經據典的把冉顏罵的體無完膚,但何寺正不同,他還是維持自己的一貫處事風格,好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攬,不好的事兒都向別人身上推。


    “聖上,其實解剖屍體與為殺的過程中,必定經曆了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絕大部分都會被如實的反應在屍體上,這是冤死之人想要對世人訴說的話。況且,我們隻是打開來看看,而後再合上,並不會割掉一塊皮肉。”


    李世民審視的目光停留在冉顏身上,令人頗有壓迫感,冉顏隻是麵無表情的低下頭。


    殿內一片沉默,久久,李世民才收回目光,道,“此事容後再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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