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化省。


    黃佐炎最喜歡駐留山西,他對那裏的香山寺、皇池的秀麗風光很有感情,隻是自打細柳營進了山西,他變得喜歡起興化省的風光,能不去山西便盡量少去。


    現在的官邸,是一位好心的中國商人借出來的,寬敞明亮,雕花窗閣,牆上掛了幾幅山水畫,擺放了一屋的紅木家具,茶幾泡了兩壺清茶,黃佐炎輕輕地舉起杯來,品味這茶香,好一會才說道:“允平,這次去順化,可有什麽收獲?”


    他對麵的尊室允平,眼光總是帶著幾分陰狠的味道。在越南,尊室之姓極為尊敬,因為這代表著皇族,阮福姓氏隻有帝王才配享用,除此之外,一切皇族都隻能改稱尊室。


    隻不過是從後阮明命到現在,也差不多有八十年了,皇室子孫繁衍不計其數,雖然不至到了連個黃包車夫都是皇室尊親的地步,但是鬱鬱不得意之輩,不在少數。


    這位尊室允平便是皇族中極不得意的一位,他隻能在黃佐炎帳下謀得一個閑職,替他來回奔波,這一回從順化歸來,收獲甚大,因此他第一句便是:“我皇不久矣,大行隻在數年之間,望統督早作籌劃。”


    嗣德的健康情況,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了,因此黃佐炎隻是問了一個事實:“大行之前,能否有太子出世?”嗣德在位三十二載,後宮妃嬪多達百人,但是到現在為止,他和正德皇帝一個毛病。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此事是國朝大憂啊,允平,你便同我說句實話吧”


    尊室允平刻薄得說道:“我皇在位三十二載不得正果,還能期盼他現在能鐵樹開花?還是早作謀劃為好。”


    嗣德既然無後,自然隻能在他三個侄子選擇其一,但是諸子爭立,本來就是隱藏無盡殺機的事情,黃佐炎沉吟道:“唐國十龍爭嫡之事,何等凶險。我還是暫作觀望。”


    尊室允平卻是說道:“就怕到時候被尊室說那個小人挾製了,駙馬爺,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啊。”


    “挾天子以令諸侯……”黃佐炎倒是精於權謀:“我自然不會讓尊室說得了好處去。陛下對我的看法如何?”


    “陛下對駙馬爺有所不滿。可也知道統督苦心孤詣。維持北圻局麵著實不易。他對我說。隻盼能早日將李揚材之亂平定。到時候好方便給駙馬爺加官晉爵。”


    黃佐炎卻是冷笑一聲:“到了我這個位置。加官晉爵又有什麽意思。允平。捕獲李賊。我何嚐不是心力俱疲。隻是李賊奸滑如鬼。手下又有精兵若幹。前次在山西雖為柳營所破。卻借機遁去。現在退入者岩。此地一向不服王化。令人束人無策。尊室允平連忙勸道:“駙馬爺。您動作還是快些。萬一有人在我皇耳邊進言。說統督養寇自重。後患無窮啊。”


    黃佐炎又是一聲冷笑:“養寇自重?北圻若不是我苦心維持。早已不知道糜爛到什麽程度了。我現在已經向馮帥請命。請大清兵出兵者岩。”


    他稍稍頓了一會。又說道:“除此之外。又派大兵會同劉團一同進剿十州葉成林。這次出動五六千人。一切供應接濟。都是我一人籌措。此中辛勞。順化諸位大人又怎會看在眼中。”


    他語氣之中甚是不滿。尊室允平連忙勸道:“葉成林據十州十載。地方久受其害。不堪其攏。統督領軍平之。此大功也!”


    他眼神越發陰狠:“統督大人。允平多言一句。此獠當誅之!”


    “怎講?”


    “我皇勤於政務,雞鳴早起,深夜方休,三十年來始終如一日,國朝曆祖不能及之,隻是百事維堅,對諸賊禍亂北圻恨之不已,恨不得生啖其肉。”


    “我大越縱便捕獲李揚材,亦需交由清國法辦之,此昔黃崇英、吳淩雲之先例也,可若誅殺此獠,獻祭於大廟,此非奇功也。”


    黃佐炎臉上微喜:“確是奇件一件,允平這件事我倒是想得差池了。”


    “葉成林攏亂十州十載,已是根深蒂固,我大越兵進兵七次,大小交戰近百回,竟折兵逾千而回,此次我集北圻精兵一舉平之,但不想留下此獠性命。”


    “須知葉成林活在世上一日,十州便一日不平,此獠奸滑無比,地方不堪其攏,絕不可留之,但是沒想到你這般深遠。”


    黃佐炎眼裏冒出了火花,他的袖子重重拂在茶幾上:“葉成林,當誅之!”


    山西。


    一切都已準備完畢,這一回進兵十州,黑旗軍出精兵一百七十人,為此山西總督還感到特別為難。


    原來越南官府征調黑旗軍出戰,那是要按人數發給軍餉,一人一月發四個墨西哥銀洋(皮阿斯特),折合白銀大約2.8兩一月,細柳營出兵一百七十人,每個月就需要供餉白銀四百七百六兩之多。


    前次柳承雲出征河陽,那是黑旗軍地自行行動,官府不需供餉,但是這一回是黃佐炎征調黑旗,那山西就得承擔這份沉重的負擔。


    那邊葉孟言就是代表山西總督來談判此事,他朝柳宇小心地說道:“貴營關心國事,願出一哨健卒遠赴十州剿賊,這是一件大好事,隻是山西防務吃緊,貴營可否依前次河陽例?”


    柳宇可不與他客氣:“葉成林久擾十州,奸滑無比,官兵數次進擊皆大敗而歸,若是因此吃了敗仗,這個責任你敢承擔?”


    葉孟言這下覺得難為,誰都不知道這一回黃統督調集北圻健兵,絕對是有勝無敗的局麵,隻是誰敢擔這個責任:“實在是山西防務吃緊。法人在河內便有駐兵,距山西不過七十裏,一日可至。”


    柳宇下一句話險些把葉孟言逼到了絕路:“既然如此,我可再募一哨,這餉械還請孟言多盡心啊。”


    他這麽一說,葉孟言也毫無辦法,在那裏作恭作著不停,就差給柳宇跪下了:“管帶大人,不是小人不給麵子。實在是沒處籌餉啊,總督大人那邊也為難著。”


    柳宇卻是想到一點,當即說道:“這餉,我們細柳營既然憂心國事。可以暫且墊下,隻是……”


    “隻是如何?”隻要柳宇能墊下軍餉,葉孟言那是迫不急待了:“一切都好說。”


    要知道天下作官的一條通則便是舊賬不還,中外一例,柳宇卻往套裏跳:“尚須大人作保,請總督用印,布政使諸位大人一同會簽。給我打上欠條,欠條入手,我即刻出兵,嗯,這次去十州,費時恐怕不短,不如先打四月的欠條,到時候等我營回了山西,再慢慢結算。”


    “好!就依管帶地主意辦。”葉孟言聞言大喜:“我就回山西。讓總督大人用印。”他前頭剛走,後頭柳宇卻得意地笑了聲來,那邊江凝雪已經捏住他的手:“還笑,還笑,吃了這麽個大便宜,你也還笑得出。”


    柳宇笑道:“吃虧就是占便宜。這欠條我留著有大用。”


    江凝雪剛才詢問,那邊蔡雲楠已經帶了人闖進來:“管帶,這是我在天地會時的會友沈勝。”


    沈勝心中那個鬱悶,一棋錯,滿盤皆輸,隻到現在才找到了晉見柳宇的門路:“在下沈勝,在北圻會友有點名氣,所以被推舉為堂主之職,執掌著會務。”


    當初是柳宇是求著與天地會合作。隻是現在完全倒過來了。到柳宇這獻媚地教門會黨不計其數,因此沈勝現在可以說是從門縫擠進來的:“今日見到管帶。果然是少年有為,實在是不勝榮幸。”


    旁邊蔡雲楠替他幫了一句腔:“沈堂主可是天地會在北圻的第一號人物,昔年曾在花旗軍統率過幾千大軍。”


    江凝雪已經打了個招呼退到後室去了,現在柳宇招呼沈勝:“好!好!好!果然是位英雄人物。”


    沈勝雖然統率過幾千人馬,可現在他清楚,象花旗軍那種流民隊伍,幾千人的戰鬥力,未必比得上細柳營-而且還不是步兵排,而是在細柳營內屬於二流地直屬排。


    鑒於這個認識,他第一時間送上了投名狀:“聽聞管帶準備出征十州,我們天地會對那裏地情形比較熟悉,而且在那也有幾個會友。”


    想睡覺就有人送上枕頭,柳宇對此很歡迎啊:“那是最好不過了,沈堂主,有什麽要求直管提。”


    那邊沈勝舔舔了舌頭,看到蔡雲楠鼓勵的眼神才硬著頭皮說道:“管帶,在下想退出天地會,在貴營謀個職司。”


    “退出天地會?”柳宇還真被沈勝嚇住:“這是?”


    他還算是知道沈勝的一點底細,知道他在北圻的天地會中算是首屈一指地首腦,掌握著好幾個省份的天地會會務,號稱統轄著好幾千會眾。


    蔡雲楠在旁邊幫腔道:“管帶,他替自己謀個排長地職司,若是不行,給個副排長或是班長也成。”


    那邊沈勝拍著胸膛:“管帶大人,沈勝敬仰細柳營,隻是到今天才能有機會投效,相見恨晚,若是沒有機會安插,便是給個親兵也行。”


    他特別地保證了一句:“沈勝在天地會中,還有些地位,這人手和軍餉,還有軍械,皆可自籌。”


    這是帶槍投靠啊!不過柳宇可不會讓一支隊伍遊離於自己的指揮之外:“別急,我盤算一下,沈排長,你有多少人馬?”


    沈勝老老實實地盤算了一下自己的實力:“屬下對外人都說是有幾千會友,但真正也就是六百多會友,還有幾百人屬於外圍,其中能指揮自裕的,隻有二百餘人。而拉進隊伍來的,大約有三四十人。”


    能指揮自裕地天地會眾當中,實際還有許多人是有著家室之累,能脫產參加隊伍地,也就是這三四十人:“我手裏還有左輪短槍兩支,雷明頓長槍一杆。”


    柳宇估計了一下:這樣好了,我給你編一個搜索排,我營裏也需要這麽一個編製,就按幾個直屬排的水平來設置。不過給你編三個班,有需要再額外加強。”


    直屬排除炮兵外,都是一排兩班,每班十二人。裝備一半的後膛武器,這個結果已經超過了沈勝地預料之外,他趕緊給柳宇行了一個大禮:“多謝管帶大人賞識!”


    柳宇說道:“不過你編隊得等到我從十州再說。”


    沈勝趕緊給柳宇報了個喜:“那是當然,管帶大人,屬下和葉成林有交情,都是一同入過天地會的老朋友了,我也沒少照應過他。願意替管帶去遊說葉成林。”


    “那便好!你帶了幾個人來?”


    “六個!都可以信得過。”


    柳宇朝蔡雲楠說了句:“雲楠,你找下凝雪,從倉庫把斯賓塞提出來,把他們的槍都配齊。”管帶,隻需要五把即可,我自己兩把左輪,還有我弟弟也帶了把雷明頓過來。”


    對於這種帶槍投靠的外係武裝,柳宇一次性發給五把斯賓塞,可以說是大手筆。因此沈勝也得意起來:“到時候我召集會友,一定不讓管帶失望。”


    柳宇卻閣外強調了一點:“雖然說是搜索排,骨幹配備不象其它單位,可是我給提個醒,還是要補進老兵,然後再集中整訓一兩個月。才會有戰鬥力。”


    其它排是三分之一的老底子,加上三分之二地俘虜,而且幹部全是老人,對於搜索排來說,這不現實,不過無論如何都摻沙子,然後再集中整訓一番,然後才能正式成軍。


    象這種投靠地旁係武裝,戰鬥力和忠誠度都是很大問題。柳宇看到解放軍的戰史。為此吃虧的例子不在少數,這樣的隊伍。短時間內必須握在手底才能放心。


    沈勝倒對掌握部隊興趣不大,他注意地是這個細柳營排長地名義,隻要有這個名義,整個北圻誰不敢高看他一眼:“一切都由管帶負責便是,沈勝一切遵照執行。”


    柳宇看了一眼蔡雲楠:“那這事就交給你了。”


    一切既已準備完畢,那剩下的事情便隻有一件了。


    向十州前進!


    戴著鬥笠穿著白衣的越南村姑,正在河上嬉鬧著,她們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相互潑著水。


    突然之間,她們都靜了下來,好奇地看著這支過路地軍隊,接著她們帶著笑聲就消失在遠方。


    她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地黑旗軍,年輕,具有銳氣,打出來一麵雙柳葉旗,旗幟上還有著北鬥七星和鬥大地細柳營三個字。


    這些軍官和士兵比起普通地黑旗軍更為洋氣,也更為帥氣,他們拖著火炮,帶著許多騾馬,用齊整的縱隊前進。


    太帥氣了!她們躲在一旁地小樹林裏,不但沒有逃開,反而帶著半張笑臉看著這支與眾不同地黑旗軍,他們有著統一製式的新軍裝,身上帶著十分利索地洋槍,背上還有新發的背包,腰間都掛著工兵鏟和水壺,腳下還著穿著新鞋子,個個龍馬精神,水壺、工兵鏟、武器發出有節奏的碰撞聲,步伐聲整齊雄壯。


    村姑們小聲議論們,但是這支隊伍並不因為她們地笑聲而停留下來。


    那個騎在騾子有若天使一般的少年命令繼續前進:“繼續前進!二十分鍾後,五分鍾後小休息。”


    即便是行軍,細柳營也完全超越了這個時代的東亞封建軍隊。


    湘淮軍每日行軍至多三十裏後立即結成硬寨,即便在已方控製區下的也是緩緩前進。可是細柳營不同,他們進行的常行軍一天要走五十裏,在清軍當中,這屬於強行軍中的強行軍,不遇到勤王這樣地大事,絕不會給自己找不痛快的。


    就連細柳營的不少士兵也覺得這樣的行軍強度太大一些,他們甚至連沿路的村姑都沒有多看上幾眼,至於沈勝和新補入的俘虜,他們差一點就跟不上隊列了。


    沈勝許多年沒有進行過這樣的行軍,上一次在進行這樣的行軍還是在他統率幾百名花旗軍的時候。


    “這是常行軍?”


    他簡直無法理解。


    騎在騾上地柳宇一邊拿著地圖,一邊答道:“普通水平地常行軍,我們估計今天走不了六十裏,要遲到了。”


    在這張圖上,已經標出部隊將要通過的要點、通過時間、大休息和小休息時間都已經列了出來。


    根據條令,一支部隊地常行軍速度大約在二十五公裏到三十五公裏間,五十裏,也就是二十五公裏,也確實是一支部隊常行軍的普通速度。


    沈勝看了一眼身邊的官兵,象蔡雲楠這樣的老軍官,確實是把這作為一件習以見常的事情,可他還是不得不退到一邊拉住蔡雲楠抱怨了:“一天五十裏,這怎麽吃得消?”


    蔡雲楠這下得意:“接下去操練你得小心,現在你就兩把左輪都吃不消,我們細柳營操練,十公裏全副武裝拉練那是家常便飯。”


    隻是蔡雲楠沒有說明的一個事實全是,細柳營還是第一次搞這樣長距離的行軍,之前他們最多隻搞過一百公裏拉練。


    “小休息!”


    秩序非常好,但是沈勝已經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拉著人問了:“費立倫,你平時都這麽練的?”


    “這算什麽!”費立倫便是蔡雲楠的那個副手,也屬於海陽天地會出身:“我們都練過一天強行軍一百裏!”


    沈勝還是半信半疑,隻是五分鍾的小休息很快就結束了,他隻能拖著疲乏的腿繼續上路。


    他發現象是蔡雲楠這樣的老兵,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行軍速度,他們沉穩地前行,平時不講幾句話。


    那邊柳宇騎著騾子上來,幹脆利落地跳了下來:“還能走嗎?換我走上幾步。”


    “謝管帶了!”沈勝顧不得說謝,當即上了騾子,隻是年少的柳宇在前麵牽著騾子前行,讓他有些過意不去:“這樣的行軍強度是不是太大些了?要不要放慢些。”


    行軍力,是考驗一支部隊最好的標誌,隻有經過了兩萬五千裏長征的紅軍,才是那支千錘百煉的無敵之師。


    柳宇聽著有節奏的聲音,牽著騾子往前走:“這隻是常行軍而已,練練就沒問題了,輕鬆得很。真正的強行軍,雲楠他們也累跨了,比你還不如。”


    作為一個少年指揮官,柳宇現在有著自己的兩頭騾子,這算是他的特權,隻不過他還是願意偶爾下馬來走上一個小時:“沒事!練練就好。”


    坐在騾子的沈勝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這個團體的行動,它正如一條巨龍一樣飛速前進,從龍頭到龍蛇,都朝著既定的目標前進,但是他也知道,這條巨龍的每一部分,都是和他一樣的血肉之軀,每一雙腿都是肉長的。


    但巨龍仍在高速前進。


    他有一種感覺,這條巨龍可以被打敗,但你擋不住他的前進步伐。


    加入這個團體,將是他最明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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