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流轉。時間已經從李維業攻占河內的一八八二年飛逝到一八八三年初,雙方在河內方麵有所接觸,但是越人在法人的步步緊逼之下,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一再要求黑旗軍移出保勝,退出紅河防區,柳宇算是首當其衝,可劉永福承受的壓力卻更大。


    這兩年黃佐炎玩弄權術有些過火,黑旗軍的糧餉始終給了一半,甚至連名義上的官職,黑旗軍也沒有撈到一個,象黃守忠在黑旗軍中的官銜僅次於劉永福,也不過是七品的河陽防禦使。


    而統領廣西防軍的黃桂蘭也是空談支援,而不給予任何實質性的東西,倒是雲南巡撫唐炯在木廠親會劉永福資助軍餉一萬兩,黃桂蘭唯一幹的事情就是從劉永福手裏調走了兩百黑旗軍,駐防北寧最前線。


    他把黑旗擺在最前線,可是又不給予任何支援,他和部將交代過:“黑旗若與法人接戰,各隊不著號衣,望其成敗再作決定。”


    正是因為如此,劉永福很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而李維業上校也終於即將盼來他期盼了整整一年的援軍。


    他將要得到的援軍,比他想象還要多一些,新任交趾支那總督沁衝給他的承諾是,隻要從國內增援的一千名士兵增援到西貢,那他可以把兩千到三千名士兵運到海防,把整個越南納為保護國,如果越南政府有任何抗拒的想法,那他會親率一千二百名士兵攻入海防。


    當然這個承諾必須在海軍殖民部長批準後才能執行,但是李維業很清楚,這僅僅是時間問題,為此李維業在一八八三年的三月二十七日再次動手了。


    如果在北圻找到了一個僅次於河內的富庶城市,那南定肯定就是其中之一,他出兵南定,同樣是一個上午攻破南定這個極其重要的港口城市,雖然越南進行了比河內更為激烈的抵抗,但是法人無人陣亡。由於在河內保留兵力。他所動用兵力甚至比攻擊河內還要少,可在幾個小時之內,幾千名越南士兵再次被打散。


    而在這個危險之際,劉永福終於盼來了救星。一位來自清朝中樞的官員,抵達了山西,為此劉永福親自到山西城迎接。


    唐景菘站在船頭。望著這座被改造成要塞的城市,心中浮想連連。劉永福以為他能上達天聽,可是他卻很清楚得知道,自己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京官,在京城象這樣不得意的京官,一抓就是一把。


    可是隱隱約約之間,唐景菘又覺得自己那些辛苦鑽營地京官不同,他還記得出師老師的那句評語:“壯哉班定遠也!”


    他不是來混日子地。他是想學陳湯、傅介子。在絕域萬裏之外做出自已地一番事業來。


    他心頭已經滿腔熱血。一想到在京城中那虛擲地十五年光陰。他就決定把這虛度光陰補回來。


    他是廣西灌陽人。1865年已經高中進士。入翰林院三年。散館後授七品庶吉士。十五年後始晉升一階為史部主事。卻是個候補官。並非實職。


    一想到這個史部候補主事地職。唐景菘不由覺得心頭一腔熱血都湧上來。縱便不能榮華富貴。也能在絕域萬裏之外一展抱負。


    劉永福在岸上激動地看著這艘並不顯眼地小船。他地心潮一次又一次湧動著。


    他也算是見多識多。什麽巡撫、記名提督、知府這一年都見過了。但是這個六品地吏部候補主事。卻是他最重視地一個人--人家可以上達天聽。


    但是他更重視的是人家這份誠意,十多年來,大清官員來來往往,不計其數,但是沒有一個人是來過黑旗軍的控製區,對越南和黑旗軍所有一切情形都是抓瞎。


    而唐景菘何嚐不是如此,對於黑旗軍到底是怎麽樣的一支隊伍。爭論紛紛,象張佩綸這樣的清流,將黑旗捧為極強的勁旅,認為將全力利用黑旗軍抗擊法軍,而李鴻章等人地觀點卻不一同,這些人最有力的論據卻是劉永福提供的。


    一年籌餉至多十萬,兵將不過三千,這點實力能成就什麽樣地事業?黑旗在法國人麵前不值一提,不過早早放棄便是。


    這個時代京官想要升職。不外乎八個字“帝師王佐”、“鬼使神差”。唐景菘自認為沒有帝師王佐的命格,而鬼使神差這四字。鬼使指的是使西洋的使節,神差指是神機營的差使,他也沒有份。


    我唐景菘不求榮華富貴,不求功名,隻求實現一身抱負!黑旗軍也差不多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他親自萬裏請纓,有心入越說劉,結果朝中大員對此十分欣賞,卻沒有一個勇於任事之輩,根本不給以任何批複或指示,最後下了一道極其含糊的諭旨:“史事候補主事唐景崧以,著發往雲南,交岑毓英差遣委用。”


    這諭旨的意思很明顯,壞了事你全力承擔責任吧!


    他卻願意承擔了所有的責任,去年十二月到順化與阮朝官員商議抗法事宜,結果卻是大失所望,現在他就握著劉永福地手說起這次商議的結果:“查得該君臣昏愚委靡,戰守絕無經營,即議和毫無條理。”


    在這個時代很難找出一個比越南還要無能的政府:“永福,南國酷虐已極,民不聊生,自河內淪陷,財源斷絕,每年歲入,大概不及百萬,法人稍以**,即沾沾自喜,對中國多有猜忌。”


    唐景菘的眼光看得比劉永福更遠:“對於南國,我隻有一語可言……”


    “無可扶持!”


    劉永福聽著唐景崧在順化的所見所聞,也是長歎短歎不停,說起來,在黑旗軍當中,他算是對越南國感情最深的一個人,他一切功名富貴,都是來源於越南國。


    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這個腐朽而沒落的王國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那邊唐景崧繼續說起他在順化的見聞。


    象這等京官都是政治鬥爭地老手。特別是在爆發漏*點之後,那更是可怕的對手,唐景崧不通越語,完全是靠筆談與越南官員們進行著交流,但是他很清楚地看出來,越南人對黑旗軍和劉永福隻有猜忌。


    他也把這種感受說給劉永福聽。劉永福困頓在北圻一地,可謂是英雄氣短,他也知道這件事的根基在順化,他長歎一聲:“永福身受南國之恩,如今隻有一語……”


    他重複了唐景崧的那句話:“無可扶持。”


    既然是扶不起地阿鬥,那麽自然要早做準備,唐景崧對劉永福說道:“劉統領,我有一個想法……”


    這是個極大膽的想法,他原來以為不會把這個想法扔出來。但是在順化的所見所聞讓他清楚地明白,一切正常的辦法都不能挽回這個屬國,他必須下猛藥他壓低了聲音:“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談一談!”


    劉永福知道必要極重要的事情商談。當即點頭:“如此甚好……”


    唐景崧之所以直接拋出這個念頭,卻是因為他在山西看到比他想象中更強地黑旗軍。


    黑旗軍是北圻頗有名望地勁旅,這一點京中官員,無論是李鴻章還是張佩倫,或是其它人都承認,但是反對者在意的是黑旗軍本錢實在太小,兵將五千,籌餉十萬,這與法人入侵地兵力完全沒法比。


    要知道當年在八裏橋。僧王和勝保可是集結了三四萬大兵,最後還是完敗於法人之手,黑旗軍再強,估計也就是象廣西防營的水準,未必抵擋得法軍。


    李鴻章是明白這一點,可清流卻把法國人估計得很低,自鴉片戰爭起,他們就有一種夢想,夢想洋人依賴是他們強大的海軍。上了岸卻未必能較清軍強大多少,雖然這種癡夢一次又一次被打破,但是他們還是寧願相信這一點。


    唐景崧也受到他們的一些影響,但是入越之後才知道法兵的厲害之處,甚受打擊,但是沒想到的是在山西城下居然看到這樣的精兵勁旅。


    廣西防軍現在從天津拔了三千杆雷明頓過來,一時間自稱勁旅,但是這批雷明頓都是國造步槍,質量甚劣。許多都不發火。堪用者不多,但好歹也是換裝了些隊伍。唐景崧個人覺得雖然不如淮軍精銳,但較普通綠營八旗那是強上許多。


    可是一到山西,他在暗中驚歎:“難怪黑旗能獨力抗衡法人!”


    他看到了細柳營地部隊,個個精神飽滿,銳氣十足,走起隊列那是齊整無比,裝備亦佳,各個營頭都是統一製式,堪與天下槍械最精的淮軍比美。


    再一細看,可了不得,這些細柳營的幹部每一個人都是多才多藝,放到淮軍去,每個人都可以充當營官、統帶,而且這些幹部也是真正經過血火廝殺地老卒了。


    正是基於這種觀察,唐景崧的心思不由活泛起來,他來絕域萬裏之外是幹什麽的?


    陳湯、傅介子、班定遠,這便是唐景崧所要幹的事情,他幹出一件轟轟烈烈的事情,便是死,也要死得千古流名。


    隻是在稍加查探了黑旗軍和細柳營的情形之後,他又發現細柳營是怎麽也跳過去的,或者可以這麽說,柳宇現在已經能做整個黑旗軍的主。


    唐景崧來到山西的消息,讓整個黑旗軍地士氣都振奮起來,而第二天,唐景崧就來求見柳宇:“柳統帶!”


    柳宇不敢輕便,當即回禮道:“唐大人,不知有什麽見教?”


    他是山西總督府接見唐景崧,唐景崧當即看了一眼身邊的衛士和親信:“請屏退左右,有大事相商。”


    “好!”柳宇以前看史書,也是比較唐景崧這人,要知道他最出名的一件事便是割台以後在全力保台,一度出任過台灣民主國的大總統。


    這人有抱負,是個難得的人才,但是欠毅力,所用非人,不能馭下,但無論如何。唐景崧都算是晚清人物極有氣度的一人:“唐大人,您有話請講!”


    唐景崧倒是不急,他看了一眼這山西總督府,裝飾尚屬華美,在山西城算是最好的宅子:“這是山西總督的院子?”


    柳宇笑了笑:“總督大人新起了宅子,把老宅子送我了。”


    唐景崧卻是打聽清楚了。那是這一任山西總督不願意呆在這裏受顧問的氣,幹脆就稱病不出,而柳宇繼續說道:“怎麽?唐大人對此有興趣,那好,我現在搬出去便是!”


    唐景崧卻是鄭重其事地說道:“柳統帶,今天找你商議一件大事。”


    柳宇也鄭重起來,他當即請唐景崧上座,親手給他泡茶:“唐大人請講,您是天朝使者。有什麽意旨,我等自當全力去辦。”


    唐景崧沉吟了一會,才說了一句:“你觀今日南國。可有回天之力?”


    “扶不起地阿鬥!”柳宇很直截了當地說道:“君是亡國之君,臣是亡國之臣!”


    “說得好!”唐景崧喝了一口茶,取下頂戴,然後對著柳宇說道:“柳統帶,可有心做一做南國的一字並肩王?”


    柳宇多看了他一眼,心中犯了嘀咕,卻是說道:“沒甚興致。”


    他不由多說了一句:“寧為中華把總,不為南國提鎮。”


    這是劉永福說過地話,何況這一字並肩王隻是戲文才有的職位。現實是不可能存在的,柳宇對於越南的一字並肩王完全沒有興趣。


    唐景崧卻是很穩當地說道:“沒錯,做越王的一字並肩王,沒甚意思,可是柳統帶,如果淵亭做越南國主,你當一字並肩王,是不是極為暢快?”


    柳宇再怎麽老成,也被唐景崧的想法給嚇呆了。好一個狂生啊!


    他以前曾經讀過論文,論文地內容就是和唐景崧有關,說是唐景崧入越之後立即勸說劉永福取越南而代之,這件事記在他寫成地請纓日記當中,但是論文卻認為唐景崧地請纓日記一書是日後追記,此事並非事實。


    但是柳宇卻明白了,這個唐景崧確實是膽大包天,確實有點陳湯的風範,光憑著這份膽略。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多見了。


    他也不得不鄭重考慮了下唐景崧提出地意見。


    事實。柳宇的目標很明確,那便是回國。他根本不願意在越南這個小地方呆多久,但是不能回國,完全是客觀條件限製,而是沒打敗法人,也沒有辦法回國。


    唐景崧卻說道:“越南既然是扶不起的阿鬥,那便換一個國王就是!我看永福雖然出身草莽,但是確是蓋世英雄人物,他如果登基稱王,自然還要依賴你們這些老弟兄了!”


    隻可惜在這瞬間,柳宇已經想清楚了,這件事不可行。對於越南政府,他已有一套方案,還是用計劃中的辦法。


    阮朝開國七十年,在越南折騰得天怨人怒,但畢竟有很深的根基,想將其連根拔起絕非易事,何況現在還有法國人入寇地因素。


    他笑著問道:“永福的意思怎麽樣?”


    一說到這,唐景崧就有些泄氣了:“南國既失其鹿,我自可取而代之,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黑旗諸營一齊發難,北圻即為我有,到時候你們請旨內附,那是不世偉績啊,隻是永福說越王多年恩澤,不願背之。”


    柳宇卻在心中不同意唐景崧地看法,這種辦法早四十年絕對沒問題,但是現在卻是下下之策,這等於兩線開戰,一手和越南交兵,一手與法國交戰。


    一個法國都很難應付過來,何況再加上一個越南,雖然柳宇也承認,越南軍隊就是一群豆腐渣,但問題在於,收拾豆腐渣也是浪一番心力的。


    特別是這些豆腐渣數量極多,而且打敗他們一次、二次,甚至十次都沒用,他們還是會重建部隊再次攻擊,一想到這一點,柳宇就決心用自己的法子。


    不過他沒有回絕唐景崧:“既然永福不願意,我又何必做惡人,不過唐大人此策,確實是上上之策,不知道還有中策沒有?”


    唐景崧一聽這話,心中很甜,他說道:“中策?暫時還沒有想好,這山西城內外部隊都是細柳營的隊伍吧?”


    柳宇點點頭:“對,都是這幾年經營的部隊,在北圻算得上勁旅。”


    唐景崧現在清楚,在黑旗軍當中實力最強裝備最好的部隊是柳宇的細柳營係統,其次是黃守忠的前營。


    劉永福雖然是統領全軍,但是算起他的嫡係部隊,卻不如柳宇和黃守忠,因此他拒不就王位,未必沒有這種考慮。


    想要做越南國王,那自然需要強大地實力,可是在黑旗軍當中,卻是旁枝的力量更強,既然這樣,那他自然不肯出頭了。


    他又看了柳宇,突然冒出一句話來:“柳統帶,可有意越南國主?”


    他想清楚了,柳宇今年才十七八歲,年輕最輕,潛力無限,他做越南國王的機會,自然應當比劉永福要大。雖然說劉永福名義上是黑旗軍的最高統帥,可是有了他的支持,柳宇肯定能上位,現在就看柳宇有沒有這個勇氣了:“永福深受南國恩澤,柳統帶卻沒有這個顧忌啊!”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黑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紫釵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紫釵恨並收藏黑旗最新章節